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丁說“上帝創造了時間，將人置於時間之中，就是置於虛無之中。”《金剛經》說“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不可得”。

誠然，人是時間性存在的，過去已經不存在了，未來只是可能的存在。現在又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在一剎那就變成了過去。現在無法把握，我們就自然問出時間真的存在嗎？我們存在嗎？即使擁有由許多“剎那”組成的時間，生命走向盡頭後，時間還存在嗎？時間到底是什麼？在這些追問中，我們領會到虛無，無法把握現在，因而說人生如夢，一切都如太虛幻境。

人領會到虛無，同時就領會到存在。曹操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對有限時間性存在的領會，是一種痛苦和恐懼，人再也無法像動物和嬰兒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奧古斯丁認為人本在虛無中，卻想要抓住存在，試圖守住存在不放，所以人痛苦，也滋生了罪惡。佛學要讓人放下執念，領會空的境界。

人是如何確認存在？如何確認存在的價值？無非是兩個通道：

一個向外在確認，即擁有確定的存在，如財富、地位、名譽等等。以財富、名望和地位的佔有來確認人的存在及其意義和價值，似乎是人擺脫虛無的最美好的通道。但是當我們走進商場，看到琳琅滿目的奢侈品，囊中羞澀的你一定會感到這些精美的商品，都在無聲地宣判著你生命的價值，於是痛苦產生了。美國夢是什麼？是人人都有發財的機會，人人都有成為人上人的機會。非洲黑人的兒子也成為美國總統，敘利亞留學生的私生子成為美國鉅富……這些追求很勵志！無可否認，這是當今世界的主流文化。於是，無數人騷動的內心，為了擁有更多而不惜一切地努力著。有的人佔有了遠遠超出了作為生命的人所需要的部分，為了佔有更多，不惜擠佔了他人的生存空間，於是惡就產生了。

另一個通道則是向人的內心確認，這本應該是一個內在完滿的自我修煉過程，如悟道者、成佛、聖人等。但是這是將生命的過程視為修煉的通道，生命本身意義歸於工具，唯有成佛成聖是有價值的。科學擊碎宗教迷濛，人本主義興起，當今人心已經不再屬於上帝。因而更多的事實是，為了確認信念的唯一，於是就開啟精神征服。往小了說，比如父母總想要讓孩子聽話——符合自己的要求，就用愛和教育的精神控制來扭曲孩子的本性。往大了說，如十字軍東征、聖戰……古往今來，有人還搞“民主國家聯盟”等，宗教、文化、意識形態的戰爭此起彼伏。所謂先進的文明，都在努力擠壓其他文明的生存空間，以確認自己存在的強大和優越。

無數人類的紛爭，都源自人對虛無的領悟和存在的確認。核武器已經足以毀滅人類，科技理性的魔獸已經孵化出來。拿什麼來鎮住這個魔獸，我們必須重新解釋人面對虛無的問題。所謂的主流價值，依然是對抗征服的價值，必然導致魔獸的出籠。超越虛無的詛咒，是古往今來所有智慧者的追求。時代呼籲新的人文精神，否則必然走向自我毀滅。近代科學擊碎了人們的宗教幻境，除了宗教我們還有什麼可以慰藉心靈的？

我想答案在藝術，中國藝術是對虛無領會最為深刻的。中國詩人領略到生命的價值不是“橫槊賦詩，釃酒臨江”的“一世之雄”，而在“山間之明月，江上之清風”。中國畫追求“畫以致靜”，不去追求變動不居的世界，而是虛靜與空靈，用剎那來表達永恆。當我們能和這個自然和諧相處的時候，人心歸於安頓，天人合一。人文精神的最高境界，就是“天人合一”。

西方哲學，以理性的求真探索精神，為人類開啟現代科學的輝煌時代。同時西方科學，也親手毀滅了他們自己精神的家園——宗教。中國文化，數千年來都是以安頓人心為己任，以處理人與天的關係為核心，以天人合一超越生命為目的。面對科技帶來的精神危機，對當今世界的文化救贖，中國人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