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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故事:奪人妻

由 言字語講民間故事 發表于 舞蹈2022-12-31
簡介曹壙見楊羊如此殷勤,便咂巴著嘴巴道:“看你這親情份上,我也不瞞你了,前段時候,我有事路過黑松林,遠遠看見左慈和程武兩人在林邊探頭探腦,說什麼我難以聽到,只看見程武用手在左慈脖頸上作殺頭模樣,那鬼鬼祟祟的形狀,我看,你姐十有八九被他倆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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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天寶年間, 陝西安州陸安縣有個讀書人名叫左慈,娶妻楊蝴蝶。楊蝴蝶生性風騷,不守婦道,左慈十分反感。夫妻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鬧。

民間故事:奪人妻

一年春天,左慈的老孃得了重病,左慈求醫尋藥,百般調治,總算替老孃撿回了一條命。老孃成天到晚,手腳老是像彈琵琶般抖個不停,不用說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就是吃喝拉撒也難以自理。到了這般地步,楊蝴蝶非但不肯服侍,反而時時惡語相譏。左慈老孃擔憂兒子生氣,不敢爭執,只暗暗以淚洗面。

一天傍晚,全家正吃晚飯,忽聽得“乒乓”一聲, 老孃發抖的雙手捧不住飯碗,摔了個四分五裂。

蝴蝶當著左慈的面,大罵老孃:“你不得好死!”老孃倒是忍氣吞聲,可是左慈覺得忍無可忍, 挺身一把揪住老婆頭髮,狠抽了兩個耳刮子。楊蝴蝶本來滿肚怨氣,這一來猶似火山爆發,捶胸頓足,披頭散髮,尋死覓活, 直將左家攪得昏天黑地,才拍拍屁股回孃家去了。

過了兩日,愁眉苦臉的老孃讓左慈去岳父家喚蝴蝶回來,叮嚀: “蝴蝶好歹是咱家媳婦,寧可讓她錯,我們不可失了禮數。”

左慈遵命,耷拉著頭,悶悶不樂趕往岳父家。邁進岳父家門檻,方知岳父臥病在床。左慈十分內疚地講了夫妻爭吵的經過,央求岳父勸勸蝴蝶,讓她隨自己回家。

岳父懨懨道:“蝴蝶沒回來過呀!”這下,兩家都著了慌,火燎燎四處尋找,角角落落都尋遍了,就是不見一點蹤影。無奈之下,只得報與官府,由官府出面尋覓。

夫妻賭氣竟驚動官府,左慈自覺斯文掃地,心裡好不懊惱,再想起有病老孃無人照顧,不由歸心似箭。岳父自在病中,曉得其中苦處,也不強留。蝴蝶的同胞兄弟楊羊可就琢磨開了。他知道姐姐素來與姐夫不和,在婆家時常鬥氣,這次又突然失蹤,不要被姐夫暗中謀害了呀?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豈可隨便說得?因此,他只在暗中著力查訪,打算找到證據後再同姐夫算帳。

也是無巧不成書。有天中午, 已在四處尋訪累得精疲力盡的楊羊覺著肚餓,溜進一家酒家,想弄點酒菜充飢,正巧“百事能” 曹壙在座,於是同坐一桌,邊聊邊喝。三杯酒下肚,楊羊就將姐姐同姐夫爭吵後突然失蹤之事和盤托出,並說遍尋無著,是否被姐夫害了!

曹壙見楊羊醉眼朦朧,舌頭打卷,便探過身子,悄聲道:“今天算你好運,遇到我老哥,這頓酒錢該你做東了!”

楊羊見他話中有話,連忙介面道 :“這還用說麼?常言道,親不親,鄉里人,只要你存心幫我,我自然不會虧待你的。”邊說邊往曹壙碗中夾菜,頻頻勸酒。

曹壙見楊羊如此殷勤,便咂巴著嘴巴道:“看你這親情份上,我也不瞞你了,前段時候,我有事路過黑松林,遠遠看見左慈和程武兩人在林邊探頭探腦,說什麼我難以聽到,只看見程武用手在左慈脖頸上作殺頭模樣,那鬼鬼祟祟的形狀,我看,你姐十有八九被他倆殺害了。”

楊羊一聽,狂跳的心幾乎蹦到了喉嚨口,豬肝似的臉上,坑坑窪窪的麻點突突湧動。他喘著粗氣,說要上官府控告,請曹壙看在姐姐屈死的份上作個見證。曹壙沒有作聲,只是大碗酒大塊肉往口裡塞,直待飽嗝連連,方擺出大丈夫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架勢,拍拍胸脯答應。

事不宜遲,楊羊喚來酒保,付清酒帳,又忍著剜肉似的疼痛,從懷中摸出二兩碎銀送給曹壙作酬金,兩人歪歪斜斜前往縣衙擊鼓,狀告左慈夥同程武謀殺楊蝴蝶。

陸安縣令商央,剛剛午睡醒來,忽聽得鼓響,當即傳話升堂。楊羊佝身屈膝跪在堂下,將曹壙所言一字不漏複述一遍,末了磕頭不止。曹壙亦跪在一邊做證。

待兩人言盡,商央才微皺雙眉,作聲道:“真是笑話奇談,你倆所言,不過猜疑而已,並無真憑實據,若據此即可斷定左慈是殺人兇手,那還要本官作甚?我即食君之祿,自當盡忠辦事,硃筆雖輕,但繫著生死,焉能兒戲?本官明斷此案,生當見楊氏其人,死亦須見楊氏之屍,否則不能查辦,而今我已差人四處搜尋,不久自有分曉,你倆休得亂來!”言罷揮手,讓楊羊、曹壙退下。

楊羊居心不死,還想分辯,曹壙卻搶先一步磕頭道:“謝大人恩典!”隨後硬扯著楊羊下堂。

說起曹壙,當地無人不知哪個不曉,他好事從不沾邊,壞事樣樣領先,是個出名的無賴。前時他和左慈的同窗好友程武積下仇怨,苦於沒有機會報復。這次,適逢楊家蝴蝶突然失蹤,便萌生惡意,編造出莫須有的罪名,唆使楊羊,乘機陷害程武,以報一箭之仇。

哪知縣令商央為官清明,審案有方,他清楚,若再胡攪蠻纏,勢必露餡,趕緊趁勢收場,退下陣來。楊羊是病急亂投醫,哪識曹壙葫蘆裡所裝之藥,只落得個賠了銀子又折兵,懊惱之極。

那麼,楊蝴蝶究竟到哪去了呢?難道真的上天入地了不成?

