御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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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電影《龍貓》的讀者或許還有印象，小梅是在一個巨大的樹洞裡發現龍貓的。在2018年底上映的國語版字幕以及此前的臺語版字幕中，這棵樹均被譯為樟樹。

樟樹是什麼樹？為何龍貓會住在樟樹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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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樹在秦漢時的名字叫“豫章”，是樟科、樟屬（CinnamomumTrew）下的常綠喬木，在我國長江流域以南及西南地區廣泛種植，為南方常見的行道樹，春天花開時香漂滿城，清新怡人。樟樹有很多種，中文正式名為“樟”及“黃樟”的根、枝、葉等各部分均可提取樟腦及樟油，其木料優質，自古是宮殿建築之棟樑，也是用於製造棺槨、船舶等。或許正是因為樟樹的廣泛分佈及諸多益處，它被37個地級城市定為市樹，在全國所有市樹中名列第一。

樟樹更為突出的特點是其壽命長。據汪勁武先生介紹，樟樹中的“老前輩”在臺灣南投縣信義鄉，位於臺灣島中部山區，樹齡達3000年，需15人手拉手方可合抱。廣西有一棵古樟超過2000歲，江西的一棵有1400歲，“千年或超千年的老樟樹還很多，以湖南、浙江為勝。……至於800歲或500歲的樟樹，就更多了。”

由於活得久，自然就能莖幹粗壯，枝繁葉茂。《太平御覽》引三國時的文獻《水經》曰：“豫章城之南西門曰松楊門。門內有樟樹，高七丈五尺，大二十五圍，枝葉扶疏，垂蔭數畝。”另，據臺灣地方誌《諸羅縣誌·物產志·樟》載：“樹老則內腐而虛，其色赤，其材細，其味辛烈，作器雕鏤必用之。”所以樟樹完全有可能長到《龍貓》中的那樣高大粗壯，而且其中有個樹洞。

不僅中國，樟樹在日本也有分佈，“日本的樟樹較多，古樹也不少，也多在寺院附近，鹿兒島縣有大樟一株，離地1。5米處的樹幹周長達22。7米，樹高達30米，樹齡超過千年。”鹿兒島縣位於日本九州島最南端，該地為亞熱帶氣候，森林植被茂密，被譽為日本的世外桃源。樟樹在日本也頗受歡迎，當地人種樟樹以綠化並提取樟腦，它也是日本著名港口城市——名古屋的市樹。

圖 | wikicommon

電影中龍貓住的那棵樹，就是一個棵極為粗壯的參天古木。樹的主幹上繫著一根繩子，那是日本神社中常見的注連繩，一般懸掛於鳥居門、本殿和神樹之上，作為神聖區域與世俗區域的分界。注連繩上等距離掛著一些白色的“之”字型飄帶，那是用紙裁成的紙垂，稱為“御幣”。樹的旁邊有一間小木屋，很明顯，這是一個小型的神社。神社前正中央放著一個木箱，上面隱隱約約從右往左寫著“奉納”二字，這個木箱叫賽錢箱，賽錢箱的正上方是一根垂下來的繩子，繩子上繫著鈴鐺，參拜神社時，先往賽錢箱裡投錢，然後搖繩、打鈴、擊掌，召喚神靈然後祈福。

這間神社應該就是為這棵古樹而建。但電影中，神社已然廢棄，散落在周圍的一些石頭，是神社中常見的用來照明和驅邪的石燈籠，其中一塊倒在地上，上面也刻著“奉納”二字，可能是由信徒敬獻給神靈的。可以想見，這間神社廢棄前，附近的村民也曾在重要的節日前來參拜敬神，求福許願。今天江西婺源依然存在奉古樟樹為神的習俗，人們修“樟神廟”以祭樹攘災，二者有相似之處。

而在日本，樟樹被視為“聖樹”，常被種植於寺廟中。所以，電影中巨大的樟樹裡住著龍貓這樣的精靈，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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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從其他方面來看，這棵樹卻並不是一顆樟樹。最為確鑿的證據是，小梅在進入樹洞前，電影對樹洞入口處的落葉和種子作了特寫。從特寫來看，這枚種子，當是殼鬥科櫟屬植物的果實，即我們常說的“橡子”；樟樹的果實呈球形，豌豆般大小，與此絕然不同。再看葉子，電影特寫鏡頭中的樹葉，脈絡分明、微微凸起，主脈兩側的葉脈較短；而樟樹葉片中兩側的葉脈長，與此區別較大。

