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兩天時間把《挪威的森林》重新溫習了一遍，老實說，雖然多年前讀過一次，很多情節都已模糊不清了，估摸著，那時候也沒有一份心性來靜下心來閱讀，不過是走馬觀花。

從閱讀開始到結束，一種難以言說的難過和壓抑之情縈繞著我。儘管，渡邊君的經歷沒有在我生活中出現過，但，他的那份迷茫卻也是我深入骨髓的一部分。

《挪威的森林》開頭不久，村上就用了井的隱喻，綠子帶著渡邊在草叢裡面尋找一口枯井，沒有人確切知道它的位置，每兩三年就有人在這裡失蹤，於是，人們推測失蹤的人一定是被吞進了枯井。村上借綠子的口吻說：要是直接摔死折頸，當場死了才好，可要是不巧只摔斷了腿腳，沒死成可怎麼辦呢？再大聲呼喊也沒人聽見，沒人看見，周圍到處爬來爬去的都是蜈蚣、蜘蛛什麼的。這麼著，那裡一堆一塊全是陰森森的白骨，在這樣的地方，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分一秒的掙扎著死去。

這口無人知道的井恰如木月、直子、玲子們的人生，一不小心掉進了一口枯井裡，試圖掙扎著爬起來，但最終卻以失敗告終。這種井底的比喻實在是對日本戰後抑鬱一代的年輕人的遭遇的最貼切的描述，我想，沒有比這更為形象了的。

從頭至尾，村上都在訴說一個又一個關於死的故事，也是一個又一個關於尋求生的故事。

悲劇是從木月的死開始的，此後，直子和渡邊一直生活在木月的死的陰影下，尤其是直子，始終難以擺脫，而且是愈來愈嚴重，直至進了精神病療養院。渡邊的人格中雖然有一種抑鬱特質，但卻一直有一種生的能量，所以，最終能夠抵禦住死能量的進攻。而打小就目睹姐姐死亡的直子卻沒有這麼幸運，加之木月對她的意義又是如此重大，所以，她此後的生活一直都沒有擺脫掉木月的死的陰影。

直子的死亡在悲劇中也氤氳著幾分積極的因子，直子在死之前的一切表現都是釋然，就好像，她終於卸下了內心的負擔，終於可以走向死亡了，可以說，死亡是直子竭盡全力對生的掙扎過後最後的嚮往，為了能夠活下去，她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了，故而，最後放棄生對她來說了無遺憾，反而是一種釋然和超脫。

書中著墨最少的人物是初美，但村上藉助渡邊表達了對初美的喜愛：我如有這樣一位女友，絕不像永澤一般出去拈花惹草。甚至渡邊認為永澤壓根配不上初美，這一點，永澤自己也親口承認過。但就是初美這般理性美好的女孩，也在永澤離去後的兩年內死去了。書中沒有交待初美的死因，但是在前文中有暗隱。渡邊曾名言勸導過初美離開永澤，因為永澤不可能帶給她幸福，初美對渡邊說的一切都心知肚明，但她無能為力，因她深深的愛著永澤，所以能做的只有等待。初美是在和另外一個男人結婚後兩年後死去的，所以，我大膽推測，初美的死最終還是因為沒有擺脫掉對永澤的愛，因她找了一個不愛的男人結婚，故而也不太可能會幸福，初美又是對感情那麼認真和執著的一個人，所以，她只能走向死亡。

”死亡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這是全書的中心思想，在書中出現過兩次，一次是木月去世後，一次是直子去世後，渡邊分別從他們的死亡中悟到了這一深刻的思想。

除了死亡，事實上，書中還有另外兩個人物，代表了生機勃勃的一面。

一個是綠子，她的活力的代表，她敢愛敢恨，敢說敢做。她的生活固然是不幸的，父母接連因為重病去世，但她就像她的名字”綠“一樣充滿著力量和生機，馬不停蹄的趕往新生活，對她而言，過去日子就像一頁書一樣翻過去後，就沒必要流連。她是渡邊生活中的一束光，所以渡邊在最後發現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綠子，他發現自己最不能離開的便是綠子，而綠子就是生命和熱情的象徵。

另一個是永澤，永澤是世俗生活所定義的”強者“，他的堅強近乎無情，他將生活中的一切視為遊戲，他的目的就是打贏一場又一場的遊戲，竭盡全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的生活一點也不擰巴，想要什麼就去拿，不想要的就不拿。書中，永澤對渡邊說的兩句話頗有意味。

一句是：努力和勞動截然不同，所謂努力，指的是主動而有目的的活動。

另外一句他離開渡邊的時候給渡邊的一句忠告：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乾的勾當。

這兩句話可以說是渡邊人格的寫照。

為什麼村上村樹在中國如此受歡迎？我認為有兩點：一是，中國和日本是一衣帶水的鄰邦，同屬東方文化的大系統，追因到歷史上，日本文化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十分大，因而，我們的文學作品所傳遞出來的情感能夠同頻共振。二是村上村樹的作品中傳遞出來的迷茫、追尋、治癒的因子恰好符合當下中國的青年一代的現狀，《挪威的森林》雖然寫的是六七十年代的日本青年人，但如果把時間改到2022年，再把地點改到中國，也是毫不違和的，所反映出的現實意義是相通的。

最後，我想說，文學家首先是個哲學家，《挪威的森林》蘊含著深深的哲理，那就是萬事萬物都是正反兩面的複合結合物，死當中蘊含著生，生當中蘊含著死，世界並不是二元對立的，很多時候死可以轉化為生，而生也有可能轉化為死，畢竟，深井裡抬頭也還可以望見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