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如果有空閒，我就會憑著感覺，在這個城市漫無目的地走，我把它叫作禪行。

我到湖州是看博物館的，安頓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博物館是博物館快閉館的時間了。

這個空閒，正好禪行。

湖州是個安靜的城市，我來到一條城市的小溪，斜陽穿過溪岸的垂柳射下來，落在岸邊的綠道上。

這麼好的水泥小道應該是很少有人走，路邊已經長了斑斑點點的青苔，果然是“綠道”了。

我一個人在綠道上走著，綠道旁是茂密的竹林，竹林裡有群鳥入巢的喧鬧。

我突然發現腳下綠道中間的石刻，兩條肥胖的鯉魚嬉鬧在波浪裡，情趣盎然。

往前走，有一塊石刻，是蒼松立於峭壁，寥寥數刀，巨石凸顯。

還有浮雲下水波盪漾，水草搖曳。

有鯉魚躍起，水花四濺。

有牡丹開、蓮花開。

再往前走，圖案開始重複。

再往前走，被一座橋擋住。

我繞過小橋。

然而，已經看不到綠道了。

我站在小橋上，望著遠處的夕陽和夕陽下林立的城市建築，意猶未盡。

既然是禪行，就應該隨緣，繼續往前走吧，也許還會有更美的風景呢！

我繼續沿馬路禪行，馬路像一條河，車輛就是河裡行駛的船，這條河在城市流淌，城市因它而生機。

從古代流到今天，這一條條城市的河越流越寬，城市的文化也越來越繽紛繁複。

我的前面出現一座橋，有河就有橋，這座橋橫跨在一條真正的大河上，大河上的船隻很多，很忙碌，像馬路上的車輛，飛快地透過河面。夕陽撒下金色的光，船兒像塗了一層黃油，閃著金色的光澤，水面的粼粼波光，像是有千萬條魚兒浮動。

這座橋叫什麼橋？橋頭的字清晰可見：清河大橋。

這條滿載著船兒的河叫什麼河？該不會叫清河吧？清河，是城市人的希望，乾淨的河都叫清河。

我問了三位路人，他們居然都不知道這條河的名字，他們應該生活在這座城市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他們已經習慣了這裡有一條河，至於這條河叫什麼名字，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我從橋上走下來，河岸上有修得精緻的綠道，綠道分兩層，下面一層較窄，緊貼著河面，一排垂柳伸著長長的臂膀在河面搖曳，並不比西湖的垂柳遜色。

上面的綠道修得很寬，已經有人在綠道上行走，有老人，有年輕人，還有孩子，他們或走，或跑，或嬉鬧，都很快樂。

他們好像都不太在意這條河的流動，也不去欣賞這條河的風景，就連岸上的鋪面而來的桂花香他們也習以為常。

我和這裡的市民一樣在河邊走著，我一邊欣賞著美景，一邊邁著自信的腳步。

我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但是我並不像是一個匆匆的過客，我像是一條魚，城市就像是我湖的家，我在城市的湖裡遊動，自由自在，似乎這城市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親人。

我又看到了那雕刻在地面上的圖案，一幅，一幅，像一朵朵，在綠道上次第開放，點綴著這美麗的河，點綴著這美麗的城市。

這一幅石刻可以叫寂靜碼頭吧，兩隻小船呈三角擺放，船上有槳、有艙，有晾曬的衣服，沒有人，碼頭靜靜地，好像在訴說一個故事。

這一幅可以叫採蓮曲吧，一個姑娘跪在船頭，左手扶著船弦，右手執一青蓮在胸前，深情優雅。船隻露出半條，船頭不遠處，荷葉田田，青蓮婷婷。

這一幅應該叫讀書圖吧，一個光腳的少年，坐在船上，頭上一撮毛，兩個腳丫子交叉疊放，好像在攪動水面。少年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中翻開的書本，船頭蓮花開放。

這又是一幅歸舟圖，兩條船兒，一條敞開船底，一條艙蓬低垂，一條帆已落，一條槳已停，三兩枝蘆葦探出，告訴你這是在岸邊。

這幅叫網可以吧，一個戴斗笠的漁翁，在費力地撐起一根木杆，木杆的中間有兩個支撐的木樁，頭上是一個張開的吊網。看那網的沉重和木杆的彎度，這一網應該不少啊！

這一幅應該叫汲水圖吧，一人挑著水，走上小橋，小橋兩頭是精緻的木屋吧，木屋裡好像有炊煙飄出，是女主人在廚房忙碌吧！

這一幅可以叫歸吧，一個艄公正搖著船透過小橋，小橋那邊一定是溫暖的家吧！

這幅呢，叫靜靜的漁村吧！

這幅呢，叫鶴舞圖如何？

這幅呢，兩隻天鵝遊在柳下，叫情侶吧！

還有這幅，鴛鴦戲水圖！

這幅，大雁歸！

這幅呢，叫荷香陣陣吧！

這幅呢，叫晚歸圖吧！

這幅呢，叫蛙鳴圖吧！

這幅呢，叫魚樂圖吧！

這幅呢，叫蜻蜓點水吧！

這幅，這幅，這幅……

我不停地用手機拍照，不知道拍了多久，沒有一幅是重複的圖案。這些圖案都與這條河有關吧，他們好像都是在講述著這條河的故事，從遠古講到今天。

天黑下來了，月亮升起來了。

河裡的船依然很多，岸上的人有來有去。

遠處的幾座高樓閃著藍藍的光，像是水晶雕出來的童話世界。

近處的垂柳被過往的船的燈光掃過，青翠的綠織起河的屏障。

雖沒到滿月，亮已經可以和城市的燈爭光了，從灰色的、有著寥寥星星的天空撒下來，靜靜地傾瀉在行走的道上，道路像撒上了一層銀。

這時，我看到一幅新的圖案，不，是書法，是嵌在綠道上的書法作品。

哦，這不是趙孟的書法嗎？是的啊，蘇軾的詩，趙孟的字，道場何山詩帖。

這個呢，這不是米芾的苕溪詩帖嗎？苕溪，苕溪，原來身邊的這條河就是古詩上的苕溪啊！

這不是歸去來兮嗎？陶淵明的詩，又是趙孟的書法。

這個是什麼？這不就是那著名的唐代大政治家、書法家顏真卿的湖州帖嗎？

還有，還有……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苕溪的文化，我找到了湖州的文化。

這條河，不就是湖州的博物館嗎？他千百年來流淌著的不就是湖州的文化苕溪的歌嗎？

（近水，名楊評號近水，安徽潁上人，畢業於安徽師大、深圳大學、清華大學，中文、新聞、書畫創作、藝術品鑑定專業，作家、詩人、書法家、旅行家、藝術品鑑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