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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奔赴一場大無畏夢境

由 歲月靜好18504 發表于 舞蹈2021-10-14
簡介我最近總在問紫雲姜國什麼地方好玩,還搞了好多縣誌小說回來看,我問紫雲想不想嫁人,她說只想跟著我,我心說那我帶你一起走,路上你看上誰,你太后娘娘幫你追他

老虎獵人槍遊戲怎麼贏

1。

我養大了九皇子,他卻想娶我。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他是個大孩子了,又花了很多時間意識到他是個男孩子了,最近我又意識到,他是個男人了(可能還差那麼一丁點)。

按理說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小孩,看見他是個大男人了,是個合格的皇帝了,我該挺開心的,更應該很有成就感,我家有兒初長成……

總之就是他開始喜歡姑娘了。

如果那個姑娘不是我的話,我的確該挺開心的。

九皇子說是我養大的,倒也不是說一把屎一把尿這麼養大的,我,十六歲入宮,封了最高的貴人,說實話當初對於我丈夫是個40歲的老大叔我是真的接受不能。

但大概是蒼天眷顧我,皇后和皇貴妃(皇后還活著竟然有皇貴妃你們就知道皇帝老兒後院有多亂了)鬧得不可開交,大皇子和四皇子六皇子因為五皇子搞了一波天秀操作集體暴斃,皇后兒子一下死光了,那當然不得了,又來了一波自爆卡車的操作,把五皇子弄死了。

然後皇后被皇貴妃掐死了,然後後族不樂意了,就算皇帝老兒想護著皇貴妃,奈何她家大業大跑不掉……

最後皇帝沒辦法,我父親好歹是個吏部尚書,位置敏感,還有個會打仗的堂哥,皇帝就想臨時抬我一手,平衡一下後宮和朝堂。

我爹那條老狐狸一下就看到了機會,硬生生挑撥離間,趁機做大。

於是,我成了太后。

別問我皇帝是怎麼死的,問就是秘密。

十七歲的太后,膝下無子無女,我爹看九皇子勢單力薄,想著這不就是他一飛沖天的好機會嗎?把那十歲還比我八歲瘦的皇子丟給我,我垂簾聽政,他則想借機把握朝堂。

當然我花了兩年把他踹下去了。

我又不是他親生的。

好吧,至少肉體是。

2。

我堅持唯物主義不動搖,直到有一天我車胎爆了,車翻進江裡。

一開始也蔫吧了好久,但等我知道我這個狐狸爹打算把我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無腦寵妾好男人,我就明白了要笑著面對生活。

我算是天胡開局,但我想想又不能讓老狐狸太囂張了,自古權臣奸臣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我好歹是欠了原主的情,只好替他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了。

未免他走上絕路,我不僅脫了他的鞋,還在他的路上撒滿了圖釘,最後心一橫,幫他挖出一條跨不過的銀河系。

九皇子鍾乾澤,從今天開始就是我兒子,未來大姜國的接班人,誰也不能壞了他的路,他會做一個明君,耶穌都阻止不了,我說的。

那什麼,咱們這兒不歸他管。

小的時候他剛從九寒宮接出來,骨瘦如柴,輪廓深陷,看著就讓人眼睛酸,我雖然是個孤兒(我沒在罵自己),但國家讓我有吃有穿有書讀,還成功出來教書育人(雖然車開得不咋地),但至少,我白白胖胖!

所以一見到他,我就把他抱起來,跟他講:“以後的以後,我就是你母后了,誰也不能讓你受半點委屈!”

額,第一次當媽,而且白撿一兒子,不用體驗分娩劇痛,十歲的孩子懂事了好養,有點激動。

他什麼也不說,也不是很親近我,我也不著急,時光會證明一切。

……

3。

我把他抱回來,他實在是輕的有些過分,我讓紫雲備膳,我想在九寒宮裡他應該吃不到什麼好東西,甚至於從前我兩耳不聞窗外事,壓根不知道皇帝有第九個兒子。

我讓他多吃點,他只是沉默的吃飯,小口小口的吃,但也不見拘謹,一開始幾天他還對我有些警惕,後來見我老是在背後罵那個老狐狸氣人,他終於問我:“丞相大人是母后的父親,為何母后還那麼討厭他?”

我當即舉了好幾個弄權奸臣的下場給他做例子,結果他一個也沒聽過。

好吧……改天我去惡補一下這裡的歷史。

哎呀反正我的意思是傳達到了嘛!

“你母后我,是個很沒追求的人。”我用大拇指指著自己,“天天有吃有喝,一大群人圍著我轉,大家都不敢對我不好,我覺得我的物質和精神需求都有了一定的滿足。”

“所以啊,像老狐狸那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我一般統稱為事兒逼和作死。”

“那為什麼對我的要求如此嚴格,要我讀書,又要跟我說些有的沒的的道理。”

“因為從我把你抱出來開始,就要你成為一個事兒逼……啊不是,一個優秀的皇帝。”我端正了坐相,好歹得配得上我的這件太后禮服再說這些。‘“你父皇啊,他無心朝政,後宮一團亂,內鬥了許久,不僅國內堪憂,國外也對咱們虎視眈眈,若不是你皇舅舅會打仗,早打進來了。”

“為了咱們大

姜朝,也為了你母后的安生日子,你可要支稜起來,挽回國勢啊。”

其實老狐狸雖然是個事兒逼,也老是叫我和鍾乾澤下不來臺,但好歹他是會辦事兒的,可惜他抄的家太多,我看他那股兇殘勁兒和排斥異己的樣子,感覺我得早點出面調停了。

……

4。

我姜國是沒有左右丞相這一說的。

老狐狸也不算是一手遮天,雖然他的確權勢很大,但架不過我這個太后幫他的對手。

所以老狐狸早就嚷嚷著和我斷絕父女關係了。

哼,斷就斷,誰怕誰!

蕭明修啊,我十六歲的那一年他是當朝的探花郎,雖然只過了一年多,他升遷的速度倒是快,我連給了他好多我有權利排程給他的活兒,他的政績多了,加上蕭家也不小,很快我尋了個由頭封他做右相,比老狐狸矮了一頭。

雖然我是個寡婦,但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蕭明修這樣的美男!

他真是那什麼,陌上君子,溫文如玉,再加上在京城同輩之間稱得上是芝蘭玉樹,人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我聽政的時候,真是巴不得他多說兩句。

我可絕對不會承認為了聽他述職我給他強加了好幾份工作啊!

沒有啊!

話是這麼說,但我也是體諒人家的嘛,而且顧忌著他這麼好的一個公子,和我這個青春靚麗俏寡婦上司來往太多有太多風言風語,我還賊喜歡和他保持距離。

然後我聽說他訂婚了。

我躲在被子裡哭溼了兩個枕頭,咬著衣角哭唧唧。

行吧,愛情線斷了,我安心搞我的事業線和家庭線。

雖然我教不了什麼四書五經,但我可以教勾股定理!雖然我教的歷史他從沒聽過,但歷史就算不相同,道理是永恆不變的!

害,我才十七歲,專心工作把這小屁孩拉扯大,我當朝太后二十一枝花,那可不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我帶幾個絕世高手出去,加上兒子贊助的資產,遊遍列國,路上要是保鏢好看還可以順便泡了,嘿嘿,阿巴阿巴。

小半年時間,我把九皇子養得人模人樣。

只是自小看慣人情冷暖,他那股對世界始終抱有謹慎和提防的淡漠,我終究是無法扭轉過來。

好在他還算孝順依賴我,乖乖聽我上課,也懂得開始試著聽政了。

……

5。

意識到他長大了,首先該是生理層面上。

比如他十三歲就比我高了很多。

十四歲我已需要抬頭看他。

我剛踹了老狐狸不久,十六歲,他也到了理政的時候,我踹走了老狐狸,並沒有對他的朋黨做太多的修剪,因為我為了對付老狐狸,同樣讓以蕭明修為首的太后派做大,我不得不留下他們鉗制所謂的太后派。

如果沒有平衡,什麼黨派,都不會長久。

乾澤剛開始理政,眾人都持觀望態度,因為我踹掉老狐狸太過決絕,導致一大幫子人都覺得我這個年輕的太后野心勃勃。

畢竟我連親生父親都坑了,怎麼會好心讓出大權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呢?

可我把老狐狸踹下去,一是為了保全他,二就是為了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

我對他那麼好,他雖然有些冷淡,但我看得出他是尊敬我的,我為他做了這麼多,實在不想和他對立,不想和他走到一個兩難的境地。

他有什麼好對我不利的?

在他理政時,我教給他的第一節實戰課,就是告訴他朝堂上所有人的“黨派”,雖然朝廷一貫在面上禁止結黨營私,可誰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我告訴他,他想要掌權,第一步要拿捏住朝堂權勢的中心。

曾經這個人是我父親,後來他是蕭明修。

所以

蕭明修理所當然的“背叛”了我,成為了皇黨。

那是一個雪天,我終於不用再去金鑾殿,也不用再光臨勤政殿,我坐在我的慈寧宮,煮了一壺茶看雪。

我很少有這樣的閒情雅緻,也很少有這樣的空閒。

我正吹著朔風,肩上卻披上了一件厚重的裘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為我係上繫帶。

“天寒。”我聽到乾澤的聲音,“當心受涼。”

他最近正在“叛逆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今天的事才特地來找我,他好像不肯接受我給他的東西,他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搶過來。

他不許我再叫他皇兒,只許我叫他的名字,也不再叫我母后,只以你我相稱。

一開始,我以為是誰向他挑撥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讓他真的以為我是個為了權勢連自己的父親都要下狠手的人。

權勢是人們趨之若鶩的

倚天屠龍,是燙手的山芋,就好比我明明打算找個時機把蕭明修交給他,他卻在那之前奪了過去。

他架空了我,他清除掉了許許多多忠於我的人,把他們外放貶至外地。

我原以為我天真了,我真養了一頭白眼狼。

直到他此時給我係一件裘衣都做得仔仔細細,我才逐漸覺得,他還是那個孩子,那個肯在除夕的煙火下緊緊抱著信賴我的孩子,只是他有點叛逆了。

“我以為,我能奪回大權,你反而該為我高興。”他輕聲的說,手放在我的肩上,為我按摩,我心裡的那點不舒服很快就消了,他知道我希望他成長成合格的君主。

“當然,也便是你,才能連被奪權都能如此心甘情願,放手灑脫。”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喜歡的,我會捧在掌上視若珍寶,決不許任何人染指奪去;我不喜歡的,即使求著我留下,也得看我心情。”

他的手勁輕柔,但又揉到了關鍵,真是讓人舒服到心坎裡去了,我舒舒服服的窩在桌上,享受一個皇帝的按摩。

這可是一種心理成就感!跟紫雲他們服侍不一樣的!更何況他這麼孝順,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我聽過他教訓人,他冷肅清冽的嗓音好像比起剛剛的寒風還徹骨一些,但對我說話總是輕輕地,撫平我風風火火的心。

