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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修桂|羊 胡 子

由 滕陽學社 發表于 舞蹈2022-12-21
簡介我娘拉著我跑到了打架的那裡,“蠻子”奶奶不講武德,咆哮著誰也聽不懂的滁州土話,正薅住“窩窩”奶奶的髮髻,把“窩窩”奶奶摁在地上,一大波人忙著勸架、拉架,一小波人圍觀我娘給我剪羊鬍子

哪裡有賣羊角磨的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滕州一帶農村的小男孩,有不少留著“羊鬍子”。

幾歲的男孩剃頭的時候,如果家長要求留羊鬍子,剃頭匠會給小孩留下後腦勺的那小片毛髮。用不了半年,毛髮慢慢長成一綹,像青山羊下巴頦生長的鬍子,故名“羊鬍子”。有的男孩不僅留羊鬍子,還在前額滷門處橫向留一片頭髮,俗稱“月牙”,還有的在頭頂也留一撮頭髮,俗稱“怪毛”。

男孩一旦留了羊鬍子,剃頭匠給剃頭的時候一般儘量不修剪,任憑生長,有男孩玩耍跑動的時候,長長的羊鬍子會隨風飄起來,像海軍士兵帽子後的飄帶,也有小孩的羊鬍子被當孃的編成細小的髮辮,一搖頭晃腦,辮子會隨之擺動。當然,頑童打架的時候,羊鬍子也最有可能會成為“攻擊目標”,被對方小夥伴緊緊揪住不放。

我孩童時期就是屬於留羊鬍子的那個小群體。

男孩留羊鬍子,不知始於哪朝哪代,但這個習俗應該在舊中國時期的滕州及其周邊的城鄉是普遍存在的。那時候,百姓生存環境惡劣,原始的醫療衛生條件,不僅產婦死亡率高,嬰幼兒夭折也稀鬆平常,而封建傳統重男輕女,男孩子就顯得“金貴”,並且人們多認為男孩子不好拉巴養活,相信留羊鬍子可能有避邪、祛災的功用。給孩子的腦袋瓜上留個“揪手“,防備哪天一不留神被邪魅“收”走,祈求孩子快快長大,健康成人。這個習俗一直延續到解放後的五六十年代,直至70年代。

我是家裡的長孫。我的“問世”,肯定給家人帶來了莫大的歡欣和希望。據母親說,當年爺爺(外祖父)花大錢給我打了銀手鐲和銀腳鐲。最高興的當屬封建思想濃厚的奶奶,仿照孃家在漢口飛機場做事的一個親戚的小名,給我起了個和那位親戚一樣的女孩子的乳名,說是等我長大了有出息、掙大錢。所以,給我留羊鬍子自然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模糊記得有一次我大老爺(祖父的哥)給我剃頭——大老爺有給孫子輩剃頭的業餘特長和喜好,我從小“護頭”,不喜歡剃頭,在我的哭喊聲中,娘把我摁在凳子上,大老爺才好不容易給我剃完了頭。剃完頭以後不久,大舅趕來了一隻公山羊。據此推知,應該就是大老爺這次給我剃頭留了羊鬍子。按照我們老家的規矩,男孩留了羊鬍子,姥孃家無論窮富,要給外孫送羊。我的羊鬍子就是無聲的“廣而告之”,爺爺和姥娘知道後,立即遣派大舅送來了喜羊。

段修桂|羊 胡 子

青山羊

大舅送來的是一隻青色的公山羊。羊個頭不大,勁蹦蹦的,羊頭上長有兩隻灰色的羊角,上面繫著紅布條,大概是有吉祥喜慶的意思吧,下巴頦長著一綹鬍子,還有兩個好看的小肉鈴鐺。

年幼的我不知道公山羊與我的羊鬍子有什麼關聯,只是,對於這個遠道而來的“玩伴”頗感新奇,每天總是拿青草餵它,一廂情願地想著親近它。但這個傢伙似乎不領情,對我十分不“友好”,有一次我牽著它想到往外邊玩,誰知道一出羊圈,它沒命地往前跑,直到把我扽(dèn)倒在地上。這天早上,我又偷偷跑到羊圈跟前看望這個讓我又愛又怕的“老夥計”,誰知剛開啟圈門,這個傢伙突然從羊圈裡竄出來,對著我“騰“地就是一角!把我抵得仰面朝天,殺豬似地大哭,腿根子腫了好幾天。從此以後,我一看到這個傢伙,就膽戰心驚,避之不及,與之徹底“絕交”。

