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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應怎樣看待科學?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動漫2023-01-28
簡介這個根基就是剛才我講的,把科學看成是已經完成的命題的集合,而沒有注意科學家作為人的活動方式,沒有注意科學史真正的研究情況

冷冰冰的什麼填詞語

哲學家應怎樣看待科學?

從哲學角度反思科學,這是一種人文學的工作,目的在於正確地理解科學。換句話說,面對科學,哲學讓我們覺悟,讓我們對科學持一種正確的態度。科學麵對的是經驗事實,科學哲學面對的是科學本身。科學哲學告誡我們:科學追求的認知價值既有其偉力,也有其限度。明瞭其限度,這本身就是一種人文學的眼光!從歸納主義和證偽主義發展到歷史主義,科學哲學終於把人的因素引人自己的視野之中:科學不僅僅是命題的集合,而且更是科學家的活動。

哲學家應怎樣看待科學?

文 | 張志林

01

從哲學的角度去看科學,其實是很晚的事情,不過一百多年。這種探索的發展後來成就了一門特殊學科,即科學哲學(Philosophy of Science)。這門學科嚴格來講,也才有半個多世紀的歷史。我們要從哲學這個角度對科學進行清理,為科學做出限制。那麼,限制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要揭示它的範圍,它的界限。

當然,它有著不同於其他研究的特徵。其中一個最典型的研究方法就是我們平常所講的定義。

講定義首先是來自人們不斷的覺悟。因為“science”一詞很遲才出現,由此詞回朔以前的科學研究,我們就會發現其實在古希臘時代就有了科學的萌芽和源頭。隨著技術的發展和人類視野的不斷拓寬,各種具體學科才會逐漸分離,走上獨特的發展道路。而這個過程也正是人類不斷覺悟的過程。

其次,講定義其實是來自於對“人”的追問。

蘇格拉底追問人是什麼?美德是什麼?他老問什麼,“X是什麼?”據說,從蘇格拉底,一直到他的學生柏拉圖,再到他的徒孫亞里士多德,終於把這個定義的方法說出來,叫做“屬+種差”的方法。那麼,用這種方法來看“人是什麼”這個問題,他們是怎麼追問出來的呢?所謂“屬+種差”,就是先找到一個範圍,一個“屬”,就是人屬於動物類,那個“種差”就是說人又是一種特殊的動物,有些特徵只有他具有,其他動物不具有。柏拉圖就開始想這個問題。人跟其他動物不同,人是有兩條腳的動物,這就是他的第一個定義。馬上就有學生提問,“雞也是兩條腳的動物!”柏拉圖說,“對,再把人和雞分開”。雞有毛,人是沒毛的,所以,人的定義是:人是無毛的兩條腳的動物。當時他心安理得了。結果,第二次講課的時候,有個學生就送給柏拉圖老師一個禮物。一個木盒子一開啟,是一隻雞,但把毛拔掉了。大家注意,根據柏拉圖定義的方式,這個盒子裡的雞就是人啦!所以,在這個方向一直追問,追到最後,大家一致認為亞里士多德的定義是經典:人是有理性的動物。但是,我馬上要強調,這個理性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理性:為了個人的利益去算計。錯!他這個理性的要害是靈魂,有神聖性。人之為人是有德性,有覺悟,這才是要害。用這個方法我們就知道人是什麼了。