啊……我想吃刨冰。

睡著之前,這是我最後的念頭。

……

6。

然後感覺他是一個男子漢了,是在冬狩的時候。

他第一年執政,冬狩對姜國而言是大事,因為他臨近弱冠還未迎娶皇后,又有很多人猜測是我為了不讓他拉攏勢力,壓制了他這方面的事。

那我可真是比蘇三竇娥還冤了。

他不娶皇后關我屁事,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有些擔心他喜歡男人。

這下冬狩他沒有皇后可以帶,就顯得捉襟見肘,甚至專程來慈寧宮,請我出面暫代皇后為他遞上弓箭的職責。

我皺眉片刻,小心翼翼的問他:“阿澤,你該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

我看他的臉變得比鍋底還黑,但我還是拍拍他的肩頭告訴他,他喜歡誰是他的自由,哪怕是一個男人,哪怕為世俗所不容,只要他愛得徹骨,無法失去,我就支援他自由地去愛。

就算他們老鍾家絕後,也不關我的事,而我想他既然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一定會希望有人能繼承國祚,接過他手上將將復興的姜國。

他聽完我的話,突然柔和下神色來看我,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溫和的神情,他的眼底我從沒有見過這般的柔和春風,一時有些失神。

我更加感覺到,他是一個成熟的男子漢了。

我下意識想像以前一樣摸他的頭,可我剛露出微笑伸手,就被他攥緊了手腕,他說道:“我不是孩子。”

我覺得他更像個孩子,好像在說不要摸他的頭,會長不高,但也只是收回手溫和的笑。

於是冬狩,太后穿著獵裝,站在了本該是皇后站的位置。

糟老頭子們十分反對,我一向看他們不爽,便瞪了他們一眼,最前面的那個胸膛起伏差點給我的囂張氣昏過去,我這個禍國妖后失勢後竟然還如此囂張!

他對我的態度十分恭敬,喚我母后,我知道他是想向文武百官證明我和他並沒有嫌隙,這樣我的名聲會好,他們也不敢再為難我,我笑著拍他的肩頭,把他該代天巡狩的第一箭交給他。

他接過我的箭,瞄準林中的鹿,一箭斃命。

姜國的皇帝什麼都可以不行,但一定要有百步穿楊的射術。

我以為這也就完了,誰知道他說往年帝后恩愛共同狩獵的環節沒有了,於是只好換做母子局,我沒騎過馬,很新鮮,但又有點怕。

“這是溫順的母馬。”乾澤對我說。“上去吧,有我。”

誰知我剛坐上去走沒幾步,那馬就是一撅蹄子差點把我撂下來。

還好我兒子眼疾手快把我撈上馬,才沒讓當朝太后摔個狗啃泥。

我心有餘悸,怕得要死,幾乎扒拉在了乖兒子身上,他安撫我:“莫慌,我在。”

“這馬憑空發狂,絕不簡單。”他看向被人圍著還未制服的母馬,若是我跌下去沒被他撈住,只怕要被跺上幾腳。“待在我邊上。”

我自認得罪了不少人,雖然到如今我已完全失勢還要針對我實屬怪異,也可能是別人記恨我太久了,真以為我和皇帝鬧掰沒人管我的死活,才來報復我。

他給我讓了一大片位置,跟我保持著應有的距離,讓我覺得好啊!孩子真是長大了!

耳朵被寒風凍得有些紅,他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肩上的毛遮了我的耳朵,我禁不住縮了縮脖子,他對我說:“我要策馬了。”

然後單手扣住了我的腰。

我怕癢,所以很不自在,但還是勸自己這是兒子放下本能的在意。

我總不能跌份的抱著馬脖子吧!

他攬著我,時不時抽空鬆手射一箭,很快又重新環著我,這樣顛顛倒倒的,我很快就蔫吧了,只好靠上去。

“我不要來下一次了,我的媽呀。”我真快不行了,這種事好像覺得很刺激很有趣,但我這個沒跑過八百米的年輕太后真的受不住啊!!!

……

7。

他聽了我的話,笑得有些釋懷,我是太后,皇帝老子的母親,我可以活得肆意隨心,放棄了權勢,把責任扔掉,也就意味著我更加自由。

所以我就是說幾句祖安話,坐相不端,不合禮法,也沒人能管我,反正我又沒嚯嚯國家,我自己的生活作風,誰配跟我說三道四?

加上老狐狸被我氣得不輕,我就是天底下最自由最任性的人。

我並不擔心教壞乾澤,他已經定型了,冰搓搓的,而且我也沒在他面前幹過壞事啊!

“開心?”他問我,我架不住他在我耳邊說話,低沉清冽。

喂喂!母愛變質了啊!!!

但我很快收起了不自在,縮了縮脖子,摸這馬的鬃毛,嗯了一聲。

分明是應承,我卻有幾分失落。

他似乎有些無措以為自己問錯了話,嘆息著問我:“緣何失落?”

“你想要什麼,我都去尋給你。”

我只是整天吃吃喝喝玩玩,但總是待在慈寧宮裡養老,雖然說著不想來第二次,可能出來的機會卻少之又少。

大家會尊敬我,會畏懼我,但不會有人真正住進我的心坎裡,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嗚嗚嗚我的國士無雙蕭明修。

他見我不說話,突然勒馬奔入密林,問我:“紫雲說,你總想出門。”

因為我呆在慈寧宮裡,我永遠只能是一個太后,哪怕是這具身體,也已經將近24歲,這樣混吃等死多沒意思。

我沒有說話,他很少見我這麼沉默,抿了下唇,輪廓無端有些冷肅。

“哎呀別不開心了,我是不是掃興了?”我忙對他說,因為自己偶爾傷春悲秋影響了他的心情怪過意不去的。

他的第一年冬狩,該開開心心的才對。

“又來了。”他先如此說,轉而露出一絲明朗的笑意,把我抱進懷裡,我本來因為這個冰碴子的笑沒反應過來,但突然覺得好像不太妥。

他輕聲帶著笑意,對我說:“分明是你不高興,卻還要來照顧我的心情。”

“我見過先皇后對大哥厲聲教訓,見過

裴雲對五哥只因一些忤逆便是一巴掌,我亦見過秦奉召對你拍桌喝罵。”

我逐漸不覺得有不自在,他這是……

“許久之前,從沒有人聽我說話,在意我說不說話。”

我想我可真是模範家長,笑死人了,什麼年代了,還搞父母之命啊?

啊?這裡還在用冷兵器啊,那沒事了。

“好了,這麼大個人了,再給人看到,該說閒話了。”我拍拍他的背,給我的小奶狗順順毛。

他笑著抱我更緊些,吸了幾口氣,才鬆開了。

我沒見乾澤如此真情流露的對我說話,但總能從他對我的親近看出他依賴我,我笑著看了看天,天上落下一片雪,我想無論在哪,它都如此潔白,笑著對他說:“阿澤啊。”

“母……。我只有你了。”我想摸他的頭,但還是失敗了,連出口的話,都因著他不悅的眼神強行改了口。

我也不是沒有能住進心裡的人,看嘛,我還有個兒子。

……

8。

在我話音剛落不久,他突然把我按住,我聽到四周山呼的陛下,是他暗處的護衛們,我摸到了血:“阿澤!”

但射箭的人先停了手,一段時間內,再也沒有了刺客,我意識到這可能是針對我而來的,對方並不想傷害他,而他死死的把我抱在了懷裡。

他驅馬在原地打轉,用大衣把我罩住,我知道他在混淆目標,對方果然不敢再放箭,我抓著乾澤的領口,侍衛很快將我們護在中央,直到回到獵場的大殿,他才把我放出來。

“傻小子……”我嚇得有點不爭氣,但更擔心他,我看他臉色慘白嘴唇乾裂,太醫很快過來,我趕忙讓出位置,他抓住我的領口,細若無聲的喊我母后。

“傻小子,誰讓你這麼胡來……”我知道我在無理取鬧,要不是他這箭就該在我身上了,他只是笑,我只好不敢離遠,站在他身畔。

我不太敢看他的傷口,只好抓著他的手,我看他咬緊著牙關,不由捏住他的手。

“太后娘娘。”蕭明修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只好擦擦眼淚,畢竟現在面前能主事的人便是我了,我對他說:“決不能姑息刺客。”

“微臣領旨。”蕭明修對我還是如以往那樣客氣,只是他柔和溫文的眼看向我時多了些複雜的東西,我暫時不能分辨那是什麼,但以為是我紅著眼的樣子讓他意外了,只好轉過去好好擦擦臉,對他說:“哀家讓丞相見笑了。”

他對我搖頭,對我道不敢,終於低著頭不敢再直視我,對我道:“此事微臣一定給太后娘娘和陛下一個交代。”

“那就有勞愛卿了。”我不再和他多說,他也識趣的退下去辦事,我走回內室,箭已經拔了出來,我聽說那上面並沒有見血封喉的毒藥,那看來對方還遠遠不夠恨我。

太醫對我說他傷到了筋骨,可能需要好好養養了。

我看他睡在床上,可能是拔完箭耗盡精力睡著了,我摸摸他蒼白的臉,有些安心,這個世上我第一次覺得有人真心待我,能不讓我受到半點傷害,我有委屈,他就會問。

就好比他剛剛抱得那樣緊。

是和紫雲、蕭明修之流不一樣的,而紫雲即使也能為我赴湯蹈火死而後已,但她會怕我,敬我。

連我覺得溫文的公子,我也只能自稱哀家,叫他愛卿。

隔閡感驟然而生,我突然感到孩子叛逆了也挺好的,至少這是唯一一個能與我說你我的人。

我覺得太后的壞處有二,第一,她只能待在慈寧宮裡;第二,對我而言未免有些孤獨殘忍。

我也只能對乾澤撒撒潑了。

他趴在床上,對我的注視毫無所知,我嘆了一口氣,這傻小子嚇壞我了。

我真怕那上面有什麼可怕的毒藥。

我剛想走,走到門口,我聽到小傻子說話,還以為他醒了,急忙過去,結果只聽到他喃喃的喚什麼阿君。

我是叫

秦夢君來著,只是很久沒人叫過了。

上次有人喚我全名,還是咆哮著與我斷絕關係。

我只好坐回來,按在他的肩上,他好像夢見了什麼,驚醒了,帶著水汽的眸子看我,他一下子釋懷了起來,要來找我的手。

我哪敢讓他牽動傷口,按住他告訴他躺好,我大概能從他的神色裡猜出他做了什麼夢,他有些後怕,我只好笑著對他說我就在這裡,叫他乖乖睡覺。

久違的,我拍著他的肩頭,哼著遙遠記憶裡不知名的短歌。

他逐漸安分下來,短歌輕緩。

……

9。

然後我醒來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側顏。

哦豁,完蛋。

丟死人了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我躺的姿勢,肯定不可能是自己側倒下去睡得這麼平整!