楊蝴蝶自幼喪母,姐弟倆全仗老父一手拉扯成人。老父楊明剛名字取得剛強有力,生性卻是儒弱、木訥,每日裡只知起早貪黑,忙裡忙外,從來不知如何管教兒女。蝴蝶見老父從不過問自己,樂得逍遙自在,自尋樂趣,不知不覺間被痞子王達勾搭上手。

民間故事:奪人妻

楊父覺察後曾竭力規勸,怎奈蝴蝶生性風流,王達又暗中送些好處過去,做老父的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權當沒有這回事。待到蝴蝶出嫁,做了左慈妻子,同王達也就斷了往來。誰料這次蝴蝶闔家鬧翻,竟想起舊情,鬼使神差溜入王達家中,重續前情。

蝴蝶在王達家中一天一天鬼混; 官府對蝴蝶的搜尋卻也一天一天加緊。王達的老孃見街坊鄰里都在議論蝴蝶,生怕有朝一日事情敗露惹火燒身,力勸王達將蝴蝶獻出,別快活得丟掉性命。王達也覺分量吃緊,但獻與官府,事發仍要連累自己,覺得還不如告訴楊羊,天大的禍水也讓他家自己承擔來得合算。盤算停當,王達撒腿就往楊羊家跑。

楊羊自從上次告狀失利,每日總像掉了魂似的,東轉轉西遛遛,不知咋辦才好。這天,他又是拖著沉重的雙腿返回家門, 剛到門口,就被匆匆前來的王達截住,告訴他,蝴蝶安然無恙躲在自己家中。

“什麼?我姐在你家中?”楊羊不聽猶可,一聽猶似晴天一個霹靂,震得半晌回不過神來。

楊羊每日裡思念姐姐,可現在,姐姐就在他身邊,卻怎麼反嚇成這副模樣了?說穿了也是難怪。因為楊羊雖是一個粗人,不懂官府律令,但“誣告反坐”這個最簡單不過的罪名卻是知曉的。

“曹壙, 你這個狗孃養的,你是要我的命哪!”冤有頭,債有主,想到曹壙,楊羊的一雙陰陽眼霎時氣成了對角線,他顧不得和王達論理,跌跌撞撞前去曹家,要討個說法。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曹壙正和妻子關緊房門,商量今夜 上哪去弄個“利市”,發點橫財,猛聽得“砰砰”的敲門聲,不由暗吃一驚。他擺手讓老婆別聲張,自己躡手躡腳探頭門縫,看外面是誰。

一見楊羊那副哭喪臉,他就覺得不是好事,忙附老婆耳畔面授機宜,房內當即響起睡意朦朧的話語:“噯,誰呀,怪煩人的,曹壙沒在,有事明天說吧!” 說了再不吭聲。

楊羊沒法,只得咬牙切齒回去,心驚膽戰捱到天明。第二天清晨,走投無路的楊羊來到老父床前,戰戰兢兢告知,姐姐藏匿王家,自己難免誣告反坐之罪。

好不容易拉扯成人的獨苗要遭反坐之罪,這個資訊宛如天崩地裂,把楊父的精神徹底摧毀了, 他那顆怯懦而善良的心猶如一隻羔羊面臨虎口,感到十分悲哀和絕望,他又是氣恨又是悲苦又是吃驚又是恐懼,他想叫楊羊隻身逃命,可嘴唇僅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他睜大眼睛,但很快就覺得楊羊的臉模糊起來,整間房屋也模糊起來,他咳咳幾聲,一口氣竟上不來,兩腳一陣亂蹬,撒手西去。

這真是屋漏碰著連夜雨,行船偏遇頂頭風。昏頭昏腦的楊羊在老父床前急得抓耳撓腮團團轉,這團亂麻他是無法排解了,他急需找個人,找個有能耐的人,幫他排憂解難,渡過難關。他將自己熟識之人一個個回憶,即使只有一面之交也不放過,想著想著, 一個平素十分敬畏的形象終於“騰”地在腦海裡跳將出來。

這人名叫麻同,四十來歲,一副瘦瘦削削的身形,兩道眼神像鉤子,彷彿能把人心底的秘密鉤出來。 稀稀疏疏的鬍子襯著一張鐵板樣的面孔,喜怒時很難分辨。

“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我何不求他想辦法?” 主意一定,楊羊也不管父屍在床,拔腳前往。

麻家坐落在縣城東郊,是個獨門院落,裡外三進房舍,都被高高的圍牆遮掩,四周亦無近鄰,唯有一條小溪由門前逶迤而過,瞧模樣就知是殷富之家。

楊羊敲開大門,見麻同當門而立,忙垂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股腦兒端出,請麻同可憐幫忙。

過了半晌,麻同方揹著雙手道:“此事雖然緣起曹壙,然你人非小兒,焉能無罪?不過,若能妥善處之,亦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只是此事性命攸關,我不便趕這趟混水,多惹麻煩!”說罷,再不言語,搖搖手讓楊羊離開。

身陷絕境的楊羊好不容易撈到一根救命稻草,哪肯輕易放棄,一味哀求,只差沒有下跪。

麻同似是迫不得已,喟然嘆道:“罷罷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就積點陰德吧!”

當下將楊羊引到內室,悄聲囑告道:“此事關鍵在你姐一個,你姐如落官府之手,一切完結,故當務之急是將你姐速速轉移至一有身份的人家藏匿起來,外界不會懷疑才可無慮!”

聞聽此言,楊羊一陣高興,但一想要找一個有身份的人家,心裡又犯了難,不要說自己一介布衣,就是有點身價,誰又肯平白無故把禍水往自己身上攬呢?麻同看在眼裡明在心裡,毛遂自薦道:“此事我既沾手,理應一管到底,常言道,送佛送到西天,我就成全了你吧!”

楊羊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當日夜半,天黑如墨,楊羊將頭巾往姐的頭上一纏,護送著來到麻同家。如約等候的麻同帶著姐弟倆直奔後院。啟門入室,但見窗潔幾淨,床上用品一應齊全。姐弟倆稱謝不絕。麻同關照楊羊,此事千萬不能走漏風聲,否則,我救不得你!楊羊不住點頭,好像雞啄米。

臨走時,麻同又告誡楊羊,在外依然要死死咬定左慈殺妻,不可改口,近期也不必再來這裡。楊羊滿口應允,返身回家料理老父後事,蝴蝶只好哀哀哭別,不敢去見老父一面。

關好門戶,麻同來到後院。驚魂未定的蝴蝶見恩人到來,慌忙躬身相迎。

麻同噓出一口長氣道:“你把事情鬧大了,如今,官府派人四處捉拿於你,一旦走漏風聲,不但你命不保,楊羊、王達也將一網打盡,為了你,我可是擔了身家性命喲!”