羊鬍子似乎並沒有給我帶來健康和好運,年幼的我大病沒有,小病不斷,時而和醫院、診所打交道,迷信的奶奶有時候還請神老媽子給我“叫魂”。記憶中,不僅有護士打針時屁股的疼痛,還有被奶奶和母親灌中藥的恐怖。姥孃家送羊的第三個年頭,我小便發黃,老是看不好,為了給我治病,父母帶著我看了西醫看中醫,為了看病籌錢,最後不得已,父親領著我趕韓莊集,把那隻公山羊賣了,然後把我領到集頭的一家診所裡看病。

坐診的中醫先生,是一位留著山羊鬍子的和善的老頭,後來知道,他是我老家有名的中醫,我稱呼“老老爺”的王兆建先生。王先生給我看了病,開了單方,叫父親抓了一副“茶葉”(中藥的別稱)。回到家。奶奶和母親恩威並用,想盡千方百計給我灌藥,喝了這副“茶葉”以後沒多久,我竟然全好了。我那又愛又怕的公山羊,竟然為我的健康成長做了一次無私的、至關緊要的奉獻。

我成長,羊鬍子也伴隨我的年齡逐年變長。在上學的前一年,終於要和羊鬍子說拜拜了。按照迷信說法,羊鬍子要等著有撕老婆架的才可以剪。但女人打架這等事,機率太小,可遇而不可求。可是我的運氣實在不差,有一天傍黑,我正在家裡玩耍,忽見我娘快步來到家裡,一手拿著剪子,拽著我就往街上飛跑,原來是“蠻子”大奶奶和“窩窩”二奶奶妯娌倆,不知道因為什麼,正在打架!

我娘拉著我跑到了打架的那裡,“蠻子”奶奶不講武德,咆哮著誰也聽不懂的滁州土話,正薅住“窩窩”奶奶的髮髻,把“窩窩”奶奶摁在地上,一大波人忙著勸架、拉架,一小波人圍觀我娘給我剪羊鬍子。說時遲,那時快,那邊“激戰“正酣的檔口,我娘咔嚓咔嚓兩剪子,為我遮風擋雨好幾年的羊鬍子頓時與我分家!我像前清良民被革命黨剪了辮子,後腦勺立時感覺空蕩蕩的,好長時間覺得脖子透風。

還是按照迷信說法,羊鬍子剪了不能隨便丟棄,要等到秋天發大水,扔到家後的河裡。娘給我剪羊鬍子那年,北界河剛挖好,初秋下暴雨發大水,在家裡就聽見村子後面北界河裡洪水的咆哮聲。雨停了,父親領著我到了河邊,只見滿槽河水,濁浪翻滾,水面時而有上游的花生秧子和樹枝漂過,父親走到水邊一揚手,把紅布包著的羊鬍子扔到了洪水裡,我看著羊鬍子往西飄去,猛地一個大浪,羊鬍子不見了蹤影,隨著洪流漂去了微山湖。

“告別”了羊鬍子,也就告別了無憂無慮的頑童時代,意味著我幼小的人生即將發生一次小小的蝶變。從此,我就成為一個揹著書包上學堂的小學生了,開啟了漫長的小學、中學、大學的求學生涯,走上了一條飽含著艱辛曲折而又富於意義的人生奮鬥之路。

若按以前的老規矩,我現在也到了蓄山羊鬍子的年紀了。由“羊鬍子”過渡到“山羊鬍子”,大機率是一個漫長難捱的過程,須經幾十年歲月風霜的磨礪、侵蝕,方可修成“正果”。只是隨著社會潮流往前發展,人們的審美觀念和生活習俗也在不斷變化,不可能有誰再蓄山羊鬍子了,除非個別異稟之士。試想,穿著西裝洋服,蹬著鋥光瓦亮的皮鞋,下巴卻掛著一蓬花白的山羊鬍子,會給當代人什麼樣的觀感?

羊鬍子作為我後腦勺曾經的“標配”,雖然與我“分家”已經50多年了,但存留在腦海裡童年的印象並不會消失,它使我時時記起父母輩和先祖們對我的撫養和關愛,勉勵自己好好活著,善待人生,向後輩接續傳遞愛心、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