我!照顧!傷員!把!自己!照顧!睡著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那難不成這個傷員眼睜睜看我睡著了以後,把我放好躺平,還貼心的掖好被子嗎!!!

咱倆誰是小孩啊!!!

但我離他太近了,我一起身他就會醒!我知道這小崽子睡醒了就不會再睡了!!!

以前我看他勤奮刻苦與有榮焉心下欣慰,壓榨他的勞動力也沒有負罪感,可這次不一樣了啊!

我是犯錯的那個人啊!

我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但又在精神的煎熬之中,連翻身都不敢,只能盯著那張司空見慣的側臉。

感覺熟悉是因為天天見他,感覺陌生是因為太近了啊!!!

別說古代了,媽媽還和十幾歲的男孩睡一張床。

不!合!適!啊!

弗洛伊德告訴我們,小孩子是會存在戀母情結的!雖然並不是絕對權威的說法,但我難道不該儘量避免此等情況嗎!

“太后娘娘?”我聽到紫雲的敲門聲,然後看見眼簾後那雙黑眸,帶著剛睡醒的朦朧,但很快消失。

大眼瞪小眼。

我一下彈起來,丟死人了!

我含糊的按住他叫他好好休息,故作威嚴的口吻來掩飾心虛,等我落荒而逃躲出來,紫雲才欲言又止的告訴了我正事。

蕭明修在找我。

我讓人傳話叫他等著,臉憋得通紅,紫雲知曉我貪睡,但這也太離譜了,她終究不好說什麼,但一臉無奈的偷眼看我讓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多大個人了!

我洗漱完換好衣服,蕭明修見我神神叨叨的有些古怪,我默唸十幾次他不知道,才勉強鎮靜了下來,問道:“有結果了?”

“啟稟太后……”他給我列了眾多可疑之處,矛頭直指我從前貶下去的一家舊貴。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種事,有人要殺我,這就已經是很不好的事了,而我身份敏感,只因為我一個人的安危,可能有不知道情況的孩子也要被殺,讓我很為難。

從前我的手段並不是太激烈,於是現在就有了很多問題,蕭明修是知道我的作風的,他對我說:“恕我直言,太后娘娘。”

殺一儆百。”

我沉默了。

溫文的公子啊,他在勸我殺掉那麼多的人,可我知道他不僅是在其位謀其政,也是在因為他的價值觀做出他覺得合理的判斷。

顯然他對我作態有意見很久了,他極力上奏,意味著這就要越過我叫乾澤定奪了。

我擺手讓他走,我不想再多管。

我改變不了,於是躲起來裝作不知道。

他要去找乾澤,我叫住他,叫他有屁快放,別耽擱他休息,不許講別的事,太后還沒死呢。

他對我搖了搖頭,但我沒有看到很壞的神情,他總是喜歡否認我說的話,但又搖頭著不敢多說,我有些生氣,讓他有什麼不滿,乾脆一次說個夠。

這一次他沒有說不敢,只是說我做太后實在是太好了。

我冷笑了一聲,對他說:“因為我婦人之仁?”

他認真的對我點頭。

好嘛,一個大臣都敢罵我了。

氣得我當天中午多吃了一碗。

……

10。

我原本沒問乾澤後續,畢竟不聽不看不知道,晚上就能睡好覺。

我也不能像罵老狐狸那樣罵蕭明修,他以前唯唯諾諾恭敬待我,我許多時候拿不定主意,心慈手軟,他總會僭越著替我下手,然後再一臉凜然來找我跪著,氣得我當晚失眠。

可你看我不也沒砍了他嗎?

我只能說我自欺欺人得夠久了,那些決定也許是乾澤做的,也許是蕭明修做的,但和我也脫不了干係,我沒那麼冰清玉潔。

只能希望這種事越少越好。

人紅是非多,位高權重也有這樣的麻煩。

但我聽紫雲說主謀的確在劫難逃,其餘眷屬從輕發落,是皇帝念在風調雨順不想大興生殺。

天人感應昂?這裡可是沒這說法的,看來我講的這些故事他還當真了啊?

他好像是說什麼若仁政待人,想必上天也不忍降災於國,搞得不少大臣老淚縱橫。

淚目。

連我的名聲都好了些,他們誇我會教兒子,不僅信了這一套,他們在罵我妖后不久終於記得我沒怎麼把他們的舊同僚大卸八塊了。

於是當天我舒舒服服睡了個好覺。

因為他受了傷,就有了更多空閒休息,有事沒事就愛往慈寧宮跑,但我看他對自己娘不靠譜的作態習慣了,也就沒有難為情太久。

反而告訴他我老了不靠譜了,他得支稜起來。

但想起他以身擋箭,又補了一句叫他以後不許亂來。

他只是笑,我猜這小子一定沒聽進去,今天雪下得大,他提著一隻白狐來慈寧宮找我,身上淋滿了雪。

我罵他怎麼這麼不懂事,也不怕傷口凍著或者沾水,他說見了這東西,想起我在慈寧宮無趣,連忙提了過來。

我瞪了

白祁一眼,他就是這麼照顧他主子的?

白祁撩袍便跪,我有點掃興,當然就叫他起來了,不再追究。

這小子任性起來白祁當然也攔不住。

……

11。

我見他淋了一身的雪,不由罵這小子笨,他只說自己習武身強體健,沾點雪不礙事。

我讓紫雲把那狐狸拎走,道:“得了,養你就養得費心費力了,好容易安生一陣子,又給了我個祖宗。”

我把他讓進屋子裡,他沒有披外衣,我才發現。伸手一摸,只是在我門口與我談幾句話的功夫,身上就溼了。

多大個人了也不曉得照顧自己。

我讓白祁去找他的衣裳,叫他趕緊把溼衣服脫了,我記得他傷口就在那附近,他倒是乾乾脆脆,背過去把溼衣服脫了,我把衣裳給紫雲,她羞得面紅耳赤,低頭接過衣裳送去

尚衣局了。

我心裡覺得好笑,仔細想想紫雲年紀也不小了,改日我還是問問她想不想出宮或是婚配來得好,轉眼見傻小子杵著,指著暖爐邊上讓他坐下,自己倒是也不敢正眼瞧他了。

啊???我是不是給咱們丟人了?

拜託哪怕去方特水世界轉一圈,滿眼白條條老孃不該泰然自若嗎?

嘖。

反正就是不敢瞧他,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我想我晚上大概又是睡不好覺了,他披了件我掛起來的大衣,在我背後說:“我還是……到外面去吧。”

我當即制止了,又叫了個宮人去傳太醫,我背對著,心想自己是個青春靚麗大閨女,純情二十俏寡婦,可能還是怕些風言風語吧。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總有該有的難處。

我站在窗邊賞雪,他在暖爐邊罰站,誰也沒有出聲,我忽而感到一種歲月靜好,嘆了口氣,把手放在窗欞上。

我想,等他成家立業,我就離這個慈寧宮遠遠的,做一縷微風,或許偶爾拖著一片細雨,拂過故人的臉頰。

但我有點等不及了。

“阿澤。”我背對著他開口。“你已是一國之君,國不可一日無後,若你沒有苦衷,不妨迎娶皇后吧。”

“你不是說,婚嫁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他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不似往常輕緩,每每我過問他此等私事時,他顯得尤其不耐我的插手。

“你也說過,不論如何,總也不會逼我。”

“不該那樣。”

我的確沒有想過逼他,於是對他解釋:“我沒有逼你,只是你這麼拖著不了了之,總不是辦法。”

“總有你拖不住的時候。”

其實他能拖下去,全是靠我。

如今許多人都在向我施壓此事,可我不是他,我不能代替他做這樣的決定,即使我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縱然我生養了他,也絕不能如此,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至少在我看來。

他又沉默了,我忍不住回頭:“至少,至少你要給我一個理由,而不是什麼都不說,只要你真的心甘情願,哪怕那是一個男人,那是白祁,我都能替你擋回去!”

“至少,給我一個理由。”

我看他披著那件不合身,小得有些蹩腳的狐裘披風,雙手拉著邊沿,低頭沉默著,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我失望透頂的垂下眸子,他是個冰碴子,他尊敬我,我知道,可他長大了,早就長大了,他心裡想的永遠比他表現出來得多。

從前我不過問,是因為我理解他,因為他的曾經理解他,他的緘默是別人傷害和環境的冰冷造成的。

可我都告訴他了,我一腔熱血地告訴他願意為他做所有的一切,只要他喜歡,我可以不在意那些酸儒的施壓,成全他的願望。

我的確是姜國的太后,我的確改變不了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時代制度,可我的芯子和靈魂不管到哪裡都不會改變,他該是自由的,如果他抗不下去,我就幫他扛下去。

但是,在我掏出了真心後,他依舊緘默。

“如果……我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是世人所歧視的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他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終於聽到了他緘默下的心聲,我很少看他因為什麼而猶豫,什麼而害怕,上一次還是因為那一箭差點射在我身上,我鼓勵的看著他,他說:“世人會鄙夷我,厭棄我,也許,更會傷害另一個人。”

“我是皇帝,是男人,我總是不會錯的。”

我對天發誓:“反正我不會。”

“不管從前在的地方,現在在的地方,別的人是怎麼看的,我,不會鄙夷,不會厭棄,否則天打雷劈。”

我發了個毒誓,他卻沒有像是狗血橋段裡那樣叫我不要發誓,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如果你們明知世所不容,如果他也心甘情願,如果決定在一起,就意味著兩個人都要分擔這份痛苦,都要面對這份指責。”

“我雖然是大姜國的太后,你雖然是大姜國的皇帝,悠悠眾口不可絕。”我把手攏進袖子裡,靜靜的說,想盡量說的哲學一點,雞湯一點。

但最後我毫無風度的呸了一聲,罵道:“都他媽人活一輩子,老子一百年怎麼活,關你媽的屁事,我不作奸犯科,不傷天害理,說他馬呢。”

他笑了,捂著心口,但最終與我說:“我……不是喜歡男人。”

我氣得臉都綠了,差點一口氣噎在喉嚨裡,他對我笑說:“我喜歡上了不該喜歡上的人。”

“她已婚配,卻無夫妻之實,終日獨守空房,每日虛度光陰。”

我覺得胃疼。

“應該不是人臣之妻吧?”我按自己的胃。

怪我怪我怪我!怪我從小沒有好好上心理課和心理疏導課。

“是妾室,如今已經扶正。”他認真的說。

我認真的聽。

我胃好痛。

他看見我捂著自己的胃,嚇得要來扶我,我擺手靠在窗欞上,勉為其難的說:“沒事,古代政績斐然的皇帝在後院這方面拎不清也不在少數。”

“只要你腦子別壞就好。”

他坐下來,我聽見太醫來了,擺手叫人進來,白祁也回來了,暫時打斷了母子會談,直到他換好衣裳,都要走時,我才發覺如今已沒有那個氛圍深談下去了。

我嘆了口氣,見他又不肯披大衣,隨手拿了自己的,給他繫好。

我係的衣服不像白祁系的,這小子不敢脫。

“有事沒事別往我這兒跑了,又不是空巢老人,不用你這麼記掛。”我一邊系一邊說,系完還有些感慨,,對他說:“一晃眼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當初……”你才這麼高,現在都要我墊著腳了。

我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他不喜歡我這麼倚老賣老,罷了。

我收回手,看他背影消失在雪裡,看白祁拿著傘難以追上他,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傻小子,傘!”