我今天要給大家彙報的題目,主要是要為科學做一個限制。也就是我們要用這個定義的方法來提示科學的基本特徵。科學不同於其他學科的最根本的特徵是什麼?換句話說,就給科學做了個限制,這個限制就防止它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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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讓我們從古希臘一下跳到十六、十七世紀。按照愛因斯坦最標準的說法,近代科學真正在哪個人手上誕生呢?伽利略。為什麼呢?伽利略做的事情為我們科學的研究奠定了方法論。按愛因斯坦的表達,就是“邏輯+實驗”。那麼,也就是說,要揭示科學最根本的特徵,就要抓住這兩個要素,一個是邏輯,一個是實驗。在伽利略手上,他正是很好地把這兩個要素結合成為一個有結構的方法論。所以,愛因斯坦說,近代科學嚴格來講,是從他手上誕生的。那麼,在他手上,我們來展示一下邏輯的威力。伽利略從反面否定了以亞里士多德為主導的整個古代的科學傳統。其中一個要害,可以看一下他對亞里士多德的反駁。大家知道,亞里士多德有一個很直觀的命題:一個重的物體,一個輕的物體,一起從同樣的高度,我們一放手,它們就下落,亞里士多德斷定,重的物體先落地。為什麼?他認為重的物體所含的土質多,而土又在最下面,它想回家的心情很急切,所以說走得很快,急欲回到自己的“自然位置”。注意了!根據這個斷定,原來科學史上說,伽利略就跑到比薩斜塔上去做實驗。拿一塊小木頭,拿一塊磚頭,一丟,同時落地。後來考證,伽利略根本就沒做這個實驗,他不必做,他用邏輯,用亞里士多德教給他的邏輯就可以否定亞里士多德整個的基礎。那好,我們一起來做。現在一塊輕物體,一塊重物體,伽利略說,把它們捆在一起。請問,這個捆在一起的物體和原來那塊重的物體相比,哪一個先落地呢?根據亞里士多德的判斷,這個捆起來的物體就比原來那個重的物體要重,因此這個捆起來的物體先落地。但是,同樣根據亞里士多德的邏輯,這個物體是如何捆起來的呢?是一塊重物體和一塊輕物體捆起來的。原來是重物體先落地,輕物體後落地,那麼,重物體和輕物體一捆,應該是輕物體把重物體拉著,所以這個捆起來的物體跟原來的重物體相比,應該後落地。你看,根據同樣的前提,非常合乎邏輯,推出了相反的結論。那麼,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前提是錯誤的!這是伽利略發現自由落體運動定律的一個契機。這就是所謂的邏輯的厲害。至於實驗和觀察的威力,我們就不說它了,大家只要學過中學都知道了。

所以當這樣講時,科學的範圍就非常狹窄,不僅我們人文學不是科學,就連數學都不是。因為科學是講我們可觀察,有實驗。所以,“ science”這個詞經過這樣一反思,嚴格講就是經驗科學,只是省略了經驗那個詞語。按照這個角度,從邏輯和實驗觀察兩個角度的關係去反思科學的時候,哲學的反思給我們提供了兩個可供參考的維度:一個維度是把科學看成是一些用語言表達的命題構成的整體或命題的集合,也就是說是科學的成果、科學的概念、科學的命題、科學的定律、科學的理論;另外一個維度呢,是把科學看成是科學家活動的有結構的整體。簡單地講,一個是從成果,一個是從取得成果的需要的活動來反思。正是從這兩個角度反思,那麼,就給出了最典型的三個可供參考的關於科學的模型。我把它們分別稱為歸納主義的模型、演繹主義的模型、歷史主義的模型。

所謂歸納主義其實非常簡單,也非常符合我們的常識。科學是什麼形象呢?剛才講,科學要從邏輯和經驗意義上講,所以我這裡列出,所謂意義的標準。這裡注意,這裡的意義就是認知意義。現在就問,科學在什麼意義上,滿足什麼條件,它就有認知的意義呢?根據邏輯經驗主義,這就是用語言表達的科學成果,這個成果我們就看,表達出來的語言,首先分成兩種,一種是有認知意義的,一種是沒有的。那麼哲學家就把它們分別叫做評價性的語言和描述性的語言。很簡單,馬上來舉個例子。我說鄧曉芒是位教授,這是描述性的語言,有認知的意義的,我講了一個事實。第二,我說,鄧曉芒是個十分漂亮的男子漢,我沒講事實,我在評價,我說得很激動,如果恨他的人和我爭論,你說他很漂亮嗎?他說他很醜,我們就有爭論了,沒有客觀可檢測標準,這個時候沒有認知的意義,是評價性的語言,它就不納入科學之中。因此,首先要澄清什麼叫科學,它的語言一定是描述性的語言。

在描述性的語言中,從結構上講,它還分為兩類,一類是要說經驗的事實,一類只是邏輯和意義的關係。比如說,“單身漢都是未婚的。”那還用說,單身漢,它的定義就是,未結婚的男子漢嘛。還有另一類。我說,“明天要麼下雨,要麼不下雨”;“鄧曉芒要麼是教授,要麼不是教授”。廢話,這永遠正確。這一類不需要去對照經驗事實就能夠判定其真假的,就叫作分析命題。我們所講的邏輯命題和數學命題都是這一類。另外一類,就是要跟事實來對照,才能知道它的真假,比如說“單身漢都喜歡喝啤酒”,那要做調查呀,是不是呀?我們透過社會調查,說80%以上的單身漢喜歡喝啤酒。哦,那這句話大體上是不錯的。如果撇開經驗事實,你不可能準確說這句話是對還是錯,因此,這句話是有經驗內容的。它的真假要去調查,這個調查的含義就是,我們能夠確定它是真是假。確定它是真是假這件事情,就叫作這個命題有可證實性。