嚇的蝴蝶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好久,蝴蝶才眼溢淚花,長揖到地。

麻同扶住蝴蝶,笑眯眯道:“免了,免了,有我在,你儘可放心,從今以後,你我就是自己人,我管叫你吃香喝辣,過神仙般的日子。”邊說邊伸手捏住蝴蝶玉臂,微一用力,當即來了個溫香軟玉抱滿懷。

麻同滿口慈悲,其實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他這個衣冠禽獸,從認識楊氏蝴蝶起就對她重涎不已,只是苦無機會。今朝楊羊自己找上門來,真乃天賜良機,於是使出殺人不見血的伎倆,設下圈套,讓楊羊姐弟倆心甘情願往裡鑽,自己坐收漁人之利。

蝴蝶本以為遇到了救星,豈料跳出是非地,又落陷阱中,心裡好生懊悔,可轉念一想,人生在世,快活二字,誰叫左慈不懂得憐香惜玉呢?歪念一起,蝴蝶再也不覺傷心,當即一聲嬌笑,含情依依。過得片刻,兩人便寬衣解帶,顛鸞倒鳳,極盡淫蕩能事。

民間故事:奪人妻

麻家事無大小本由麻同一錘定音,眼下,麻妻又懷有身孕,自然不敢多言,因而,麻同只要有空,便往後院和蝴蝶泡在一起,難捨難分。什麼仁義道德、禮義廉恥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時光流逝,案子拖了半年多,仍是毫無結果,左慈和老孃每日裡長吁短嘆。一天,地保在河灘上發現了一具無名屍體,全身被野狗撕得只剩下一副骨骼,便來到縣衙報案。縣令商央接報,親自帶領一干人前主驗屍。不料中途風雨大作,雷鳴電閃,久久不停,眼看天色將晚,商央只好命眾人一齊折返縣衙。

麻同得知此事,欣喜非常。他拍著身上的那套秀才衣裳道:“真乃天助我也!這下可以高枕無憂了。”於是喚來楊羊,讓他出面到河灘認屍體為楊氏屍首, 並掏出銀子教楊羊向縣衙仵作呂勇行賄,要他在屍檢時寫明女屍,瞞天過海。

楊羊找到呂勇,奉上銀子,講明來意,要求他手下留情。

呂勇勃然大怒道:“我身為縣衙仵作,驗屍自當寅是寅,卯是卯,豈可作此傷天害理之事,不要說你給我一錠銀子,就是給我滿滿一屋黃金,我也不會答應。”楊羊羞惱交加,只得灰溜溜地回去覆命。

一身正氣的呂勇來到河灘,對死者反覆驗證,最後依實確定是一男童,周身亦無刀劍傷痕,純系暴病夭亡。

訊息傳到麻同耳中,他恨得牙齒“嘎蹦”響, 唆使楊羊糾集一幫歹徒每人塞給散碎銀兩,讓他們趕往呂勇住所起鬨鬧事,還放出空氣,說呂勇暗中收受左慈賄賂,有意弄虛作假作偽證,草菅人命。麻同自己親手寫狀子,偽署多人簽名,越級告到州里。刺史吳用一看狀子,哎,不得了,有這多百姓簽名,那可得重新審查,就委任同仁縣令焦傑赴陸安辦理。

焦傑接令,帶手下仵作夏蟠前往。一到陸安,還未安頓好,楊羊就故伎重演,把沉甸甸的銀子塞到夏蟠手中。這下倒是對號入座。

夏蟠收下銀子,笑眯眯道:“用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不消多說,但我雖能如你所願,卻不能一手遮天,焦縣令那裡,你還得再行打點。”

楊羊諾諾連聲。

夏蟠又露底道:“此案現由焦縣令一手辦理,他是試用縣令,急需用錢,手頭卻又很緊,只要你捨得重金,到時即使還有糾葛,也有妙法救你。”

楊羊大喜過望,屁顛屁顛前去告與麻同知曉。果然是“天般大的禍水,磨般大的銀子”,沒有多少日子,夏蟠的屍檢報告就出籠了!上面畢恭畢正寫著,死者系一女屍,胸肋處有重創跡象,年齡、特徵居然也和楊蝴蝶相仿。麻同這下放膽控告左慈夥同程武殺妻,知縣商央瀆職受賄,刑書官呂文龍蓄意作弊,仵作呂勇顛倒黑白謊報屍情,懇求青天大老爺嚴懲不貸。公開出面當然還是楊羊。

焦縣令一來受了賄賂,二來又覺得這是搬倒商央由自己取而代之的好時機,管不得青紅皂白,大開綠燈,上稟刺史吳用定奪。

吳用是個剛愎自用的官兒。他接到楊羊的狀子和焦傑奉上的報告,想也未想就命手下修文彈劾商央,下令拘捕左慈、程武、呂文龍、呂勇,特命焦傑全權審理這個案子。

左慈、程武都是讀書人,從來只知道安分守己,被抓後嚇呆了!上得堂去,渾身哆嗦不止。

左慈可憐兮兮申辯道:“小的生平讀書明理,怎會幹這喪盡天良之事? 不知是何人仇恨,憑空陷害,大人明鏡高懸,總要為小的做主。” 程武也大喊冤枉。

縣令焦傑原本別有用心,堂上一看兩人形狀更覺得他倆是心虛抵賴,遂怒聲喝道:“大膽刁徒,事到如今還敢狡辯,分明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左右,大刑伺候!”

眾差役齊口應諾,虎狼般撲上來。

左慈、程武兩個文弱書生,嫩茸茸的皮肉,哪經得起大刑,殺豬般嚎叫後,含冤招認。呂文龍一干人被酷刑折磨得皮開肉綻, 白森森的腳踝骨也露了出來,但就是不肯屈認。

黔驢技窮的焦傑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取來鐺鐵鏈,放入熊熊火中,燒得通紅,然後每兩個差役強制一個,將呂文龍一干人強跪在鐵鏈上。但見“嗤嗤”“噼啪” 骨肉焦糊聲響,令人毛骨悚然,陰冷的大堂臭氣瀰漫、嘔聲陣陣。呂文龍終於受刑不過,大呼“蒼天”揮淚招認。