他擺了擺手,沒影了。

我嘆氣。

“陛下總是如此風風火火的呢,怕不是與太后娘娘學的。”紫雲笑道。

我在檢討了!!!

……

12。

我最近總在問紫雲姜國什麼地方好玩,還搞了好多縣誌小說回來看,我問紫雲想不想嫁人,她說只想跟著我,我心說那我帶你一起走,路上你看上誰,你太后娘娘幫你追他!

許是我買縣誌的手筆動作太大,讓蕭明修都以為我“壯心不已”了,他特地來問我我研究縣誌做什麼。

“看著好玩兒。”我叼著一根糖糕,正在鋪地圖,他看了片刻,笑著說:“看遊記還會更快一點。”

我眯起眼。

我不應該居心叵測嗎丞相大人!

他似乎讀懂了我的表情,對我笑說:“娘娘閒雲野鶴之心,微臣早有體會。”

他突然對我跪下,嚇了我一跳,我要叫人扶他起來,他堅決的要死。

“算了算了,讓他跪,要說什麼快說,說完快爬。”我知曉是阻止不了他了,乾脆讓他有屁快放。

“為大姜社稷,微臣要三叩太后娘娘。”

“一叩太后娘娘重用微臣之恩。”

“二叩太后娘娘大義滅親之舉。”

“三叩太后娘娘為我姜國過渡七載,養成陛下一代明君。”

我擺擺手,哎呀我這人不經誇的,於是叫他起來,誇完了就爬。

但我又想要不要給他打個預防針,我兒子喜歡人妻,國士大人您多擔待。

算了算了,到時候要是人家兩情相悅,他就算不擔待也沒屁用了。

“微臣此來見太后娘娘意欲遠遊。”他指著桌上的東西,對我說:“微臣願意相助,另外也請太后娘娘幫我一個忙。”

我心說嘿你這傢伙還跟我當朝太后提條件。

“嗯,儘管說吧。”

嗚嗚嗚他的聲音好好聽,

阿巴阿巴。

聲音好聽說什麼我都樂意你多說點嗚嗚嗚。

“請太后動身得越快越好,蕭明修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太后安危,不論是銀錢還是護衛嚮導,微臣都願意處理得最好。只請您儘快動身。”

我心想你想我爬也想得太勤快了吧。

他對我作揖,我哪裡能不應嘛,爬就爬。最終我晦澀的問他一句,“愛卿。”

“你希望我……哀傢什麼時候爬……阿不,動身?”

“除夕一過,越早越好。”他道。“另外,微臣覺得,陛下應當不會同意太后涉險,太后最近還是少看些這個,微臣會為您安排行程。”

我皺起眉頭。

蕭明修怎麼怪怪的。

……

13。

晚間乾澤又跑來跟我一起吃飯,我心想他老婆一個沒有已經淪落到要來慈寧宮吃飯了,給他夾了個雞腿。

“長身體,多吃點。”

“我已年過……”

我嘆口氣,古代人就是早熟,他這個年紀放我們那兒還在讀高中,二十多歲骨骼才閉合停止生長,在我們那兒他還是個孩子,現在已經是大人了。

他皇帝老爹在他這個年紀,孩子都兩個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給古代婦女丟人了?我24歲,還是單身貴族。

掃興!

氣得我多吃了半碗。

他對我說除夕宮宴不需要我填補皇后的空出面了,但希望我能在慈寧宮裡圍爐等他。

我展顏一笑,道:“自然。”

我在這裡圍爐,還能等誰呢?

雪越來越多,我記日子全靠吃,比如前不久吃了臘八粥,讓我知道

臘八節到了。

我問紫雲幹嘛要到處貼紅。

“今日是除夕了啊,太后娘娘。”她見怪不怪的笑道。

啊?臘八粥不是前兩天吃的嗎?

算了,今天又要多吃了。

我感覺自己混吃等死不是辦法,其實已經有在宮裡學些絲竹管絃,看點戲曲話本,偶爾也在院裡打打太極拳什麼的。

我,二十四。

算了,就當大學體育打太極了。

在我極度養生的情況下,我成功胖了一小圈,去年的衣服穿不太下了,腰帶要系松一點了。

我在慈寧宮等得快睡著了,特地留了肚子吃烤全羊,它架在火上滋滋冒油,香氣撲鼻,我是打算等乾澤來以後一起吃的,在我東倒西歪的時候,有一雙手扶住了我。

我揉了揉眼睛。

“等得太久了?”

他說話溫聲細語的,搞得我更想睡覺了。

我脫離他的攙扶,他再度確認了我披風系的好好的,坐到我身邊伸手烤火,對我笑著說:“好日子。”

“天氣不錯。”

我坐在院裡,風不大,沒有雪,雲也少見,千百星辰在上,孤月出彤雲。

我點頭,的確是個好天氣,這裡星星很多,我有一雙不近視的眼睛,有一片沒有高樓和霓虹遮擋的星空,對他道:“切肉,我餓了。”

他持刀輕輕地分下一隻羊腿,分明看起來瘦瘦的,也沒用什麼力氣,捏著那把銀刀彷彿能分金斷玉。

他把肉一片片削到我的盤子裡,為我撒上調料,我也一片片的吃,不用自己動手,這種體驗以前並不多。

倒是我烤的肉可能會被某些狗東西夾走。

我想起那時候,突然笑了,雖然有些落寞,可我知道得到一些東西,總會失去一些東西,我沒有什麼該不滿意的。

他什麼也不問,只是認真切肉,給羊翻個面,自己偶爾用刀切下來一塊,扎著送進嘴裡。

我又笑,反正今晚就是想笑,他也不問我笑什麼,也不跟我一起笑出聲,只是微勾著嘴角,或許在漫長的冷淡裡,總有些時候也會感到開心。

“我已很少會為什麼事而欣喜。”

“卻總能在這座慈寧宮,因為一些再不起眼,甚至是該嗤之以鼻的小事而歡欣。”

“傻逼。”好優美的中國話。“開心就是開心,小事和大事,誰比誰高貴啊。”

他搖頭不說了,問我:“還吃得下嗎?”

我摸摸肚子:“再來半隻腿。”

“你的爪子不許碰我!油!”

我沒想到他還準備了煙花。

“子時沒到,你是怎麼離席的。”我問道,他笑著對我說:“盡孝。”

這樣大臣們也不好說什麼了啊……我心想,他一揮手,白祁捧著眾多的東西。

“大前年你說過除夕以前會放煙火。”他對我道。“我按你說的,讓工匠去做一些,做了許久,我看著都與你說的煙火出入較大。”

“今年來了一名巧匠,別出心裁,造了許多稀罕物什。”

“其中有一種,與你說的孔雀開屏極像。”

他把引火的籤交個我,替我擺好了那半圓的煙花,而且那上面一隻孔雀栩栩如生。

淦,老孃眼角溼了。

……

14。

放煙花,好像是我在那裡繞著煙花傻笑唱歌吧?

我有點記不清了。

我 又 睡 著 了。

最後的記憶,好像是感覺到一股疲倦,很不講道理的疲倦,然後靠到邊上,他攬住我,把我抄起來。

我醒來就在慈寧宮的床上了。

上次是因為我遇刺加上擔心他,精神衰弱了,這次是因為什麼啊?我養廢了!?

不行不行,我得出去走走了。

我爬起來,嚷嚷著要紫雲給我梳頭洗臉,我有起床氣她也習慣了,只是今天更讓人費解一點,她一邊替我梳洗一邊說:“太后娘娘有時還真像個孩子一樣呢。”

我 才 不 幼 稚!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你們身邊沒有一個沒事喜歡撒撒嬌的好朋友吧?

沒有啊?那沒事了。

我想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話我能自由自在的撒嬌,但想想自己結過婚了,對方還是個四十歲的人,我又不由拍案叫絕:幹得好啊老狐狸!我是廢物!

咳咳咳,R。I。P。

瑞思拜。

我正屁顛顛的想叫蕭明修幫我搞些有的沒的,結果好兒子跟我說聽說我體質虛寒,他新蓋的行宮發現了天然溫泉,讓我不妨去住幾天。

阿巴阿巴,天正冷,溫泉,嘿嘿。

於是我不爭氣的住過去了。

我想耽擱個幾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有好吃的好喝的,還有溫泉和按摩,爽!

我!太后!養老!

只是我沒想到第二天鍾乾澤這個批就屁顛顛的跑過來了。

念在他極度誠懇的說他沒有假期,實在太慘了的情況下,我允許他放一天假。

雖然我想養他當一個事兒逼,但也沒想讓他這麼慘。

更何況他後宮無人,整日工作,偶爾和太后喝杯茶,精神世界也太慘了。

“聽說這兒後面還有一片梅花林。”他笑著對我說,“不妨去看看吧。”

我心想我和這小子聚聚的機會也不多了,他總是要長大的,於是就陪著他去了,有點下雪,他替我撐了一把傘,我鞋踩在雪裡,但想到回去就是溫泉可以泡jio,也就無所謂了。

他撐著傘,一步步都在我的腳印裡,把小小的腳印變作大大的腳印,我突然唱起一剪梅,他還是在後面靜靜聽我發病,我笑著壓低一枝梅花,聞不出所謂清傲的冷香。

“折回去吧。”他說。

“折下來死的早。”

“你不折它也會凋謝。”他靜靜地說。“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想他說的也是,於是就折下來,我折得很費勁,他卻一反常態的不曾幫我,我本以為只是因為他舉傘不便。

後來想來,原來如此。

我開頭就跟你們說過,我本該開心。

當我折下這枝梅花,他問我:“送我嗎?”

我想起似乎是有剪“黴”的傳統,於是笑著遞給他,希望他能順順利利,做個明君,國家興旺,盛世太平。

他拈著那支梅花,帶我穿過梅林,我看到了紫雲滿臉羞花,看著白祁,我還心道這倆啥時候搞到一起去了。

但我也樂見其成嘛嘿嘿。

正在我磕cp的時候我看到紫雲折了一枝梅花,送給白祁,然後白祁把她連同梅花一起抱進懷裡。

我的耳畔有細羽拂過般的感覺,他輕聲的說:“姜國延承西武,有一樣的傳統。”

“女子折今年的第一支新梅給男子是大事,意喻心悅於君。”

我先點了頭,然後觸了電。

他喜歡一個人妻,是他不該喜歡的人。

那個人扶了正,獨守空房,與丈夫沒有夫妻之實。

蕭明修叫我走。

他誘導我給他梅花。

他怎麼知道紫雲就在這裡?他為什麼直奔這裡來?