有了這個以後,經驗科學由什麼構成呢?歸納主義的建構就是,由可證實性的命題來構成。可證實性的命題怎麼得來呢?兩個基礎:

第一,我們要蒐集材料,要恭恭敬敬地去觀察和做實驗;

第二,蒐集到一系列的材料以後,我們要用邏輯歸納出一個普遍性的命題,比如科學的定律。最通俗的例子:我們在福州去看,天鵝是白色的;我們到廣州去看,天鵝也是白色的;我們再到美國加州去看,天鵝還是白色的。這樣看多了以後,我們就得出一個命題:天鵝都是白色的。

因此,歸納主義最基本的建構就是科學的命題就是這麼得來的。那麼,隨著觀察事實越來越多,觀察的手段越來越先進,我們從中透過歸納概括出來的科學命題就會越來越多。這樣,科學的進展就是一個積累性的進步,象滾雪球一樣,總是後面的成果包容前面的成果,比前面的成果更豐富、更精確。這幅圖畫好象非常符合我們的常識。

本人讀理科一直讀到碩士階段,我在實驗室呆了三年。我當年是這樣教學生,老師也是這樣教我們:你進實驗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恭恭敬敬、實事求是地做實驗。也就是說,你自己不要帶著主觀的願望,而是看到什麼資料你就記錄下來,不要去造假。它後面有個預設,就是我們人人都可以非常客觀地觀察,觀察所用的語言也是中立的,人人都能接受的客觀的語言。非常符合我們這種直觀。也就是說,我們國家講科學觀的時候,可能這個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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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麼,我們來追問一下。其中涉及的第一個問題是所謂中立的觀察,因為中立的觀察,我們就能得到堅硬的事實。第二個就是嚴格的歸納的邏輯推理。有問題沒有?請問,有中立的觀察嗎?請大家觀察一下,一定實事求是。(舉起兩個手指頭,構成V型)你們觀察到了什麼?不敢答嘛!觀察到了什麼?兩個指頭,兩個指頭,對吧?大家都觀察到兩個指頭?還有人說“勝利”、“victory”。好,你看,只要說兩個答案,就不一樣了。

我給你們講兩個故事。一個心理學家,這個人上課從來不會遲到一分鐘,非常嚴格。但是,有一次上課鈴響了,學生在教室裡等他,足足等了他三分鐘。大家都以為他病了,後來看到他非常小心地拿著一杯無色透明的液體走進教室,慢慢地走到講臺上。他說,同學們,我們今天要做一個實驗,這是一種特殊的無色透明的液體,它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但是什麼味道,我請你們觀察。而且,這個味道,人聞了以後,超出一分鐘,就會對健康有極大損害。所以,我希望大家實事求是,你聞到氣味的,就請你把鼻子捂住,然後舉起手來。如果沒有聞到氣味的,一定不要舉手。開啟杯蓋以後,他就自己先把鼻子捂住,然後第一排、第二排……到所有人都舉起手以後,他端起那個水就喝了。“同學們,這是一杯白開水。”觀察是滲透著理論的,觀察是受期望影響的。更有意思的,在國際上做過這樣一個實驗。三百多人開一個學術會議,來自各行各業,有科學家,有藝術家,有行政管理的幹部,有媒體的,男女老少,等等。所有與會者一進來,就發現桌子上都放了一張白紙,一支鉛筆。會議一開始,主持人就說注意,門一開啟,一男一女,穿著奇裝異服跳舞,各種動作都有,表演兩分鐘。然後,主持人讓所有與會者,一定要實事求是、客觀地描述所觀察到的現象。最後,統計的結果很有意思,沒有兩份一模一樣的觀察報告。可是有一個規律,所有男士對那個女的表演描述得更仔細,所有的女士都對那個小夥子的表演描述得更仔細。看來觀察還與性別有關。所以,客觀的冷靜的觀察,要從裡面把握冷冰冰的、硬梆梆的事實,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一個命題,就是觀察滲透著理論。說得標準一點,就是觀察本身有理論的負荷,觀察藏著理論。這就打掉了歸納主義的第一個命題。

