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假不瑕怎麼讀

文王家風與生活法則

撰文 | 李山 責編 | 廖玥

前輩祖先在大地上的遷移勞作，為周家贏得了天命眷顧的可能，也為文王的事業奠基，還為周人樹立了人生榜樣。那麼，周文王呢？

《大雅·文王》宣稱文王是可以被天下人“儀刑”的典範，這就是說，在他身上體現了上帝的法則。然而，看那些頌揚贊述文王業績的詩篇，除了《皇矣》中寫到文王有遏密伐崇的一兩次征戰之外，比起始祖和太王等人，文王的經歷可謂平凡多了。換言之，文王身上展現的上天的原則，離那些傳奇的經歷更遠，人們可以“儀刑”到的上天原則，都是人間的平凡生活。

首先是文王治理邦國所造成的民眾互敬互讓的風尚。其次則更重要，也是詩篇同樣予以推重的，是周文王的家庭生活為萬民樹立了可予取法的生活榜樣。這就是《大雅·思齊》篇所顯示的內容。

需要說明一下，周人在祭祖的同時，也會為母親上祭，由《周頌·雍》篇“既右烈考，亦右文母”句可知。於是頌歌之外，就有《大雅·思齊》詩篇講述幾輩祖母的懿德。詩曰：

思齊大任，文王之母，

思：嘆美之詞。齊（zhāi）：端莊。大任：文王之母，任姓。

思媚周姜，京室之婦。

媚：愛。周姜：太王之妻，大任的婆母。

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

大姒：王季之妻，文王之母。嗣：繼承。徽音：美德。

【大意】端莊的太任，是文王的母親。她敬愛婆母周姜，在都城王室做女主人。太姒繼承了太任的美德懿範，生養了上百的兒男。

惠於宗公，神罔時怨，

惠：和順。宗公：祖廟。罔：無。是：所。

神罔時恫（dòng痛，難過）。

恫（dòng）：痛苦，難受。

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

刑：取法。寡：諸侯自稱的謙辭。

【大意】和順地侍奉宗廟的祖先，神靈沒有什麼可抱怨，也沒有任何的苦楚和不滿。男人能為妻子做出榜樣，把這規矩推廣到家族兄弟，以至於用以治理家邦。

雍雍在宮，肅肅在廟。

不顯亦臨，無射亦保。

不：丕。下文“不”字同。

【大意】女祖雍容然現於宮，肅穆然現於廟。顯赫地照臨著後人，不厭地保佑著子孫。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

戎疾：大的疾病、瘟疫。殄：消除。烈假：厲罟，大的罪惡現象。不瑕：遠離。瑕，通遐。

不聞亦式，不諫亦入。

聞：好的傳聞。式：取法，依照。入：納，接受。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造：成就。

古之人無斁，譽髦斯士。

無斁：不厭倦。譽髦：勉勵，激發。斯士：指周家年輕人。

【大意】沒有大的疾疫，沒有大的犯罪。好的說法被採用，好的建議被接納。成年人都有德行，晚輩都有所成。古人就這是不厭倦，激勵鼓舞著周家的兒男。

《毛詩序》說：“《思齊》，文王所以聖也。”“所以聖”，就是因何而為聖。因何而為“聖”呢？首先他有賢德的母親，就是太任；太任敬愛婆母周姜，於是家庭和睦。詩篇言周文王有賢德的母親，也就是有良好的家風家教，並且代代相傳，於是到文王作為家長時，又有賢德的妻子太姒，接續傳統併發揚光大，其具體表現是不僅婆媳關係好，而且還能“則百斯男”，生養上百的兒郎。

今天的讀者難免要問：太姒能有這樣超常的生育力？“百斯男”的意思不是說她一個人的“生產力”，而是說她的德行“解放”了文王家其他妻妾的“生產”的積極性。因而“則百斯男”是嫡夫人與眾妻妾關係和諧融洽的好結果。這就是古人提倡的“

太姒之德

”。

不過，在今天，讀詩第一章，能使人有感觸的是詩篇鄭重地列出三位女老祖，無言地承認：

良好的家風家教，與賢德的女主人關係巨大。

詩篇的第三、第四章就是寫周家在賢德妻子的輔助下，能使好的說法、好的建議被採納，此外賢德母親教養子女，於是周家“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一般而言，《詩經》時代崇尚男尊女卑，然而讀《思齊》的詩篇可知，對於家庭主婦的作用還是能認同的。而且，“雍雍在公，肅肅在廟”又將幾位女祖寫得那樣雍容懿雅。承認母親在教育子女上的作用，又是實事求是的。

需要多說幾句的是第二章，即“惠於宗公”章。前面“神罔時恫”是講幾位女老祖侍奉宗廟，使得宗廟的神靈無苦痛、無怨言。《禮記·哀公問》記載孔子關於女主人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作用的看法，就有“上承宗廟”一項，此詩所言就是孔子之說的依據之一。

然而，這一章到“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三句，主語悄然發生變化。三句的主語是周家男人特別是周文王，三句言是他為家庭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妻子遵循，兄弟的家庭遵循，於是家庭和諧。周家為所有的家庭生活確立了懿範，這樣的懿範迅速推廣，由周人家族迅速普及到整個周家治理下的廣大家邦。

讀這樣的詩句，使我們對周人的“天命”觀念，有了一番更加具體的瞭解。天命是威嚴而神秘莫測的。然而，在詩篇中，家庭生活和諧美滿、子孫眾多，也是天命所以眷顧於周家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天意所鍾，在和諧生活的締造。

也就是說，抽象的高高在上的“天命”其實指向的是平凡人家有德行的生活的建構；神秘的天命觀念，著意引起的是人在平凡世間締造良好的生活。

本文節選自《詩經應該這樣讀》

中華書局2019年出版

媒體轉載請聯絡授權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如涉版權請聯絡我們

欄目主持人 李山教授

●●●

責編 廖玥

美編 李錦若

投稿信箱taoliguoxuetang@163。com

收聽李山《中國文化概論》（北京師大本科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