仵作呂勇死去活來,他厲聲罵道: “匹夫不可奪其志,大丈夫何懼一死?焦傑賊子,我生不能啖你之肉,死必勾你之魂! ”罵畢,竟咬斷舌根,當場死去。

縣令商央也即刻昏死過去。 焦傑見其不省人事,命人強拉其手畫押。

供狀有了,物證卻無。焦傑威逼左慈、程武快快招供裙褲諸物藏所,否則,咎由自取。

左慈心如死灰,只得胡亂招供一氣。起初指認的是亂葬崗上一個墳堆,挖下去,只見橫七豎八一些散碎木片,爛汙汙的並無衣物。重新指認,再挖,挖出的卻是一具長著絡腮鬍子的男屍。後來,好不容易挖到一具女屍,金蓮小腳上穿著一雙女鞋,焦傑這才定下心,喝令手下加勁,誰知不加猶可,一加希望又泡了湯。那骷髏頭上竟是一縷老年人的白髮。就這樣,挖了扒,扒了挖,亂葬崗上的墳被挖開了幾十座。每次挖開,不見證物,焦傑就讓人用燒紅的鐵鏈燙左慈、程武,幾天下來,兩人已是面目全非,人鬼難分。

左慈老孃全仗左鄰右舍照顧,得知兒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情,請人剪下自己的頭髮,把那些花白的挑揀乾淨,將黑髮整合一束;程武的妻子尋出一條裙子,一條褲子,不顧死活,用刀割開手臂,讓鮮血染紅裙、褲,和左慈老孃的頭髮集在一起,偷偷埋到河灘一角,然後,再招引差役前去挖掘。這樣一來,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於是定案。

焦傑將案卷呈報州里,適逢刺史不在,輔佐刺史的官員姜騰龍細細審閱,不由疑竇叢生:左慈、程武不過窮丁酸儒,他倆有何能耐買通仵作呂勇、刑書呂文龍直至商知縣?再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做丈夫的左慈又怎肯忍心憑空殺妻?縱然夫妻間有不共戴天之仇,存心殺妻,亦可悄然謀害於家中,或雲託病,或雲暴卒,又何必興師動眾邀來程武多生耳目,更沉屍河灘呢?現在自己佔了佐官席位,就該竭盡操守,何況人命關天,死了不能再生,若誤定其罪,悔之晚矣!

一念至此,姜騰龍怎麼也靜不下心來,他打算親至陸安查個確實。

姜騰龍匆匆趕到陸安,不待歇息,急到獄中,見左慈、程武兩人不過二十餘歲年紀,一身布衣,文弱秀氣,實難想象會是合謀殺人的兇手。將兩人分開盤問,破綻百出。大疑之下,姜騰龍另召別縣仵作,再行驗屍。自己親到現場督察,結果斷定,河灘之屍乃男屍無疑。

這下,焦傑魂靈兒飛掉了半邊。 仵作夏蟠暗中傳訓楊羊,楊羊又跌跌撞撞找上麻同。麻同略一沉吟,一口咬定屍體已被壞人調包,反要姜騰龍追查調包禍首。焦傑見有隙可乘,頓時壯起膽子,附和麻同之說,對姜騰龍暗中加壓。

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節骨眼上,老天突然降起暴雨,洶湧的山洪奔騰而下,將河灘上的屍首衝得無影無蹤。此時吳用迴歸, 姜騰龍便將案情查核經過報與知曉吳用聽了臉色大變,斥道:“焦傑系本官所派,依你所言,分明是責怪本官有意偏祖焦傑,營私舞弊的了!”

寥寥數語,重若千鈞,壓得姜騰龍大氣也不敢出。吳用下令,案子仍按左慈殺妻、程武幫兇、 縣吏貪贓枉法定論,分別關處斬刑和絞刑,奏請刑部核定。姜騰龍哀嘆萬般,卻不敢再言。陸安百姓都知此案冤枉,可誰也無力扳轉。

東窗事發時光匆匆,轉眼三月有餘。一天麻同的妻子將要分娩, 按照鄉間習俗,必須避開上房,以免衝撞財神。故而,大清早, 麻同就忙著把妻子移到後院,讓楊氏躲入夾牆。安排停當,麻同命下人去請鄰家賈婆相幫接生。

賈婆聽後,二話不說,挽起袖子,來到麻家。誰知麻同妻子是個難產;嬰兒脖子被卡,衣胞遲遲下不來,需要好多人按住腰部往下拉,才能出來。當時人手不夠,麻同妻子“哎喲哎喲”喊著,痛楚萬分。

昏天黑地中,麻同妻子失聲慘呼:“蝴蝶,快來救我!”蝴蝶聽得喊聲。急急從夾牆中奔出,看見賈婆在場,想退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咕呼” 一下跪在賈婆面前,央求賈婆口下留情。

麻同見機關敗露,掏出一錠金子掖給賈婆道:“此事已成鐵案,婆婆千萬幫忙。日後若有用到學生之處, 定當厚報!”

賈婆驚得張口結舌,胸中像有幾十只麻雀撲嚕嚕亂七八糟,不知該如何開口,但當他瞥見麻同陰冷的目光,當即清醒過來,一撇嘴道: “噯,俗話說,親要親好,鄰要鄰好,這還用說嗎!” 說著把金子往袖筒一塞,招呼眾人:“快,救小女。”聚精會神接生。等嬰兒呱呱墜地,方高高興興離開麻家。

一回到家,賈婆才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似開了鍋的豆腐。她喘息著將在麻家的所見所聞說與兒子聽,哆嗦道:“天哪! 日有神明夜有鬼啊,我怎能昧著良心呢!”

兒子聽了義憤填膺道:“左慈冤獄,殃及多少無辜,陸安老小哪個都抱不平,今有鐵證落在我母子手中,若不出頭,天理不容!”

母子倆商量停當,“寧喝良心粥,不吃黑心肉”,明日一早上縣衙擊鼓,為左慈一干人申冤。

這時,陸安知縣已經換人。新縣令名叫張清,有明察秋毫的聲譽。他本是鄰縣的舉人,早就聽說過這樁案子有,只是不見楊氏難以平反,今有賈婆攜據告上門來,真乃大旱天望雲霓,身上三千六百個毛孔也都透著興奮。他收好賈婆訴狀,親自策馬揚鞭赴州報佐官姜騰龍知道。

佐官姜騰龍自從上次不顧辛勞趕往陸安調查案情,結果反被州官吳用搶白一頓,險些危及自己身後,再也不肯多管閒事。這次,縣令張清找上門來,他仍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要張清徑直報與刺史吳用。張清依言而行。

吳用聽得張清稟告,氣不打一處來:此案不是早成鐵案了吧?你張清新官上任三把火,又來胡扯什麼蛋?不過他了解張清為人耿直,不像佐官行事畏首畏尾,所以,心裡雖是這麼想,但話卻不能這麼說,斟酌來斟酌去,覺得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來得適宜,於是就讓張清去抓楊氏做證。

張清興沖沖返至姜騰龍住所,告知刺史已命他抓捕楊氏,看來此案有望。

姜騰龍揹著雙手深思有頃,嘆息道:“你別得意忘形,依我看,此案不但申冤無望,你頭上烏紗倒將不保了。”

張清驚問何故?