《龍貓》的靈感來源於宮澤賢治（1896－1933）的童話作品《橡子與山貓》，橡子這一元素，應該就是從這部童話裡得來。在電影中，橡子多次出現，是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線索。例如，一家人剛搬進那間舊房子時，小梅就在地板上撿到一顆；之後，小梅在草地上拾橡子時遇見一隻小精靈，正是跟著它，小梅才得以進入樹洞、見到龍貓；那之後，龍貓和兩隻小精靈進入姐妹倆的夢鄉，他們站在苗圃旁施以魔法，讓剛剛種下的橡子在一瞬間長成參天大樹，成為電影中最為激動人心的時刻之一。

因此，龍貓住的地方，並非樟樹，而是殼鬥科、櫟屬（QuercusL。）下叫做“橡樹”的喬木。“橡樹”品類繁多，只是通稱，就像“樟樹”也是通稱一樣。橡樹的果實橡子是松鼠們的最愛，橡木製成的釀酒桶，可為葡萄酒增加單寧。

因此，中文版本將“橡樹”翻譯為樟樹，還真是個美麗的誤會，一開始我也信以為真。不過，到底是什麼樹，其實沒那麼重要，對我們欣賞這部電影沒有任何影響。重要的是，這部電影所傳達出來的人與自然的關係。

妹妹小梅在橡樹的樹洞裡發現了龍貓後，帶著爸爸和姐姐去尋找，接著有一段精彩的對話，這段對話在我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就印象深刻。讓我們花點時間，重溫一下這個片段（以下是臺版字幕）：

小梅：真的有啦，剛才真的有大龍貓！我沒有騙你們。

爸爸：小梅……

小梅：人家沒有騙你們。

爸爸：其實，爸爸和姐姐，也沒有說你在騙人啊。小梅剛才一定是遇到森林的主人，這就表示小梅運氣很好。不過，這種機會並不常有哦。來，我們去跟它打個招呼吧！

姐姐：打招呼？

爸爸：現在，向大樹出發嘍！

姐姐：爸爸，你看那棵樟樹，好大的一棵樹！

小梅：它（龍貓）在那裡面！

姐姐：是這棵嗎？爸爸，快過來！

小梅：那個洞不見了，可是我是在這裡看到的啊？

姐姐：真的是這裡嗎？

小梅：是啊！

姐姐：小梅她說樹洞不見了。

爸爸：所以啦，不是想看隨時就能看得到的。

姐姐：還會看到嗎？

爸爸：會啊。

姐姐：我也想看！

爸爸：急不得，那得碰運氣嘍。這棵樹還真大啊，一定是幾百年前就已經長在這裡了。孩子們，很久很久以前，樹木跟我們人類的感情非常好。爸爸就是因為看到這一棵樹，才會這麼喜歡現在這個家的，而且我知道，媽媽一定也會喜歡這裡。來，我們謝謝它，然後回家，也該吃飯囉！……立正，站好！多謝您照顧我們家小梅，從今以後請您多多關照。

上述對話中，

爸爸說，很久以前樹木與人類的關係非常好，似乎在暗示現在的關係已不如從前，背後可能對映的是人們過渡砍伐、破壞森林的社會現實，宮崎駿電影《幽靈公主》裡也有類似的表達。

同樣，這間廢棄已久的神社，也傳遞出這樣一個資訊：現在人們已不再敬奉古樹為神靈。而當爸爸提議去跟這個樹打招呼時，姐姐發出疑問：“打招呼？”她一定是感到驚訝：樹又不是人，怎麼能打招呼呢？說明小朋友還沒有這個意識。

隨後，爸爸帶著孩子們來到這棵樹跟前，瞻仰他，讚美他，然後對他鞠躬以示感謝。爸爸以這種方式教育孩子們，要敬畏大自然，要愛護樹木，樹木也有靈魂，他們與我們人類的關係曾經非常好，現在也要好起來。宮崎駿電影中所提倡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以及日本文化中的“萬物有靈”，透過爸爸與孩子們的對話，潛移默化地傳遞給了每一位觀眾。

仔細體會，爸爸在回答小朋友們的提問時，是那樣的耐心又富有智慧。也許日本文化中對於大自然的敬畏，就是透過這樣的方式代代相傳的吧。

這是今天的我們依然要學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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