我退了幾步,下意識給了他一巴掌,快得比我腦子轉得還快。

等我回過神,手上已經火辣辣的,而他歪斜的臉,乾裂的嘴角出了血,臉上的紅印映入我眼瞳。

我在做什麼?他在做什麼?我一時再也沒法思考下去,轉身就逃進了雪裡,逃出了林中,跌跌撞撞。

……

15。

我花了很久。

找回自己的腦子。

我是不是太遲鈍了,還是太笨了。

明明那麼的明顯。

明明蕭明修都知道。

我的那些話,現在看來就是個笑話。

我明明說著支援他,我明明說只要不作奸犯科殺人放火,別人管不著,也不該在意歧視。

可我為什麼逃了呢?

紫雲被我那巴掌的聲音驚到,回頭就看我逃走,很快追上了我,可我關在房間裡,誰也不想見。

我大他7歲左右,我和他沒有血緣關係,我和他父皇只是名義上的婚姻關係,甚至還和他爹的死有關,我想這也許只是他喜歡上了一個大姐姐,也許是一個衰仔的月光。

可我就是沒法接受。

於是我安慰自己,因為我不喜歡他,這並不是雙向自由的愛情,只是一個小男孩偷偷喜歡上了姐姐一樣的義母。

我的腳起了凍瘡,我只好放紫雲進來,什麼都不許她問,我等她上了藥,告訴她:“你去找蕭明修。”

“哀家要見他。”

紫雲點頭,一點疑問都沒有,可到了傍晚,我都沒有等回紫雲。

我的晚餐換人送了。

我把枕頭拿起來,指著大門口,對他說:“你給我爬出去!”

他把托盤放到了桌子上。

紫雲不見了,我有什麼不明白的,我指著門:“你快爬啊!”

“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

“你在我就吃不下,你給我出去!”

他的手打翻了碗,抬眼看我,只看了一瞬就低下了頭,像極了當初那隻落魄的小狗:“我……很噁心,是嗎?”

他把碗擺好,對我說:“母后,回宮吧,在此腳傷不易好。”

“行宮,到底不如慈寧宮舒服。”

我見他這樣,心裡不由不是滋味,我覺得我有點過分了,只好出聲叫他:“乾澤!”

他身形停頓了一下,但是吐了一口氣,對我說:“不必再說了,不必再與我說那些了。”

“我明白了。”

“若是不說,就不會有希冀,也許還能,藏得再久一點。”

“直到全天下都需要我,為姜國留下一條火種,需要我娶一個妻子。”

我感到有些悲哀,但他是皇帝,他付出了他該有的代價,我是太后,我也付出著自己的代價。

“乾澤……”我有點想為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可笑行徑道歉,又有點想為那一巴掌道歉,可他沒給我機會,他走了。

紫雲很快回來了,她痛罵白祁是個影帝,還一面問我有沒有被怎麼樣,可我很快被安排了車架回宮,我聽說他也回宮了,但我這幾天都沒有見過他。

蕭明修不斷有訊息傳來,說已經為我準備好了行程,紫雲為我收拾行李,蕭明修為我準備護衛和盤纏,規劃路線,一切和我以前打算的都一樣。

唯獨我一直沒有見到他,我聽說,他開始蒐羅皇后的人選。

他這是要絕了自己的心思。

我心想,也罷。

只是我離開皇宮的那天,他還是來送我了。

一路送到了城東

柳橋。

我換著便服,再也不用挽故作威儀的太后盤髻,不用再多老十幾歲,他親自為我整備馬匹,檢查鞍轡,把韁繩交到了我手上。

自始至終,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想起除夕的星空,有點涼意,但是星輝爛漫,就像他曾經的眸子。

現在那是死了的,一塊黑玉。

我想狠下心,抓緊韁繩上馬,紫雲到我的身後,替我掌握住馬匹,我們都穿著最普通的衣服,可我們是天底下最特殊的人。

我想說什麼,可說不出口,只好請紫雲出發。

我在馬上顛簸,紫雲的臂彎和他是不一樣的。

我又想起,我問他,為什麼有那麼多護衛,他還要研習武藝,那時他才十三歲,一字一頓的對我說:侍衛保護他,他學會武藝,卻可以保護人。

保護我。

我突然感覺心像撕裂一樣的疼,忍不住抽噎起來,讓紫雲也不禁停住了馬,她抱緊我,可是再緊也是不一樣的,我心想我是最可笑最懦弱的人。

我說著那些,我明白著一切,卻尋了個理由逃跑的,甚至不給他一點機會,一勞永逸。

我究竟是對他沒有意思,還是我也被那所謂的封建倫理輩分綁架,畏懼於流言蜚語,落荒而逃。

我是,太后。

我能耐了好幾年,

支稜了好幾年,想最後逞一把英雄。

我拉住紫雲的手,向後掉頭,把我的內疚,自責,把我的勇氣,全部喊出來,好像這樣就能為我增加一份膽量。

“駕!”

紫雲摟緊了我,幫我在疾馳的馬背上穩住身體。

我一路跑馬,跨過那條柳橋,過眼是樹,身後揚沙,我直奔黑衣的背影,紫雲幫我勒馬,在他面前打轉,我故作鎮定的問,可我聽到我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喂,聽說你在找老婆。”

“那你找到了嗎?找到了要對她好!”

他靜靜的說:“我找到了,可她不僅什麼機會都不給我,還逃了。”

“那小夥子,你還真是慘哦。”我勉強想笑,又哽咽了一下,“喂!那個姑娘在這裡說。”

“橫眉冷對千夫指!”

紫雲識趣的下馬,他立馬躍到我背後,問道:“真的不後悔?真的準備好了?”

“只是給你個機會。”我冷哼道。“我在這裡說,我直呼

萬貞兒外行!”

……

16。

我不是傻的,可現在卻覺得我真是蠢到家了。

我出宮本就是秘密出行,所以再回來也不會驚動誰,雖然好像吵了一架,又好像冰釋前嫌了,但我們的相處和以前並沒有太多不同。

他來慈寧宮的次數還是一樣的。

我如今才發現,一個皇帝,已把他除就寢外的一切休息時間花在了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上,以至於到如今我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他也沒法抽出其餘的時間。

所以想抽時間,他只能從別的地方開始抽。

我一開始告訴你們的,想起來了嗎?

最近我有在檢討了,我的親和教育是不是讓他少了更多對我的隔閡和尊敬。

我以前以為的尊敬,其實只是他喜歡順著我,或者像是在外面大臣們的面前,偽裝的那樣。

但有一說一,我還是很不習慣,所以他還在努力幫我過渡,只不過我雖然不習慣,窗戶紙被捅破了,我就能發現他以前見我的時候剋制了多少。

他好像在珍惜距離的消失,又好像怕我後悔,所以攥得有些緊,直到小半個月後,才慢慢自然起來。

蕭明修在不久後再度找上了我,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對我道:“你被他算計了!算計了。”

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給他倒了一杯茶,小心推過去。

他似乎想對我說什麼,但乾澤緊隨其後,冷斥道:“丞相!這就是你為人臣子的態度?”

蕭明修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但還是硬逼著自己對我和他請安,我不忍心看他這麼被欺負,叫他趕快起來。

乾澤冷哼了一聲,坐到我邊上的位置,冷聲道:“大膽蕭明修!你在太后宮中安插眼線,是何居心!”

啊?

蕭明修正氣凜然:“微臣為社稷,縱然是死罪一條亦願為之!”

“今日若陛下與太后不肯給微臣一個滿意的答覆,微臣便跪死在這!”

他把我抄起來,一邊道:“晾他幾天再來收屍。”

我一把把他按下去,好小子卸磨殺驢!哦不,我的丞相好歹算是良弓。好小子!飛鳥盡良弓藏!

我嘆了口氣,我掉頭之時就明白他肯定要來我這裡鬧,這是我必須解決的,我用手敲了敲桌子,道:“一件一件理吧,先從眼線說起。”

鍾乾澤當即冷笑:“那日聽聞蕭明修進宮覲見太后,我便好奇什麼引到了他。你且想想,縱然你搜羅縣誌,動靜再大也不可能傳到外宮,更別說是外臣耳中。”

“自然是他在宮中安插了細作!”

蕭明修似乎想說什麼,我看向他,問道:“是這樣嗎?”

我的眼神很平靜,沒什麼震驚或者傷心失望,他反而低下了頭,對我道:“是。”

我擺擺手:“名單給我,清出去就是了。”

“你以後,也不要再來見我了。”

“太后娘娘!”他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最後終究還是沉默了。

不論是安插細作,還是轉頭投靠乾澤,都說明了他再感謝我,體諒我,終究還是在提防我,警惕我。

我不想對他因為這個生氣,這是他的責任,而且對我也沒什麼實質性的損失,我接著道:“這件事都忘了就罷了。”

“理下一件。”

我依舊沒有責罰他什麼,他顯得更加頹喪,剛剛那股為禮法為社稷悍不畏死的勁,被他咬了咬舌尖重新提起來,在他諫言之前,我就一拍桌子:“從以前開始,你覺得對的,哀家都依了你,不管我自己如何想,哀家知道你是為大姜國,哀家縱你,因為哀家也為姜國!”

“這一次,你少再來與我指手畫腳!我要做什麼,誰也不能阻止!我要他做姜國之主,我要你做姜國丞相,我要秦奉召回家種田!”

“沒人能阻止!”

我看他,穿著他的丞相官服,筆挺的背彎下了一瞬,雖然再度直起來,可終究是跪坐了下去。

“你做好你的丞相,管好姜國,其餘不該操心的。”我氣出得爽了,喝了口乾澤默默遞上的茶。“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罪臣……領太后懿旨。”他彎下腰輕聲地說。“太后娘娘,保重。”

我不肯搭理他,轉身就走,乾澤小跑著趕上我,很快把他丟在了身後。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生氣。

其實,乾澤一說細作的事,我就做好了自己的打算。

他對恩人安插細作,是不義;探聽太后訊息,是不忠;以他的性格甚至能做出這樣的事,我知道他希望乾澤好,更希望姜國好。

想起那年初見他,他弱冠之年,躊躇滿志卻終日鬱鬱寡歡,他見過了姜國在先帝手上腐朽,於是希望姜國還能是以前那個姜國,我找上他時,他眼中燃著星火,彷彿就算我利用他也無所謂,他寧願有一個機會,也不要全無機會。

他沒有遇上最壞的情況,我是真心的欣賞他,信任他,重用他。

我不知道他當初決定這麼做時是否煎熬過。

但現在我利用他的那份愧疚,先挫掉了他的銳氣,再告訴他我從前有多信任他,讓他再也不許管我現在唯一想並且想實現的事。

我成功了。

紫氣東來,攜他扶搖九霄;將近八年,我送給他他想要的姜國。

如今他還我與乾澤一片清淨,就當兩清了,我利用他,他提防我,咱們還是誰也別惦記著誰好。

乾澤帶著笑意對我說:“你還真是倚重他。”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啊這……愛美之心……

“你怎麼不誇我機靈,順坡就下,氣勢如虹說得大姜賢相啞口無言?”我有點不服氣。

“他都那樣算計你,你還當他是賢相。”他語氣淡淡。

“當初你還挖我牆角呢!”