姜騰龍道:“麻同衣冠禽獸,他既敢逆天行事,兇殘自不待言,現楊氏秘密已然洩露,為保自身,他豈能不殺人滅口?你抓不到楊氏,不但難動麻同半根毫毛,刺史面前又如何交代?屆時縱然你渾身是口,亦難逃妖言惑眾圖謀不軌之罪。”

聽得姜騰龍一番剖析,張清頓覺通體冰涼,來時那份熱烘勁早飛到了爪哇國,但他轉念一想,左慈一干人,平白無故,死的慘死,活的難活,滿腔熱血又沸騰起來,他緊緊握住佐官姜騰龍之手道:“承蒙提醒,在下自然感激不盡,然左慈冤案名系朝延聲譽,商知縣為秉公執法,萬死不懼,同屬縣令,我怎可明哲保身,置民於倒懸而不顧呢?學生拼著拋卻頂戴,也要捋捋麻同虎鬚,還望大人鼎力相助!“

張清一番肺腑之言,慷慨激昂,擲地有聲。佐官姜騰龍聽了,不禁為之動容。他正色道:“難得你有這份心,老朽自感弗如, 眼下事急燃眉,你唯有速速回轉,直搗麻同虎穴,抓獲楊氏,方有轉機。”

張清點頭道謝,作揖告別。

姜騰龍送至門口,叮囑道:“兵貴神速。 切記切記!”

張清諾諾連聲,接過隨從手中馬韁,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 又在馬屁股上“啪”地抽了一鞭,那馬“唏——”一聲長嘶,撒開四蹄, 箭也似疾馳而去。

風馳電掣趕回縣衙,疲憊不堪的張清不及換氣,命手下召王淵前來。

王淵是張清手下捕頭,生得豹頭環眼,人高馬大,勇力過人。他雖是張清手下,卻是故情舊交,更兼追隨張清多年,深受張清垂青,一般情況下張清絕不動用他,這次赴州面見刺史,張清也沒讓王淵同去,值此生死存亡關頭,張清才叫王淵出馬。

王淵拜見張清,抱拳施禮道:“大人命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張清讓王淵落座,匆匆講清赴州始末,要他叫賈婆帶路,將麻同、楊氏抓獲歸案。

王淵聽得,不由劍眉倒豎,兩腮肉稜高聳,憤聲道 :“大人寬心,在下馬上前去擒拿狗男女歸案。”

張清憂心忡忡道:“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麻同非等閒之輩,千萬小心!”

王淵應聲,佩劍上馬,也不帶助手,飛也似趕至賈婆住宅,會同賈婆,敲開麻家大門,衝進小門。麻同家人,見他凶神惡煞模樣,都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王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入後院,喝令楊氏乖乖出來,誰知連喊數聲,杳無動靜,急忙踢開牆門,閃身入內,裡面卻是空空如也,哪有楊氏半點蹤影。無奈之下,王淵一把揪住麻同,像老鷹逮小雞般逮回縣衙。

剛一交手,麻同就佔盡上風。張清暗暗吃驚: 果然不出佐官之所料。然事既已生,憂亦無用,張清怔怔望著牆上張掛的條幅出神 :“無事如有事提防,方可免意外之變”,“有事如無事鎮靜, 方可消局中之危”。看著看著,張清的神色漸漸從容起來,嘴角也泛出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笑意。他步入大堂,趁熱打鐵,審理“賈婆狀告麻同窩藏楊氏”一案。

堂上一片肅靜。張清命麻同招供窩藏楊氏緣由。麻同跪在堂上,指天發誓並無此事。

張清也不理論,讓手下傳賈婆道: “你狀告麻同窩藏楊氏蝴蝶,可是屬實?”

賈婆道:“我親眼所見,更有麻同塞給金子為證,哪會有假?”

麻同怒道:“老婆子,死不要臉,虧你誣告得出。”

賈婆情急道:“誣告?天地良心!”

張清見狀,把臉一沉,朝賈婆大喝道:“自你狀告麻同,本官當即差人前往麻家搜查,結果,楊氏蹤影全無,這事你不也是親眼所見麼?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不是誣告又是什麼? 你這般年紀還幹這下三濫之事,真不知人世間還有羞恥二字。”

張清一番話,說得賈婆冷汗遍體,內衣皆溼,叩首連連道: “大老爺在上,小的從來安分守己,所說更無半點謊言,大老爺明鑑,大老爺明……”

長清不願再聽囉嗦,怒斥道:“看來,你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不給點厲害嚐嚐,諒也不知本官能耐,來人哪,給我掌嘴!”

賈婆見兩旁差役趕上,嚇得身如篩糠,抖個不住,放聲大喊:“老爺饒命,小的冤枉,小的冤枉,老爺饒命!”

張清見賈婆磕頭出血,嗓子喊得聲嘶力竭,才手捻鬍鬚,變口道:“看你情狀,分明還不死心,也罷,本官就命手下再予張貼告示,鳴鑼宣揚,五日內,不論居民人等,凡有人知楊氏下落者,自可傳堂對證,否則,休怪本官鐵面無情。”言罷,張清命手下將賈婆、麻同分別收監,候五日期滿再行處理。

一退堂,兩班衙役、書吏、獄卒無不議論紛紛: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這世道,好人難做哪。

賈婆隨著王淵前行,一路淚珠滾滾,罵麻同喪盡天良,血口噴人;怨縣令皂白不分,偏聽偏信;恨自己時不來運不濟,好心變成驢肝肺,一把老骨頭也不知埋在哪裡!她越想越悲傷,越想越悽苦,不由得哭出聲來。

哭著哭著,賈婆發覺不大對勁。為什麼?因為呈現在她面前的竟是一間靜室,四周草木繁茂,清香怡人。賈婆正自驚疑,忽聽得一聲叫“大人!” 縣令張清已倒背雙手悠悠踱入。賈婆“撲通”一下情不自禁跪倒於地,剛要喊冤,張清雙手早扶住賈婆兩臂,將她攙起。

張清扶著賈婆進入靜室,坐於滴塵不染的紅木椅上,自己也在賈婆對面落座,口中連說“得罪!”