第二個命題,就是根據觀察可以進行歸納。他說,假設有一隻火雞,它是一個高明的歸納主義者。有一個老太太把這隻火雞買回去了。這個火雞就開始觀察老太太的行為方式,而且它非常嚴格地觀察。從星期一到星期日,下雨觀察,晴天也觀察,結果終於得出一個規律性的陳述:老太太每天總是早上九點鐘來餵它吃東西。於是它就每天九點鐘等著老太太來餵它吃東西。聖誕節的前一天,它想著,老太太今天肯定要喂好吃的。老太太九點鐘真的來了,它把脖子伸出去,老太太用刀,咔嚓!結束了它偉大的生命。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就是,不管你怎麼觀察,不管你觀察的事實有多少,觀察的技術有多先進,你所得出的結論,只要一個反例就把你駁倒。事實上,我剛才舉的那個例子,“天鵝都是白的”,我們相信了多少年啊!結果在澳大利亞發現了一隻天鵝是灰色的。只要有這隻灰色的天鵝存在,我們就敢說,“天鵝都是白的”肯定是錯的。正是根據這個邏輯關係,一個普遍性的命題,一個全稱的陳述,只要有一個反例就可以駁倒,而且是非常嚴格地必然地被駁倒。

這個駁倒的邏輯是演繹的邏輯,而不是歸納的邏輯,這就是證偽主義理論的根據。也就是說,根據證偽主義一個科命題,要能稱之為科學命題,應該具有這樣一個特徵:應該在一種情況下,可能被一個反例所駁倒。用標準的話講,就是應該具有可證偽性,在邏輯上可能會被一個反例所駁倒。可證偽性其實就是,邏輯上能夠在經驗中找到一個反例。所以,證偽主義的科學觀不是強調從正面去證實它怎麼可能對,而是從反面怎麼揭示它是錯的。如果老想去找反例而找不到,那就暫時接受。其實,我們的科學是這樣一種形象。那麼,可證偽性是什麼意思呢?可證偽性就是說它可錯。因此,凡是不可錯的,就不可能是科學的。而且可證偽性的含義,剛才講,至少有一個經驗的反例。我們反過來講,不可錯的意思,就是任何情況下找不到或不可能找到一個經驗的反例。如果你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對的,你就沒有揭示經驗的事實,沒有提供知識。證偽主義的創始人波普爾,當時批評了非常盛行的一種心理學,叫自卑感心理學。這種心理學的代表人物是阿德勒,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國家翻譯了他的很多著作,其中一本叫《自卑與超越》。自卑感心理學的一個基本原理,就是認為人的一切行為方式都是來自他的自卑。那麼,根據可證偽性提供的標準,我們來看看,這種心理學有沒有值得稱之為科學的地方,是真正的科學還是偽科學?

我採用一個改編的故事來講。設想,我們政法管理幹部學院有一對學生,正在談戀愛,然後就到烏龍江邊去散步,女孩一不小心就掉到江裡去了,而且那女孩還不會游泳。我站在旁邊,我是一個頑固的阿德勒信徒,堅持他的自卑感心理學。女孩掉下去之後,男孩可能有兩種反應。第一種反應,他馬上跳下去救人。這時我可以說,“你看,他冒著生命危險,奮不顧身、捨己救人,這要克服多大的自卑感才能做到!”印證了我這個理論是對的。他的行為來自於自卑感,要克服自卑,要超越自卑。但是,如果男孩出現另外一種反應,即女孩掉下去之後,他站在邊上不動手救人,他心裡想,“好極了!兩三年前我就想跟你分手了,但是又不行,今天天助我也!”此時,我一看,說,“同志們,看看,一般人都有惻隱之心,都會跳下去救人,他竟然還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她,這要克服更大的自卑感才能做到啊!”因此他的行為方式還是來自於克服他的自卑感。因此,在兩種情況下我都是對的。那麼就相當於說,你們明天要去旅遊,來問我,“張老師,明天的天氣情況你能不能說一下。”我說,“很簡單,明天要麼下雨,要麼不下雨。”我這說法不可證偽,我說了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是科學嗎?不是,它不具有可證偽性。這就是證偽主義建構模型給我們提供的科學解釋特徵和劃界定義的一個最主要的貢獻。當然,又是可證偽,又沒有中立的觀察,它給出的科學形象或科學模型就很不一樣。它不是先去抓事實,再來進行歸納。它認為,科學研究不是這樣,而是先有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去猜想,猜出一個普遍性的命題來,然後就想辦法去反駁它,老反駁不了,這就是科學的命題,我們就暫時接受它。這就給出了一個高度可錯的、高度可批判的科學研究的形象。所以,科學家與其說是追求絕對真理,不如說科學家是帶著批判的精神去暫時接受一個相對的真理。這就是它給出的科學形象。當然,可證偽性還和一個命題的精確度有關。你說得越精確,它就越可證偽;你說得越糊塗,它就越不可證偽。因此,科學研究也要求在語言表達方面要極其精確,而不要有歧義。所以,最好我們一般用數學語言來表達,不能用日常語言,講一句話有多義。