“若非他有問題,我怎麼挖的過來?我用著我該有的手段,他呢?”他似乎尤為不屑蕭明修那樣的人。“君子,好個君子。”

這個,蕭明修的作風問題,我就不想接著和他探討下去了。

……

17。

其實我發現,我待在宮裡想要出去玩的心還在,但沒有以前那麼強烈了。

雖然蕭明修我是早就錯過了,但最近角色轉換完,看這小子越來越順眼。

偶爾我會躲在後面聽他議政,進行突擊檢查,感到心裡很欣慰,又發現他對蕭明修其實談正事的時候還是蠻耐心的。

我想著因為我和他的那些破事錯過了上元節,但他的生辰快到了,不如彌補一下,說起來我其實一直還是對當初傷了他的心感到愧疚的。

但又找不到由頭補償,簡稱下不來臺。

我倒是沒過過生日,說起來本來我來這裡也差不多忘了這回事,結果第一年給他過生辰的時候,他問我:“母后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紫雲一臉難色,但我一看有黑幕,就點頭讓紫雲說了。

原來秦夢君的孃親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所以她就從來不過生辰。

唉,也是個倔的。

正因如此,老狐狸才也對這個女兒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隨手一丟扔給個老男人。

呸,渣爹!

我因此知曉了這回事。

話說回來,我每年都會細心給他選禮物,有時是一匹寶馬,有時是一柄寶劍,有時是一件玉飾,有時是一本孤本。

今年該送什麼呢?

紫雲最近和白祁鬧得厲害,我不愛多管,這不她才剛潑了人家一盆水,我也默許她打擊報復,白祁總是黑著臉惡狠狠的面對慈寧宮,最後態度賊好的跟我請安。

切。紫雲,我罩的。

讓他欺騙人家感情!

讓你他媽的追妻火葬場去吧!

我問紫雲有沒有容易做一些的又有寓意的小手工,最終反而自己有了主意,只要他不在的時候,我就拿著紅紙裁剪起來摺紙鶴,這種東西是這裡既沒有的,我也能親手做的。

二月初二,雨水多了起來。

我站在窗邊看雨,等著他下朝歸來,他親自打著傘,今日是他的生辰,他知道我在這裡等他,我已經在這個視窗,看這場雨,等一個人,等了七年,這是第八個年頭。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總會下雨,就好像以前我的每個七夕永遠會下一場雨,有些日子不知是受到了雨水的青睞,還是和雨水有些微妙的緣分。

他收了傘,走進來,我問了他些閒話,他也一一答覆,我請他換上新衣。

皇帝的壽宴,我並不想出席,於是太后抱病缺席,他總是不會在那裡吃些什麼,總是會回到這裡。

稍晚一些的晚上,時間才會屬於他自己。

我為他準備了一桌的飯菜,當然不是我燒的,從前我心血來潮,曾想著至少親手煮一碗長壽麵,可是每次麵條都被我拉斷。

今年我記起來這一茬,還是試了很多次,但總是不盡如人意,只好作罷,讓御廚來準備,只是在此刻,親手為他撒上一點蔥花。

他先端起了碗,突然對我說:“要不,我吸這頭,你吸那頭。”

我心想他花花腸子真多,當即笑罵他吃就吃哪那麼多話,他神色認真:“生辰,一起過我的吧。”

秦夢君的我不能過,我自己的已過不得。

我領了他的心意,又覺得有點不爭氣的酸楚,嘆道:“我明白你為我著想。”

“一起吃,面就斷了。”

“我與你平分了這長壽。”他聲如截鐵。

我想笑著罵他害自己和我壽數折半糊弄過去。

但眼前的東西模糊了。

我想著丟人,趕忙遮住自己的臉,用袖子胡亂擦個不停,我聽到碗放到桌子上的聲音,他耐心的給我擦眼淚,我是第二次哭成這樣,所以反而止不住了。

“今日是生辰。”他帶著笑意哄我。“別哭。”

他越出聲我越想哭,把臉埋起來,死抓著他的前襟不鬆手,他像是我以前安撫他那樣,輕輕拍我的背。

我勉強止住了,亂蹭把自己臉先蹭乾淨些,再自己用衣袖擦乾淨,把他的帕子丟到一邊,他也不再動作,只是靜靜等我平復,也不見他在意新衣被我弄得全是水漬。

我好歹緩過來了,他端起面,對我說:“要涼透了。”

我嚐到,已經涼透了,那面冷了,在我哭的時候。這小子醉翁之意究竟在不在酒,還是順勢來了個二連套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我已心甘情願,如果他是在爭取,那他成功了。

在那冷麵之外,我嚐到了溫熱的東西。

那面被咬斷還是擠斷了,我也無暇思考。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做我的本能。

這樣,仍不足夠。

我扶著他不知不覺已難以想象的寬厚硬實的肩膀,閉緊我的眼。

他那在我看來足矣分金斷玉的手,輕柔無力。

我的理智在潰散,但好歹還可以自持。他比我要糟糕一些,卻收了手,見我不解,他對我說:“我已……準備妥當,只等時機一到,這世間就再沒有太后秦夢君……你此生最重要的事,已被秦奉召毀了一次,我該還你一次堂堂正正的……”

我嘆他傻,又只能再嘆他傻,雖然我不是秦夢君,當初也的確被老狐狸膈應得不輕。

我只好離他遠些成全了他,少給他添些麻煩,特地出去一趟散散步,讓自己和他都冷靜一點,我想到底是這小子太會了,還是他如此一字一句皆是真心所想。

若是後者,也太過於讓人動容。

我等自己腦子清醒了,才慢慢走回慈寧宮去,他已在我常站的位置等我,我走過去,他把我納進懷裡,說:“在這裡等,會很著急嗎?”

我從前還管事的時候很少等他,但生辰的時候一定會在,後來空閒了就常等了,一開始確實會著急,後來越來越覺得,我在這窗後看見的一切時移世易,越來越讓人耐心。

於是我搖頭。

“我總是沒有你這樣的心境。”他低語著用下巴抵我的頭。“我很著急。”

我笑,那是因為我二十四歲已經開始養老了,但當時光流轉換過了一種方式,我就發覺自己總願意看著以前就一直變化的人,接著變化下去。

我見證著那一切。

……

18。

末了我想起了我尚未把禮物交給他,於是走到床邊櫃子前,取出了那木盒,他跟在我身後,我對他笑道:“是今年的禮物。”

“現在開啟?”他問道。

我點頭,一如既往,由他親自開啟。

“這些是……何物……”他有些不解的拈起一隻,那上面牽著紅線,連串的被他帶起。

“這是千紙鶴。”我也捏住線的一程,讓它們垂起來,“這是一種象徵著幸運的鳥。”

“曾有一個女孩,因為家中大人與別的人有紛爭和仇怨,出生不久被下了一種詛咒,她活不到十二歲,會極其痛苦的死去,可她一直知曉,仍頑強的活下去。”

我儘量把這個故事說得他能聽懂一點。

“當地的民俗有為病人送去紙鶴祈福的習慣,於是她也開始疊紙鶴,把痊癒的祝福注入其中,很快疊滿了一千隻,把它們掛起來,她不斷地折,勇敢的折,即使到最後沒有機會實現夢想,也永遠沒有了十二歲。”

他聽的認真,我看著紙鶴,道:“它既象徵著不向命運屈服的勇氣,也承載著摺疊它們的人的祝福。”

“我很喜歡。”他從我手上捧過去,彷彿我也不能跟他搶。“我可以不掛起來嗎?”

掛起來要是掉了壞了怎麼辦。

“傻子。”我又罵。“它是你的,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我也不想信命。”他說道。

啊這……

我心想我還是別說批話掃興,而且他這樣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推說我困了,趕緊睡覺。

羞死人了!

給別人折千紙鶴什麼的,明明只是那麼普通的事,明明誰都可以做,對他卻可以這麼重要嗎?

我習慣他抱著我,然後我背貼著他,弓成一個蝦米。

第二天,我照例睡到日上三竿不想起,他什麼時候走的我還是不清楚。

不如說,我都睡到了,他幾乎要處理完事情回來了的時辰。

不愧是我!

他問我有沒有打算早點把我們的事過了明路,又一面安慰我說已經安排好了後路,幫我詐死換個身份,改個臣女身份。

我僅是一笑,我知曉這沒有什麼意義,因為我不可能永遠不露面,而只要眾臣見過了皇后,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到時候還死諫的、上奏的,鬧個天翻地覆的,總不會少。

也許之後因為他的壓力,無人再敢多說,可這些事依舊會被記錄下來,這並不能緩解我們該有的困局。

可惜。

吾往矣。

我叫他不必再“弄死”太后,只叫他按照原計劃做事,他有些猶豫,但我好歹是答應了,所以只好按照我的意願來。

我想他知道我想做什麼吧。

對,他的這出金蟬脫殼只是自欺欺人,破綻百出。

而我呢,我刻意不抹掉我原來的身份,我要讓以後太后和皇后分明都活著卻永遠不能同時出現,我想讓會記錄這件事的人把它記錄下來,對每一個對這件事指指點點的人開一個玩笑。

呵!我,姜國太后!任性!

果不其然,一聽說皇帝娶妻,滿朝文武那叫一個欣喜若狂,只是沒想到文將軍還有一房女兒啊……

哈,哈,哈哈哈?

怎麼遠遠看起來,那人那麼眼熟?

是看錯了?

我對著所有人笑,還特地看了眼摸著自己山羊鬍眯眼一個勁思考的老頭,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過熟悉,他立即差點背過氣去,顫巍巍的伸手指我,滿朝文武那份心裡的猜疑才逐漸落到實處。

我挺直了腰板,想瞪他,他把我攔到身後,當即呵斥:“封后大典,李典你竟敢用手指著當朝皇后,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不是我說,當代敢鬧婚禮的都是狠人,這老頭是屬實太狠了,他鬧的還是皇帝的,我不想躲在他身後,我一如從前那樣站著叉腰,告訴他們我這個文元到底是誰。

好像需要很大的勇氣,可是叉起腰的時候又是真的爽。

他們求救的目光望向蕭明修,可他只是低著他的頭。

他們希冀的目光破碎了,老李頭也沒被他拖下去,蕭明修一倒,竟然再也沒人敢再冒頭。

哎呀,這些老臣嘛,他們辛辛苦苦,兢兢業業,跟皇帝死諫,為了個女人多可惜啊,這條命還是留著到國家危亡之際,才用得是時候嘛!