賈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暈頭轉向,她抬手猛掐自己耳朵,懷疑是在做夢。

張清見王淵守在門外,便悄聲對賈婆道: “婆婆休得驚慌,麻同罪惡累累,本官豈能不知,然楊氏下落不明,罪亦無從定起,故這次本官拿你問罪是假,麻痺麻同是真。張貼告示鳴鑼宣揚更是一箭雙鵰,若有人知曉楊氏下落,麻同自是罪責難逃,若如此興師動眾,仍無人知曉楊氏下落,則楊氏分明已遭謀害,本官當另圖良策,其中緣由,本官已對你講了,你就放寬心懷,在此盤桓幾天,縱有天大的事亦有本官承擔。”

賈婆哪知其中藏有如許玄機,聽得明白,這才轉悲為喜,喜極而泣。張清再用好言撫慰一番,喚來一名丫環以待客之禮殷勤服侍賈婆住下,只是不得離開靜室一步。

時光易過,短短5天轉瞬即逝。 縣城雖然滿貼告示百姓也議論沸天,但楊氏音訊卻無半點。眼見夜色來臨,張清只好命人牽來賈婆,喚來麻同,當堂判決:賈婆有意誣陷他人,報上司重罪論處; 麻同無罪釋放。

夜色沉沉,暗暗慶幸自己闖過了生死玄關的麻同, 彷彿漏網之魚,返回家門。這宗案子,看來他已勝券在握,可不知怎的, 他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冥冥中好似有什麼幽靈在跟著他似的, 一種不祥的預兆壓得他渾身冒起雞皮疙瘩。他加快腳步,來到門口,啟開大門,再回頭細望, 確信身後無人方將大門關閉嚴實,自己直奔上房而去。

麻同倒還真是精細之人,從他跨出縣衙的第一步起,身後就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盯著他。只是這跟蹤之人全身夜行衣靠,又是蛇行潛伏功夫非常,故麻同“縱然乖如鬼,仍舊喝了老孃洗腳水“,無法窺得一星蛛絲馬跡。

那麼這跟蹤之人究竟是誰呢?不是別人,正是先時捉拿麻同到案的捕快王淵。原來縣令張清自思按照常規極難破獲此案,便獨闢蹊徑,使出欲擒故縱之計,讓王淵暗地跟蹤,伺機尋覓證據,以便釜底抽薪,開啟案中死結。

王淵見麻同閃身入內,估摸已進房中,才悄聲潛至圍牆邊,一個“梯雲縱”,躍上牆頭,然後像貓那樣豎尖耳朵,警惕地搜尋著院中每一點細微聲音,確信無人發覺,才提足真氣,輕飄飄,宛若一枚樹葉落地。

王淵屏氣凝神,逼近窗下,伸出舌尖在窗紙上一舔,窗紙便溼開一眼窟窿,透開窟窿,瞥見炕上斜躺著一個婦人,炕沿倚著一個男人,看背影就知是麻同無疑。王淵全神貫注,聽那婦人顫聲問道:“你這一去,可差點把我嚇死,四下託人打聽,也沒個準信兒,每日裡提心吊膽噩夢不斷,這下回來,該沒事了吧?”

麻同噓聲道:“多虧我自有主見,早早宰了這個娼婦,要是聽你鬼話,把她留著,你就得做寡婦了!現在,賈婆被我反咬一口,栽入大牢,也是活該,眼下要緊的是娼婦的屍體……”

說到這裡,房內忽然沒了聲音,王淵把心提到喉嚨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半晌,才又聽得婦人聲道:“屍體不是被你大解幾塊放在炕裡麼!都快臭出味來了,我又不能動,再捱幾天,我不燻死也得被嚇死!”

“少廢話,我這就處置!”麻同狠聲道。

王淵伏身窗外,聽得一清二楚,他想趕回縣衙報信,又恐麻同毀屍滅跡,到時又前功盡棄,心念急轉之下,抱定寸步不離宗旨,一會麻同移屍,當即動手,來個“人贓俱獲”,洗刷沉冤。謀劃停當,王淵閃身牆角,監視麻同。

四周鴉雀無聲,不大工夫,王淵聽得“伊呀”一聲, 房門啟處,麻同手挾蒲包,快步踅出。王淵將身子一晃,截住麻同去路, 沉聲喝道:“賊子,還有何說?“

麻同猛見半路里殺出個黑大漢,吃驚不小。及至看清來人只是衙門捕頭王淵,並無幫手,當即氣定神閒。他緩緩放下蒲包,叉開雙腿,站立如松,不發一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少不得再跟我走一趟。” 王淵跨前一步,伸手抓向麻同手腕,準備回衙報功。

就在王淵觸及麻同的瞬間,只聽得“蓬!” 的一下鈍響,王淵倏覺胸口似被重錘擊中,還未回過神,“啪!” 腹部又捱了狠命的一腳,碩大的身軀頓時凌空拋起,像斷線的紙鷂摔向院角。 要不是王淵練有一身鐵布衫功夫,幾乎命喪當場。

王淵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曾被自己像逮小雞般逮進縣衙去的傢伙竟是個武功高深莫測的傢伙,自己險些在陰溝中翻船! 面對如此強敵,王淵明白今夜將有一場惡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他無暇懊悔,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調勻氣息,嚴陣以待。

一聲冷笑自麻同口中發出:“張清這小子倒還真有一手。 好,今天你大爺發善心,告訴你,你不是找娼婦嗎?娼婦就在蒲包中, 有本領儘管拿去。還有,你記得東街小妞嗎?明人不做暗事, 債主也是大爺我!”

提起東街小妞,王淵馬上想起 上任時前任留下的一起案子。

縣城東街有個漢子叫張大,夫妻倆開一客店謀生。由於人手短缺,女兒小妞也時在店中相幫照應。小妞雖是小家兒女,但長得美麗嫻靜,嫣然笑時恰似朗月升上天空,名動縣城。一天清晨,張妻身體不適,張大喚女兒小妞起身幫忙,就是不見迴音,

及至推門進去,張大不由大叫一聲,猝然倒地。 被驚動的店客湧入房內,但見血流遍地,小妞一絲不掛躺在床上,早已身首異處, 把眾人嚇得木偶一般。多虧熱心的店客和鄉鄰替張大寫了狀子告到縣衙,但由於兇手來去無蹤,案子擱淺至今,想不到這也是麻同這隻披著人皮的狼乾的。