這樣看,好像證偽主義相當好啊。但這個觀點給我們留下了什麼困難呢?根據這個講法,科學家在進行研究的時候,提出了一個命題,如果遇到了一個反例,負責任的科學家應該是什麼舉動呢?(@聽哲學 推送)應該拋棄他所提出的命題,然後去猜測一個新的命題。帶著這個證偽主義的模型去看科學家真正的活動和科學史上的典型案例,人們發現,科學家都不是這樣。科學家遇到反例的時候,絕大多數根本不予理睬。所以有人說,根據這個標準去看科學家將會發現,科學家絕大多數都是厚臉皮的!明明提示他錯了,他卻裝作聽不見,成了一個堅持錯誤的群體。這就提示我們,這一套所描述的科學形象,和科學家的集體勞動活動,和科學史的事實不符合。這不符合就表明了建構模型的根基出了問題。這個根基就是剛才我講的,把科學看成是已經完成的命題的集合,而沒有注意科學家作為人的活動方式,沒有注意科學史真正的研究情況。正是為了彌補這個缺陷,出現了第三個建構科學的模型,我們把它稱為歷史主義的科學觀。

歷史主義的含義,最簡單的就來自於,它強調要基於科學的史實來考慮科學的形象,強調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關係,強調對科學的哲學反思和歷史反思之間的關係。對這種關係,專家有很多理論上的分析,我們不去介紹它了。我們可以有這麼一個形象的比喻,科學的哲學反思與科學的歷史反思相當於瞎子和瘸子的關係。如果只有歷史的反思而沒有哲學的反思,就是一個瞎子;如果只有哲學的反思而沒有歷史材料的支援,就是一個瘸子。但是兩者一結合好極了,瞎子看不見,但走路走得好,瘸子走路走不好,但他看得見。兩個就扶著走,那很正常,合則兩利,分則兩傷。所以,現在對科學的哲學反思後面都有歷史的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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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不知大家知不知道一個著名人物托馬斯·庫恩。這個人,我們要講點故事。這個庫恩是個怪才。庫恩是哈佛大學理論物理學的博士,畢業後也從事理論物理學的研究。哈佛大學的校長看好他的才幹,請他為全校講通識課程。由於他的專業,講的就是十六、十七世紀物理學的發展,就是那場革命:從哥白尼至牛頓。既然稱之為物理學的革命,就是推翻前面以亞里士多德為主導的科學的那種傳統。所以,庫恩就回過頭去看看亞里士多德主導的科學傳統是什麼,他就讀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這本書。讀了之後,他有一個感受。從來都介紹亞里士多德是古希臘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偉大學者,而且是邏輯學的創始人。但他的感覺是:為什麼亞里士多德這麼傻?為什麼他的邏輯學這麼差?他講的話怎麼都是錯的?比如說,亞里士多德堅決反對自然界有真空,他有句名言,叫做“自然界厭惡真空。”但我們現在都知道,自然界怎麼會沒有真空呢?真空還是我們的專門研究領域呢。所以,庫恩就想,亞里士多德從邏輯上講自然界沒有真空,他又講運動,怎麼動呢?沒有真空,大家都擠在一起,動不起來嘛,但他又講運動,這不是邏輯混亂嗎?他很苦惱。他有一個很簡單的推論,那就是我比亞里士多德聰明,不僅我比他聰明,我比其他人都聰明!別人都說亞里士多德聰明偉大博學,只有我一個人看出他是傻瓜。他想,不大可能吧?可能是我是傻瓜?那就看看我是不是傻瓜吧。先不要去看亞里士多德的錯誤,先把亞里士多德當作真正聰明的人,先隨著他的思路去讀。讀啊讀,據庫恩自己介紹,在一個炎熱的夏天,他讀累了,就在野外乘涼,看著星空,突然頓悟,“對!對!對!亞里士多德聰明!真正的傻瓜是我庫恩!”他發現一種方法。剛開始為什麼讀亞里士多德的書讀不懂,還認為他是傻瓜呢?他是帶著理論物理和現代科學給他的訓練這個眼光去看亞里士多德,結果怎麼看怎麼不合現代科學,現在的科學常識亞里士多德都不懂。現在放下架子,忘掉現代科學,重新讀亞里士多德。他發現,精彩極了,剛才的問題就解決了。真空怎麼還可能有運動呢?亞里士多德怎麼解決的呢?別人反駁他說,自然界沒有真空,那好,我們不是可以射箭嗎?箭射得這麼快,說明裡面有真空嘛!亞里士多德說,這個例子剛好表明自然界沒有真空,你想想,如果有真空,那個箭為什麼不一直飛下去呢?為什麼射出去,它越來越慢,然後就停下來了呢?本來自然界擠得滿滿的,沒有真空,你現在用人為的方式去破壞它,你一拉弓,一擠,箭後面就留下真空。因為自然界厭惡真空,所有物體就奮不顧身去填那個真空。因此,就擠啊擠,把箭擠到前面去了,然後大家商量好了,就把箭停下來了。所以自然界厭惡真空,沒有真空,但是有運動。看,這個邏輯很自恰,現在聽起來也非常簡單。但想想看,這要多麼富有聰明才智的人才能想出這種解釋的方式來?這就給庫恩一個啟示:我們讀書,我們去看科學跟原來不同,其實這整個的變化相當於世界觀的變化。他專門為此選用了一個詞,叫“paradigm”,我們把它譯為“正規化”。1962年,庫恩發表了的《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幾乎通篇都在用這個概念。但奇怪的是,他那本書的索引裡沒有收這個詞。所以有人就問他,你這本具有革命性的著作,最重要的概念你自己說是正規化,為什麼索引裡面沒有這個詞呢?庫恩說,索引是幹什麼的呢?索引就是給讀者提供參考,它在哪一頁,什麼地方。我如果在索引裡要列“正規化”這個詞,我只能說從本書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那等於沒有列嘛!但是,這帶來一個問題,這本書裡對正規化的概念沒有任何一個嚴格的定義。有一位女的科學哲學家,就為他做了一項工作,為他做了一個統計,發現這個詞在他這本小書裡,有21種不同的用法。為了討論這個詞,專門開了兩次國際學術會議,討論什麼叫“正規化”。