切,比蕭明修還虛偽。

至少我覺得那人要不是我切入點奇好,蕭明修真可能要跟我死磕。

其實蕭明修這樣的人,他的那股氣如果通常是寧死也不會洩出去的,這件事屬實是有點特殊,想必也是因為違背了他的原則。

老李頭也是個硬茬,只可惜氣暈過去了,他大發慈悲讓白祁送他去太醫那兒,接著拉我的手往上走,我往回看,這條長長的臺階,我陪他走過一次了,那時我也拉著他的手,也走在他邊上,我親手帶著他走上最高,親眼看著他對所有人說平身,親耳聽見山呼他萬歲與我千歲的聲音。

這一次也是一樣的聲音,只是太后變成了皇后。

那時候大家覺得我不合規矩,我狼子野心,我居心叵測。

現在大家依然覺得我不合規矩,我居心叵測,有違禮法。

切。

傻逼。

我這麼想著。

……

19。

我發覺,我雖然是個太后,勇了大半輩子,今天有點勇不起來。

我終於不用再把自己的頭髮盤成那個樣子,我看著我都嫌老,再加上裝模作樣擺臭臉,說我三十都有人信。

只是不管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有屬於我的責任。

白日的時光是天下人與文武百官的,不是他和我的,我累的半死,而且聽說西國這裡的習俗,封后是要一路拜進來的。

我和乾澤壓根沒搭理這東西,笑話,又罵我有違禮法,就沒點兒新詞了,你們這些人就沒有新的詞兒了?

你看我在這裡和你東拉西扯,尤其還是在封后大典的晚上,其實還是我慫了。

啊,我當初進宮的時候,裴雲和皇后還在,哪有我什麼事,而皇帝終於開始扶持我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禍害我,就給老狐狸弄死了。

我真的真的在這件事情上再度敬佩我那位梟雄果斷的老爹。

所以,我現在就沒地方安放我的眼睛了。

哎呀要是我不習慣,乾澤肯定會理解我的嘛,畢竟一直都是那麼順著我,善解人意。

他只是笑,我面子過不去,憑什麼他就可以直勾勾看著我,我就只敢看桌子,他給我倒酒,我並不太會喝,就跟他講:“不許倒多。”

“只此一杯。”他當即點頭應下,我接了過來。

“啊呀好辣!”我感覺臉有點熱,離得太近了,而且當我跨越這裡所不允許的鴻溝後,發覺其實回到與他尚能親近的時候並不是很難。

他還小的時候,我時常能把他抱起來,只是他會很生氣,紫雲則在後面笑。

只不過現在掉了個兒。

我已不可能抱得動他,而我對他而言只怕也已如我當初覺得的那般。

輕。

倆腳離地了,病毒就關閉了,聰明的智商佔領高地了。

我感覺有點飄,臉燙原來不是我的心理問題啊!

“那是什麼酒,好上頭。”我活這麼大歲數,沒見過這麼上頭的酒。

他像是在說一件普普通通的事,道:“連城醉。”

啊這……

“我便猜到了。”他淡淡的說,但最終似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你需要點別的東西幫幫你。”

我上頭了,一種很奇怪的狀態,好在只是少少的一口,但我事後覺得,我可能軟成了一灘爛泥。

具體感覺建議不會喝酒的去試著喝三礦泉水瓶蓋的伏特加體會一下。

好奇怪的形容。

啊呀我死了。

我聽見他一直笑,我能偶爾聽到他的笑聲已屬不易,更何況是這樣的接連不停,哪怕我上頭了,也環住他,他好開心,我能感覺到他的開心。

他的情緒就算是對我也很少肯暴露得這麼徹底肆意。

“在……笑什麼?”

他不回答我,於是我便不能知曉,乾澤我很瞭解他,可他真正隱藏在心裡的那部分,我好像並不能猜的透出,但至少那東西的根源顯而易見。

反正是為了我。

我可以是所有人都敬仰的太后,卻只能是一個人敢視為珍寶的珍寶。

我想我們都有責任,也要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可是管他的呢!

等我躺下來,他才對我說:“終於輪我了。”

他吻著我的臉,慢慢去找耳朵,手上還不落下,我躲著他的熱情,脫口而出:“你為什麼那麼熟練啊!”

乾澤他笑,他溫和的笑,令我平靜下來,靜靜看他的眸子,那種飄忽的感覺,在此時暫時落地。

我才發現,原來我雖然自知難以扭轉他從前境遇帶來的性格,我卻無比期望他能擺脫此狀,能想我一樣笑得朗然。

“當然是。”他撫著我的臉。“你的這張臉。”

“在夢裡,我已吻了千萬遍。”

……

20。

早上我一如既往的賴床來到自然醒,有點不習慣,去洗了個澡才舒服一點。

最近還是有一些聲音,反正我統統不予理會,老狐狸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跟我有任何聯絡,說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

害得我其實還有些失落。

未免自己無趣,我還是開始學一些有的沒的,畢竟我的人生不是也不應該只有一些必要的事情。

我察覺他最近又開始了大舉的官員調換,只是具體是什麼事,我問他時他只是對我淺笑不語,說道:“好事就是了。”

他開始給朝堂換血,換了更多優秀的年輕人在更關鍵的位置上。

有許多人來信到慈寧宮求助我,最後當然全送來了長春宮。

我看著無非都是些抱怨啊云云,更有甚者還敢威嚇我,我更加不愛多管,隨乾澤去了。

反正總不見得他會亂來。

好在他的動作還是怪有分寸的,很快就不再調整,等快要入夏,他才請我收拾行李,帶上一些想帶的東西,還有紫雲,說請我去江南玩一陣子。

但出行前我發覺他想跟我一起走,不由有些意外,問道:“你也要走?朝內呢?”

“蕭明修監國。”

“胡鬧!”我不由脫口而出,我聽過朱棣天子守國門太子監國,聽過哥哥效仿朱棣被俘弟弟上位,還沒見過登基掌權沒幾年要丞相監國的。

他當是什麼,司馬玉龍民間尋母?龍游天下?

可惜我拗不過他,在這件事情上,他難得的堅定他自己的立場。

但他答應我去完江南就回來,而且是真的會辦實事,走訪民生。

於是我們的行程真的變成了“龍游天下”,路上還真抓了不少奇怪的貪官汙吏。

我已很久沒有自由過,就算出來的時候我好像還記得自己的責任,可是一到外面就蹦蹦跳跳樂個不停,我又想我要是一個人自由和兩個人自由,肯定是不一樣的。

就好像我蹦蹦跳跳跳累了會有人把我抱起來,又有人能在意並讀懂我不同的眼神併為之付諸行動。

這是件我無法形容的好事。

(正文完。)

……

番外 妄念(男主第一人稱)

情不知所起。

甚至於我讀到這句話,在我發現我愛上自己的母后之後。

我覺得她還遠不夠成熟,以前在九寒宮,我已讀了不少經典,當然寫著那句話的那本書,那時絕不在我該讀的書裡,所以自然沒有見過。

我相信“命運”,並覺得它對我抱有善意。

我出身低賤,只能活得透明,我常被哥哥們欺負,尤其是五哥,所以每次看見他們被教訓,我都會在心裡冷笑著樂見其成。

我告訴自己,沒有母妃反而是好事,我只看到他們的母妃對他們打罵呵斥。我不記得我的親生母親了,我只知道她是皇后的宮人,在宮人的口中是自己爬上的龍床……但無論如何,真相都不重要了。

我的記憶裡沒有任何一個落魄的女人,生命對我而言充滿了突然感,但至少我還想著能往上走。

我聽說大哥讀書厲害,於是去讀書,聽說五哥寫字厲害,於是努力寫字,可我自學得總是不盡人意,於是總是隻能靠對那些容易自滿的人們奉承或是裝笨討得一本書。

在我尚小時可以,後來他們都長大搬出宮去,我連使手段的地方都已經沒有了,他們也不會記得我。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出身多悽慘,只是想證明命運對我有多優厚。

因為姜國太后叫秦夢君。

她見到我時,我看到她眼底有不忍的痛色,我覺得這是個軟弱的女人,我可以利用她,可是她一路抱著我,都沒有把我放下來,我終於感覺,是不一樣的,我以前告訴自己的,都是自欺欺人。

因為得不到,所以騙自己不需要。

我不知曉為什麼她要對我如此的好,因為這沒有道理,我曾問過她,她笑著摸我的頭說:“因為你是我兒子啊。”

我不明白,那太可笑了,我是她什麼兒子?我和她有什麼關係?我聽到她常常抱怨秦奉召,又經常被秦奉召弄得下不來臺,她總是能忍關於自己的問題,但若是秦奉召僭越到了我這部分,她就一步都不肯退讓,不論她自己是否能贏。

她有些過於溫和,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的人,也許也只是我見識太少,她總是與我說些有趣的逸事,許是編的許是聽來的,她把她的課全放在了那些故事裡,她說出她的嚮往,於是我希望我能做到。

我那樣的出身,什麼都沒有,命運卻送給了我一件最好的禮物。

誰也沒有想到,她不為爭權,只為了我。

在她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對我則是改變一生的幸事。

後來年紀漸長,逐漸知曉了男女之事,她並不教我這部分的事,唯有這點我發現是她的短處,那時情竇初開,與我親近的大多數是宮人,女子只有她和紫雲。

那時她雙十年華初至,雖然人後幼稚,但我見過她認真與丞相主事,投入之時我覺得甚為吸引人,初見時我以為她是軟弱,後來才知她是百年難遇的剛強女子。

她看蕭明修時眼神是不同的,我會覺得不高興;後來我曾聽到慈寧宮裡,在她尚為貴人時便服侍她的宮人言及她守活寡之事,也得知了她與先帝並無瓜葛,沒來由的便覺得慶幸和喜悅。

我練功時常常受傷,她常會心疼給我上藥,或是練得腰痠背痛,她便會為我鬆鬆筋骨,叫我放棄,或是別太拼命。

其實那時發覺她會幫我,我已不知故意受傷多少次。

等我再大一些,她也已知曉該避開我些,雖然仍把我當做是個孩子,可她有時犯了困,有時生了病,除了紫雲,便是我在照顧,我並不覺得我比她小,相反,她什麼都喜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而我已學會了一張冷臉去隱藏,我與她不同。

她時常會聽見些流言蜚語,雖然看上去不甚在意,但有時依舊會介懷,那時我卻總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沉默著把她希望我做的做到最好,我想若我能早點掌事,她便不必再受那些猜忌與攻擊。