王淵恨得頭髮根根豎起,張開嘴吞吐大氣,一雙環眼暴射的精光好像要襲向他的敵人:“哇,今天就讓你替冤魂償命!”說罷, 也不待麻同回言,一招泰山壓頂猛撲過去。

麻同見來勢厲害,急忙飄身橫移八尺,避過鋒銳,左手虛抬,右手一招手揮琵琶,疾勢如風, 拍向王淵面門。王淵仗著身強力壯,抬手硬格。

麻同見王淵果然硬拼,早將手腕一翻,並指如戟,疾刺王淵前胸膺窗、乳根雙穴,左手卻變虛為實,抓向王淵關頂上星要穴, 旨在險中求勝。王淵驀地一聲冷叱,開左步,滴溜溜一個大回環,閃到麻同身側,一招力劈華山,挾裹風雷之勢擊向麻同腰際。

麻同就在王淵發力的剎那一招白鶴沖天騰身而起,趁王淵一招擊空身子前傾瞬間, 彈腿狠蹋王淵頂門。王淵順勢一招懶驢打滾,急急閃開。

這兩人,一個為殺人滅口,招招險惡,欲置對手於死地;一個意替民申冤,環環小心,誓擒惡魔定乾坤。轉眼戰到百招開外。

惡鬥早驚動了麻家上下,大小人眾倚身屋角,驚得大眼瞪小眼,吐舌咂嘴唇,誰也不敢近前。

再說囚在死牢中的左慈,心在滴血。他回憶自己,母子自幼相依為命,成人後,他總盼夫唱婦隨,伴在老孃身邊,孝敬他老人家。哪想到事與願違,娶了個害人精,如今身陷囹圄,嚐遍人間酷刑,落得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好友程武、仵作呂勇、刑書呂文龍一干人都無端受累。眼看申冤無望,與其受盡折磨而死還不如早日自行了結。

想到這裡,他強忍周身徹骨般劇痛,從鋪草上慢慢撐起,朝著家門坐落方向,匍匐於地拜了三拜,祈求老孃恕他不孝之罪,隨後捱身牆邊,積聚倖存的一點殘力,決意撞牆而死。

此時正近夜半時分,痛不欲生的左慈剛剛佝下身子,卻不料身後響起密窄之聲,他驚疑地轉過身子,朦朧中看見有個人影冉冉飄來。他睜大眼睛,見這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深藍的衣衫,玄色裙褲……啊!這不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妻子蝴蝶麼?左慈搖晃著身子一把抓住蝴蝶,喉嚨哽咽,千言萬語一時竟無從說起。

蝴蝶見丈夫滿身血汙,蓬頭跣足不像人樣,也不禁淚如雨下道:“夫君,都是我害苦了你,也害了自己。”說著,揚首而視,輕輕抹去左慈面上血汙,扶他在草鋪上躺下,將自己那日賭氣出走,逗留王家,後落麻同圈套的經過細細哭訴給左慈聽。

左慈聽得紅眼出血,怒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你明日隨我上堂做證,澄清為夫冤情,咱倆前嫌一筆勾銷,麻同這賊子自然惡貫滿盈。”

蝴蝶又雙膝跪地,哀哀哭告道:“夫君有所不知,賤妾不幸,早已成為麻同刀下之鬼,現時,賤妾屍身尚在麻家,還能目睹一面,過了今朝,則永無相見之日也!”

左慈見說,呆愣愣不敢相信。

蝴蝶急道:“夫君若還不信, 請看賤妾之心。”說著,蝴蝶將手抬起,往胸口一挖,那飽滿胸腔豁然開裂,一顆血淋淋的人心猶如剛出水的鯽魚彈跳而出,一俟落地,即一上一下一起一伏地掙扎了好長時間,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活力, 躺在地上再也不動。

左慈探手去捧,不料腳下一滑,倏地摔倒於地,劇痛中左慈大呼一聲醒來,竟是南柯一夢,展目四望,陰森森的囚室哪裡還有蝴蝶影蹤。

左慈回憶蝴蝶託夢情景,歷歷在目,情急之下,狂呼獄卒,說有要事報與縣令。獄卒見他神色驚怖,恐有不測,忙轉告上司。

縣令張清自施出欲擒故縱之計釋放麻同後,即授意王淵“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自己則秉燭後堂,靜候王淵佳音。

“咚咚咚!”張清聽得更鼓敲上三更,王淵卻仍無音訊,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千萬別節外生枝啊!” 他暗暗禱告上蒼,保佑王淵覓得真兇痕跡。

正當張清坐臥不安之際,“篤篤” 的叩門聲突然響起,“王淵!”他心裡一熱,快步上前,一把拉開房門,站在面前卻是身材猥瑣瘦小的獄吏。

獄吏垂著雙手,向張清稟告了死囚左慈的請求和反常的神態。 張清覺得事有蹊蹺,就親隨獄吏前去。

到得獄中,神情絕望的左慈哭訴了楊氏託夢真情,懇請張清為小民做主。張清聽罷,心裡更覺驚疑不定,聯想到王淵遲遲未歸,變故已屬難免,當即打定“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主意,喚捕快魯榮、 陳平,速往麻宅接應王淵。

一出縣衙,魯榮、陳平快馬加鞭,直撲麻宅而去。 待到近前,便聽得院內隱隱傳出打鬥之聲。魯榮想破門而進,但又擔心打草驚蛇,逾牆而入呢,不要說牆邊橫著一條小河,縱使無河, 那麼高的院牆,弟兄倆也無能為力。正急間,魯榮忽然瞥見不遠處有棵大樹矗立, 忙叫陳平守住大門,防止麻同出逃,自己一個箭步縱到大樹下,“嗖嗖”幾下, 捷如猿猴攀上樹頂。

坐穩身子,素以“神眼” 著稱的魯榮注目院內打鬥情勢。那瘋子似的瘦高個子正是麻同,王淵正竭盡全力廝殺。凝神細聽, 魯榮還依稀辨出,乎乎的拳腳聲中間雜有粗重的呼吸,說明惡戰已久, 雙方似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

就在魯榮蹙起雙眉苦苦思索如何助王淵一臂之力時,院內形勢突然發生了變化。麻同久戰不下, 似已明白自己的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地獄之門,因而突然不取守勢,招招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打法。只見他雙手箕張,一招雙風貫耳分左右夾擊王淵太陽要穴,王淵應以左右分流,將來勢化解。

麻同倏施黑虎掏心,王淵解以童子拜觀音。就在王淵再次將麻同突襲雙手封閉於外時,麻同一聲怒吼,整個身子飛碟般射向王淵,上用鐵頭功,中施鷹爪手,下展連環腿,絕無絲毫守勢。 王淵旨在生擒麻同,故多用纏鬥之老謀深算,豈肯同歸於盡,急忙抽身後退,也是冤家有櫱, 王淵剛一後退,腳踝就絆在橫擲於地的蒲包上,頓時,仰天一跤摔倒。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王淵卻是會者不忙。他仰跌在地上,見麻同眼露野獸似的兇光,反身撲上,急屈膝提胸,右手一招金龍探爪迎向麻同咽喉。隨著“啪”的一下脆響,夜空中蕩起魯榮的喊聲:“大哥,要活的!”