最後,庫恩藉助“專業基質”對“正規化”一詞作了重解。按此,正規化有四個部分構成:第一個部分是符號概括,主要指那些常常用數學方程來表達的科學定律;第二部分是模型,它設定相關專業研究物件的存在狀態,並且發展出基於類比推理的方法論;第三個部分是價值,如簡單性、對稱性等標準;最後一個部分最重要,叫做範例,也就是科學家從事研究的典型事例,理科教材中的例題就發揮著訓練學生從事科學活動的範例的功能。

正規化是特定科學共同體共享的信念系統、價值系統、知識系統和操作方法等,它界定著什麼活動叫做“科學活動”的資格。遵循同一個正規化,一群科學家所做的工作構成了所謂常規研究,庫恩稱之為“解難題”。當這種解題活動遇到反例時,我們就說正規化遇到了反常。一串頑固的反常可能會使一些科學家對原有的正規化失去信心,導致危機狀態。為了克服這種危機,有些科學家就可能嘗試提出新的正規化,啟動新的解題活動。新舊正規化之間的更替就是所謂科學革命,按此,歷史主義繪製出一幅新的科學發展圖景:由一個正規化變更到另一個正規化,由一種常規研究過渡到另一種常規研究。

但是,庫恩認為新舊正規化之間不可通約,甚至不可能從理性角度對它們的優劣作出評判。於是,科學的合理性成了問題。可以說從庫恩開始,科學的合理性問題成了一個關鍵問題。就連庫恩本人,後來也弱化了他的不可通約性論題,最終堅持的是這樣一種觀點:兩個正規化之間,在區域性的核心部分總有一些基本概念和命題不能互譯,但並不妨礙它們之間的理性比較。至於一些具體的論證,我在這裡就不展開討論了。

哲學家應怎樣看待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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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讓我們來作個小結:

從哲學角度反思科學,這是一種人文學的工作,目的在於正確地理解科學。換句話說,面對科學,哲學讓我們覺悟,讓我們對科學持一種正確的態度。科學麵對的是經驗事實,科學哲學面對的是科學本身。科學哲學告誡我們:科學追求的認知價值既有其偉力,也有其限度。明瞭其限度,這本身就是一種人文學的眼光!從歸納主義和證偽主義發展到歷史主義,科學哲學終於把人的因素引人自己的視野之中:科學不僅僅是命題的集合,而且更是科學家的活動。

作為人,科學家理當具有人文關懷!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