原本在我的計劃裡,我該老老實實的等她把一切都交給我,也讓朝臣看看,他們的小人之心有多可笑。

可一切都從我意識到我喜歡上她的那一刻改變了。

其實我想我該是一直知道的,只是我知曉這是世所不容的惡行,所以才藏在心裡,但隱忍得越久,中毒得越深,我越來越容易夢見她,越來越容易在她離得近些之時緊張在意。

我越剋制我白日想要靠近的念頭,夢裡就靠她越來越近,直到我能夢見,她總和我提的,未來的皇后,就是她本人。

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但我是君王,是男人,那些惡意總會向著她而去,而我也並不能肯定她是否會厭惡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藏,日復一日的在白日的折磨與夜晚的幻夢中輪迴。

後來我聽說她時常失眠,夜裡便去慈寧宮,果然見到她披著披風在院子裡走動嘆氣,或是盯著月亮,能站小半個時辰。

她對蕭明修的在意,我也逐漸在觀察中得出了結論,蕭明修是唯一一個能幫助她讓她依靠的人,也是在那時,我萌生了不想等著她讓位的念頭。

我尋到了蕭明修,告訴他、也證明了我已經是個合格的君王了,她已經該退居深宮了,可我苦於沒有機會。那時他尚不瞭解我,而她在娶妻之事上對我意願的尊重,不斷為此得罪老臣與蕭明修,也讓蕭明修忍不住對她有所懷疑。

有些可笑,她分明連一道抄家的懿旨都下不了,蕭明修卻不敢全盤信任她,他覺得自己做了對的事,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我行我素,於是乾脆的答應了我,修剪太后朋黨,幫我把手伸入朝堂。

我挖走蕭明修,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我只是在離間她和蕭明修的關係,可她依舊沒有怪他什麼。

所以我更加覺得蕭明修可笑。

後來他逐漸意識到了不對,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蕭明修依舊擺出他不在乎他人眼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作態,我卻十分不屑。

我見過的吾往矣,唯有一人真正相稱,真正絕頂。

白祁掌握宮城防衛,我得知了蕭明修在宮中有眼線,特地不曾攔下,我知曉這又是蕭明修給我的把柄,她總會對蕭明修徹底失望的。

我本來並沒有想努力爭取她,那時甚至能為了握住她的手腕便感到欣喜,直到她問我立後之事,哪怕是個男人她也能替我分擔,我心裡的悸動就越發明顯。

我設了一個局。

從冬狩開始就刻意與她做一些本來逾矩卻更“平等”一些的交流,每一次都能掌握一個度,她瞭解我,但不夠了解,我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良善,後來得知了她想外出,我強忍住找她的心,對蕭明修散去一些流言蜚語,說她在尋縣誌以及地方的詳細公文,因為我與蕭明修曾外放眾多她的臂膀,所以蕭明修不可避免的重視起來。

外臣怎麼能隨意進宮覲見太后,自然需要我首肯,我放了蕭明修進來,等我去了行宮,刻意操之過急,只是我沒想到她竟能打了我一巴掌,從小到大,她罵是常罵我,但多是罵我傻,也不是為了罵我,而是心疼我,卻從不曾對我動過手。

在她動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贏了。

等她氣頭未消,我又刻意去觸她的眉頭,逼她對我發怒,然後再對她示弱,終究讓她冷靜下來,想到她之前的話,她有些愧疚,我卻不給她機會釋放,任由它們在她心底裡醞釀。

那些事,那些過往的回憶,那份愧疚,在她心中釀得越久,那味道就會越苦澀。

所以我堅決地不再見她,冒充蕭明修給她送信,為她安排行程,又假裝替她送行,即使她要走我也不挽留,我一點點的在她心中施加壓力,最終成功壓垮了她的防線。

如果不然,她也只能按照我的路線走下去,永遠在我掌控之內,而我還有更多機會。

我還自私的打算,若是她真的出遊,我便讓宮中的“太后”病逝,再把她帶回來,時間久了,加上她所說的那些在我這裡落了話柄,我總能拿下她。

其實我並不覺得她的退縮是不應該的,即使我與她沒有血緣,這與南風之癖相比,更加不被世俗容許。

我既震懾於她的勇氣,也沉醉於她的溫柔,她是那麼溫和的一個人,人說母愛如凱風,我卻覺得與她相比亦不過如是,她總是在用實踐教會我她說的每一句話,直到最後也是如此,外物並沒有扭轉她的本心。

我沒法為她擋下流言蜚語,也不能與她一起揹負罵名,那總是隻有她才能、才會面對的,這很殘忍,如果我不設局,也許我永遠是她的阿澤,她永遠是我的母后。

可我終究自私了。

即使她後來也證明,她可以愛上我,而且可以那麼輕而易舉。我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無法比擬的。

我想命運唯一的錯誤,便是讓她入宮成了父皇的宮妃,否則若是昔年的情形,不論她是否在宮裡,父皇只能重用秦奉召,如果……如果秦奉召大逆不道後,為了掌控我,再把她嫁作我的皇后,那該有多好。

我想她對我的那份柔和,不論她是什麼身份,都會這樣下去。

如果是那樣,那該有多好,她便不必承受那麼多。

文人筆,殺人刀。

後來有了孩子,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我卻仍覺得我有些偏心,孩子並不能吸引我太多的注意。

所以我果然是個惡人,儘管總因為她不忍為惡,耐心向善,可也只是因為她。

想與她出門,也是希望她能開心輕鬆一些,她本該自由自在,卻被我所束縛,我沒法讓她如風而去,所以只能努力讓她自由起來。

蕭明修可笑歸可笑,辦事算可靠。

我想等阿堯長大了,十六……不,十四歲,我們就可以做自由的風。

所以我總是忍讓他,反正他也沒幾年好和我搶的了。

……

蕭明修番外(第一人稱) 斷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聽雨軒,她溜進來找我,問我是不是蕭明修。

我心想也許是哪家的小姐,因為她當時是便裝。

直到她亮出金印,而我跪在地上。

我那時激動得握緊了衣袖,我知曉我終於有一個機會,不論她想做什麼,不論前路如何,他人如何,我只做我自己。

我發覺她什麼都不懂,雖然思路清晰,偶爾也能點出重點,可具體該怎麼做,不容易拿定主意,我耐心的先爭取她的信任,證明自己的能力,她也很快的給我我想要的回饋。

我曾聽見有人說是因為我是她的入幕之賓,我才能有這樣的官運。

我不在乎,哪怕她真的要我做,我也可以不在乎。

我並不傻,她和那些貴女們一樣,也為我的這副臭皮囊所折。

她喜歡我說話,那麼我就說話。

本來會一直這樣下去。

我第一次對她改觀,是在楊守信落馬時。

楊守信是秦奉召老友,這無疑是一次極大的勝利,斬草除根,秦黨大創,本該如此。

可她卻猶豫了,在我要她滿門抄斬時猶豫了。

她不肯,第一次對我說了不。

那時我只覺得她心腸太軟,成不了大事,可她卻說:“楊守信是老臣,我們若趕盡殺絕,難免會群情激奮。”

那些會激憤的人,她該一個個的殺過去。

我最終放過了楊守信,她說得也算有道理,一開始阻力尚大,懷柔一些也罷。

我不滿意的,僅是她所說的,那正確的理由,其實是掩蓋軟弱的藉口。

果不其然,每一次,每一次,我總看著她在那裡猶豫,苦惱,下不了決心。

我忍了第一次,忍了第二次……事不過三,我開始替她一個一個,一家一家的殺過去。

她平常總是很耐心,很平和,只是每每此時,她總是會對我生氣,我冷著臉隨她喝問,她總是訓到最後,氣得拂袖而去。

可她一次都沒有處置我,而且一次比一次話少,一次比一次沉默。

初時我尚能見她言笑,一年又一年,她在與我議政時,總是很難再有笑顏,也不再對我有更多的關注。

其實我能領她的情,比如她聽到流言後,總讓我少與她接觸,在我娶親之後更是如此,她看著我的眼也越來越靜。

年少氣盛,總覺得自己可以將天下拋諸腦後,獨斷自己所認為對的事,就好像即使我覺得她不適合掌權,即使我覺得她沒有那麼強的野心,但我總要防她一手,她痛心也好,旁人指責也罷,我只做我該做的事。

當陛下找上我,我便順勢倒向他,不論他和太后到底是不是有嫌隙,不論她有沒有野心,我都讓她去休息。

別人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大姜國不能總被一個女人所掌,陛下也該理事了。

陛下安插了自己的黨羽,他與我一步步剪除太后舊黨,我在輔佐她時也並沒有疏忽關注她對陛下的教育,至少她的教育我看不出問題來,但卻擔心陛下被她的心慈手軟給影響。

所以陛下肯主動來爭取我,主動清洗朝堂,都令我感到安心,他和太后是不一樣的,他才是我在等著侍奉的主子,陛下讓我越來越滿意。

直到我發覺,他對太后有些不同尋常。

且不說冬狩太后出席暫代皇后之職,這若硬說還算合理,但後面母子同獵,加上共乘一騎,加上他遇刺時對太后時的在意,我逐漸懷疑他是否起了別的心思。

在我耐心觀察後,得出了結論,唯一擔心的就是她是否知曉。

只要她不願,哪怕陛下想,我也能幫她逃出來。

可惜我越看越覺得風險太大。

從前我便發覺她敢於依賴信任我,陛下與她是母子,對她而言更該無條件信任,我想起她的那股作風和性格,擔心起來,所以勸她快走。

可是陛下不再讓我入宮,我心急如焚,一收到她出了京城的訊息我便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分明沒有給她安排行程,送進宮裡的信泥牛入海,了無迴音,她為何還是出了宮城?

當我想去找她,見到攔在門外的白祁,我便隱隱猜出這是個陰謀。

果不其然。

當我再試著入宮,這次陛下又不阻攔我,等我一見到她,還沒來得及說出滿腔憤懣,便被打斷了,我也終於知曉陛下放我進來的理由。

他特地讓我來見太后娘娘,只是為了揭穿我做的事,讓太后娘娘對我失望。

我見過她生氣,也不是沒有被她喝斥過,只是她第一次如此決然的說出她想要做的,並告訴我我阻止不了。

我徹底洩了氣。

我阻止不了。

同時我也確實覺得,我對不起她。

我認為陛下其他之處都令人滿意,唯獨這一點令人頭疼,古時不乏為了女人而衰落覆滅的皇朝,先帝已是個前車之鑑,可我想若是她,應該不會有如此的事。

即使後來陛下一意孤行要“微服私訪”,我也終究沒有反對。

她花費了大半青春年華養育了陛下,穩住了姜國,我想她總不忍見山河凋零,陛下也不敢敗壞她交到他手上的江山。

於是,我沉默了,我一直沉默著。

不論其他人如何說,不論其他人如何罵,即使他們說我貪生怕死,說我不謀其政,說我有違禮法。

我的禮法,早已打破。

我的獨斷,早有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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