喊聲起時,王淵猛然驚醒,忙將鎖喉之爪一鬆,雙腿卻用盡全力蹬上麻同腹部。麻同竟不躲不閃,整個身子像一袋毫無知覺的麵粉,凌空拋起,重重摔在地上。

當王淵像一尾躍波魚兒從地上驀地反彈而起,麻同卻仍似死狗般蜷縮在地,無聲無息,額角一大窟窿,鮮血迸流不絕。蒲包一側,有一枚精光溜溜的卵石。

原來,惡鬥中,魯榮已在樹上望風,王淵撒步後退時被蒲包絆倒,麻同乘機死命撲上。便使祖傳絕技,揚手打出“飛石”。那飛石疾如流星擊中麻同腦門,麻同當即昏死過去。王淵自是有驚無險。

王淵和魯榮、陳平將麻同捉拿歸案。左慈見了蝴蝶慘遭肢解的屍身,慟哭不已。張清又著人拘捕楊蝴蝶之弟楊羊歸案,以免功虧一簣。

次日黎明,從昏迷中醒過來的麻同瞧著肩上的重枷,知自己再也無法漏網,就硬生生擺出“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氣概,將罪責招認不諱。

楊羊磕頭不止,乞求案子顯山露水,張清親自動手,將案情審訊經過整理得一清二楚,呈報刺史吳用。

這時,批定左慈、程武諸人死罪和行文亦已下達。吳用迫不得已,復奏刑部,說該案新有波折,請求暫緩處決。刑部尚書見吳用呈文,覺得此案定有新的內幕,便批派部內郎中、員外郎協同州縣重新會審、複核定性。

訊息傳出,陸安百姓無不奔走相告, 慶賀奇冤終將昭雪。興奮之餘,有識之士又想到了代縣令焦傑,他們雖然未知內中隱情, 但對他濫發淫威殘害無辜卻已深惡痛絕,故聯名向刺史吳用告發, 要求嚴懲以平民憤。刺史吳用正為自己一意孤行鑄成大錯懊悔莫及,一看到百姓聯名狀告焦傑,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禍及自身,來了個急事緩辦, 將狀子暫擱一旁,冷一冷再處理。

時隔不久,陸安人氏得知刑部郎中、員外郎抵達安州,焦傑卻仍然沒事人般,毫髮無損,便又聯名上書,控告焦傑令人髮指的罪惡行徑。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也被焦傑獲悉了!他先暗吃一驚,擔心事情暴露,難免送上斷頭臺。

後來遣人一打聽,不由化驚為喜。原來這次前來陸安最終核審的郎中竟是焦傑家父的故舊至交,不要說官官相護自古皆然,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一項, 焦傑也不用擔心刁民告狀,泥鰍還想掀大浪麼?

“如果時來運轉,屆時自己不但可免去罷官受懲之憂,還可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來個仗勢升遷呢!”焦傑想得好生得意,於是調派心腹,準備車轎,專程赴州懇請郎中來家赴宴敘舊,說是略盡晚生之誼。另外再備兩份厚禮,送與刺史和員外郎。

郎中是個爽快人,聞知故舊之子專程來州邀請一聚,也不推辭,當即隨同前往。

到得焦傑寓所,但見酒席極其豐盛,焦傑更是勸酒夾菜,情意殷殷。郎中舉杯痛飲,暢敘與其父的深情厚誼,感慨至深。

待到酒酣耳熱,焦傑把盞道:“大人身在朝延,不辭辛勞親監陸安核審左案,精神著實使人欽佩,人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從今後,我可高枕無憂也!”

郎中聽了,微微一怔道:“此話作何講解?”

焦傑捧起酒壺,再次倒滿郎中酒盞,笑容滿臉道:“左慈一案,上司曾命我參與審理,當時因為求功心切,在執法上難免做了些不近人情之舉,惹惱了一些別有用心之人,今有人借題發揮,上書控告我,幸虧有大人總攬全權,晚生我自然不必擔心,所以說,從今後,可以高枕無憂了。”郎中聽了,放聲大笑,聲震屋宇。笑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點頭告辭

次日,郎中會同員外郎、 刺史共同對張清呈報案卷和焦傑呈報案卷進行對比稽核,傳令有關人員都到安州府公堂候審。 郎中根據提供的證據和實際案情,百姓自發上訴的狀子,一樁樁一件件進行稽核,核定張清案卷確實無誤。在鐵的事實和確鑿的證據面前,焦傑雖然低頭認罪。但仍是不住哀告郎中看在家父故舊至交份上手下留情,饒他這一遭。

郎中坦蕩蕩道:“上次你專程設宴請我,我亦然而來,這是我與你父的私交,不可忘也!今日我在堂上審案,你違法受審,這是公法也! 我豈能以私害公,徇私枉法,用我手中擁有權力庇護罪人?”

一腔正氣令滿堂之人敬佩不已。

會審結果,這起喋血冤案終於真相大白,左慈、 程武無罪釋放;仵作呂勇冤死,從厚撫卹;刑書官呂文龍、知縣商央昭雪,官復原職。焦傑多虧狡兔三窟,郎中之路不通,最終只落得個罷官免職、終身不得任用,一條小命總算硬生生保住。

麻同、楊羊罪屬“十惡”,被處極刑。

訊息傳出,陸安百姓彈冠相慶,鞭炮之聲不絕於耳。

行刑那天,天高雲淡,風和日麗。法場上人山人海。當劊子手將麻同、楊羊五花大綁押上行刑臺時,場上歡聲雷動。面對震耳欲聾的喊聲、群情激憤的人群,麻同再無半點“好漢”氣概, 一顆頭慢慢地垂下,終於耷拉到胸前。行刑時刻到,只聽“喀嚓”一聲, 麻同的腦袋“嗖”地飛向臺下,骨碌碌滾出丈許遠近, 一股冒著熱氣的鮮血從脖頸中如泉水般噴湧而出,麻同的屍體慢慢向前傾去、傾去,“撲” 地栽倒在臺上。

麻同死了,劊子手抓住楊羊頭髮,正要動手,卻見楊羊雙目緊閉,氣息俱無,分明已經活活嚇死。

從此,“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的說法便在民間廣為流傳,且沿襲至今歷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