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小巷下過什麼雨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戴望舒先生寫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末的這篇名為《雨巷》詩作，詩中營造的唯美意境，他的淡淡憂傷，以及“結著愁怨的丁香一樣地姑娘”，總是感動著我……

今年冬末這個夜晚的一場小雨夾著小雪，來地格外突兀，也沒有事先的任何徵兆，就這麼來了。

街邊汽車的頂上蒙了一層斑駁而淺淺的白，馬路的道面在昏黃的路燈下，只顯得溼漉漉且黑黢黢的。

探望過剛從外地回家準備過年的朋友，同樣是走過一個曲折悠長的小巷，巷子裡只有一兩盞相距甚遠的路燈，放著懶洋洋的異樣地昏黃。讓人分不清的是，巷子地夜色裡，到底是雨伴了雪，還是雪伴了雨？反正我與妻的確是撐著雨傘，伴了雨雪走進這悠長的小巷，誠如戴望舒先生詩中所寫的那樣，慢慢地行著。

巷子的入口處，一株總歸有百十來年的老皂角樹，四出橫逸的光禿禿巨大枝丫，在雨雪中也只是一個如版畫般黑魆魆的影子。他站在那裡，以百年成精的靈壽，守護著濟州古城裡這片殊為難得的寧靜。

說不清的雨或者雪，悄無聲息地落著，邁在柏油路面上的腳步，發出“噗嗤、噗嗤”的細微水響，安靜的小巷裡聽得很清楚。迎面也有和我們一樣撐著傘行過的路人，很少，只有三兩個。在雨雪小巷的夜色裡，既看不清他們的相貌，也辨不清男女，只如雨雪小巷中散著朦朧美的剪影。當然不像我們，他們都急步匆匆地，隨雨雪中的冷嗖嗖地小風一飄而去——真不知道這身邊飄過的是丁香一樣的姑娘，還是時尚帥氣的小夥兒？如果都是，相信那姑娘決然不是戴先生筆下的模樣，她和小夥兒，臉上定然充滿著新時代的明媚、自信和陽光……

濛濛的天空，這時望不見星月。雖已是小年過後大年將近的時節，卻嗅不見兒時濃濃的年味兒，更不見在當街放鞭炮的孩子。

行到巷子深處，透過雨雪，遠處高樓上家家戶戶的窗上透出來熒黃而平和的光，還時不時飄過來斷斷續續的琴曲，聽那如泣如訴的優美曲調，便知是老道之子瞎子阿炳的名作《二泉映月》。儘管和這春節前的喜慶氛圍，存了一點兒不甚協調的因素，卻契合了戴先生《雨巷》的意境，不經意間烘托了雨雪小巷如國畫一般的靜美，感覺反倒不賴……

記得二十年前也曾行過竹竿巷的古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一樣的曲折悠長。面臨古運河的龍頭位置，有一座七百多年曆史的清真東大寺，在有風的明月夜裡，望樓頂上的風魔銅寶剎，金光閃閃，是濟州古城一個奇蹟。據寺裡的老阿訇講，它是由明朝特殊配方煉製精銅鑄造而成，其工藝久已失傳。行走竹竿巷時候，是獨自一個人的，撐著傘踽踽地行。在和眼前一樣、飄著雨雪的小巷上，靜靜無言地走，悄沒吱聲地思，慢慢吞吞地味。用多情的目光解讀著巷子兩側、店鋪門板的古舊；審度臨河地拿長木頂著的、彷彿江南吊腳樓的遺存；打量著穿越今古時光隧道孑遺的、運河老臺門的滄桑。臨到了，心裡終究盛滿著，因無福欣賞那風魔銅閃亮的奇特夜景，而深懷的久久遺憾。

同樣的雨雪之夜，也行過白衣堂老街的巷子，那邊的右側裡一樣長了一棵數百年的國槐老樹，至今成了市級保護古樹名木。左側下矗立著的哥特式樣貌的基督堂，在雨雪的夜暗裡，凸顯的是一派莊嚴和神秘，透著深深的西洋油畫的風情。只是非到星期禮拜，聞不見唱詩班的悠揚歌聲，便也覺得不爽。好在平素裡聽過牧師做彌撒時候的禮讚，即使不見陽光麗日，在這樣雨雪的天氣，在那種朦朧靜美的夜之意念中，卻也揉進了一種別樣的敬穆情愫……

行在這被雨雪籠著的小巷，空間雖則逼仄，氛圍雖則寧靜，但卻見不得單調，人也不見得迷惘。巷子的一樣包容、一樣深邃，加上她地特有的光和影、聲和色韻味，著實帶給行人不少冬末春來的妥慰和衝擊，奏響著行人心靈上如《二泉映月》一般的梵阿玲夜曲。雖未逢著丁香一樣地姑娘或者陽光帥氣地小夥兒，但也的確算得上是一種至高至尚的享受和獎賞了。

這一刻，對戴先生地《雨巷》的感受，自然獲得了突破，從其詩外也找到了另一樣答案，便是那裡面存著，熱血青年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的白色恐怖中，死裡逃生的鄉間沉悶生活，以及失去組織的壓抑，詩人不知道出路在哪裡，憑藉詩句的“彷徨”，抒發飄在雨中的深深地憂傷，渴望著新地革命的春天。像帶了淡淡愁怨的丁香姑娘一樣，在雨巷中和他不期而遇，並引領著他走出雨巷，走出迷惘，走向遠方。先生的確是將新的革命高潮，看做了“丁香一樣地姑娘”……

籠在夜色裡的雨雪中地小巷，很快地走到了盡頭，便見寬闊馬路上的喧鬧和車水馬龍景象。大街的十字路口四角的空地上，已有像交通銀行、招商銀行等企業扎制的高大迎春燈架，路邊的法桐、楝子、銀杏樹上掛滿了閃爍著的，猶如春天夜空裡的滿天星星，間或裡也望得見充滿迎春的喜慶氣氛的大紅燈籠。

街面上的人們很多，大都攜了禮物，踩了急匆匆地春天的腳步，或開起私家轎車、或騎了電單，或乾脆步行，去走親訪友。而馬路兩邊廂鱗次櫛比的高樓上，霓虹燈則閃著春天的星眸，偷偷窺望著這座有著“運河之都”美譽、煥發著青春活力的，既古老又現代的人文都市。尤其是眼見農業銀行辦公樓門楣上地LED跑屏，輪番播放著“熱烈慶祝中國農業銀行山東省分行存款超過1萬億元”、“文明是最美風景”的宣傳廣告，便深懷作為農行人的幸福和榮寵了……

回到家門口，天上飄著的依然是小雪夾小雨，但已經不太緊。收起雨傘，收起雨雪小巷的思緒，也暫時收起對城市春天的美好渴望，同時也收起了對戴望舒先生《雨巷》所營造地唯美意境的所有感動，著急地準備進屋開機，寫點兒關於今夜雨雪小巷的文字。

這時候，拿鑰匙開門的妻自言自語著：已經9點鐘了，鯉兒也該放學回家了。

2019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