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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走出喪亂之痛

由 蕭秋水 發表于 影視2021-09-13
簡介外婆的墳遷到了很遠的地方,媽媽每年都會去

怎麼走曾經走過的路

1

九點多到達深圳,去廈門的航班,合適的只有下午一點多的一班,在候機樓裡等待。

外面落著雨。

仍然痛,疼痛不已,倦了,人生不斷前來的風浪,我已倦了。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所有的城市都只是中轉,我的終點到底在哪裡?即使我對深圳都在無意中用了“回”字,我仍感悲愴,因我知,漂泊本身,並沒什麼,只要固守心靈的故鄉,那是靈魂的居所,天涯海角的盡頭回望,歸家的路即使再漫長,都會充滿希望。

而我已經無家。

時光不再,往事成昨。這世間,到底有什麼是我可以把握的呢?我這樣努力地去爭取,為什麼我總拿不到想要的結果?

慣性使我仍然繼續原來的軌道,但真怕一次突如其來的崩潰。是我因為走得遠而失去,還是我因為失去而不得不越走越遠?

陌生的人群裡,我落下淚來。

昨天,在南寧,活動開始之前,我靜靜地坐在臺下,盯著正在播放的Video,金蝶版的《讓世界充滿愛》:“輕輕地捧起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乾,這顆心永遠屬於你,告訴我不再孤單……”我知道我不該流淚,但是我忍不住。竟然,我對自己都無能為力。

“我們掌握的東西,沒有永遠。”

飛快地拭淚,換上慣有的笑容,掩蓋住淒冷孤寒。輪到我,臺上的30分鐘,我忘掉其餘。

但也不過是30分鐘而已。那不是我一直的舞臺,生活才是。我躲不開。

我還能相信什麼?

“才說著不變不變已變”。

故鄉,家,愛情,婚姻,均如同年深日久的泥塑,一塊一塊地剝落,化成灰燼,但它們不是輕飄飄地掠過,它們鋒利如刀,我唯有遍體鱗傷。總以為那樣的痛已經是極致,卻永有最痛在後面。沒有想到,比失去愛情更傷人的是母親的故去,而比失母更痛的是他們對母親的態度,是匆促無情的背叛,以後,還會有什麼呢?我不禁顫慄起來。

川流不息的時間的河流,一切均被裹挾著前進,慢慢離開我的手。我不是不珍惜啊,我想好好把握每一刻,記住每個笑容,分擔憂愁恐懼,為點滴福份感恩,用真心換取真心,無微不至小心翼翼地呵護。可是,還是離開,還是失去。

有時候感覺害怕面對翌日清晨,因為“誰有本事擔保自己今日之有,明天一定安然無恙?人生就是一場場冒險,誰都要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在翌日驟然痛失至愛。”

驟然……多麼可怕的詞語!在今天還言笑宴宴,但翌晨……冰冷,隔絕,恍如從未靠近從未擁有。

而我自己,其實有一天驟然消失也沒有什麼,反正不被在意不被珍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時限終於到了,收拾起筆與紙,拭去淚痕,趕赴廈門。

2

上面的文字,是2004年4月27日,在深圳機場寫的,那段時間,我在幾個城市間飛來飛去,前一天還在南寧,一早乘飛機回到深圳,在機場一直等待,下午的班機飛往廈門。

2004年整年,我都是異常忙碌的。

2月份,母親故世,從2003年10月診斷出肺癌晚期,不到半年時間,我就失去了她。

3月份,我離開蘇州,到深圳工作,因為希望用陌生的環境,讓自己逃開鋪天蓋地的記憶和傷痛。

走出來,說出口,寫出來,都不過是三個字而已,但是事實上,談何容易?

我是如何走出喪亂之痛

3

2005年清明。

在夢裡,媽媽說,她要去給外婆掃墓。

我傻傻地問:媽媽,你在天上沒有見到外婆嗎?

媽媽說,見到了,可是還是要掃墓。

我沒有給外婆掃過墓。外婆的墳遷到了很遠的地方,媽媽每年都會去。

媽媽的骨灰盒,還放在殯儀館。爸爸說,等他百年歸老,和媽媽一起下葬。

媽媽孤單地在那裡。

我從前沒有記節日的習慣,因為到了什麼節日,媽媽的行動會告訴我。媽媽煮了元霄,是元霄節;媽媽去掃墓,是清明節;媽媽煮了粽子,是端午節……

現在,所有的節日對我都不再有意義了,只是到了清明,我會特別想念媽媽。撕心裂肺的想念,而對命運,近乎慘烈地置疑。如此強烈的茫然:為什麼會這樣?我為何而活?

終於給爸爸打了電話,未語先凝咽。聽他輕鬆地說剛從北京玩回來,不知道是該替他開心還是難過。掛了電話卻忍不住失聲痛哭,甚至都不敢問,清明他是否會去看媽媽。但去與不去,又會有什麼分別呢?

世界曾經分崩離析,但是到了後來,有的人可以重新讓世界圓滿。只是我,我為何不能?

傷口漸漸結了痂,傷痕漸漸淡化,但是它還是存在,在某些時刻,仍會鮮血淋漓刺痛難忍。那被火焚燒的歲月,其實是真的,不能回來——對我而言。對更多的人,是重新的開端,不是讓灰燼再生,而是拂過一邊去。

只是我,我為何不能?

爸爸說,是啊,象你說的,沒有什麼不能面對的。

他可以,而說出這句話的我,其實不能。

不能面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重得讓人艱於呼吸,一場惡夢,一直難醒。

也不能面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輕到讓人無所依附,愈來愈少牽掛,也愈來愈少眷戀的理由。

4

我很忙,除了出差,基本上都待在公司裡,早晨九點的班車到達,晚上十點的班車離開,平均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週只休息一天。

鬱鬱寡歡。

患了膽囊炎,夜裡有時候疼得睡不著覺。

然後決定,還是要治癒自己。

於是發狠注意飲食,吃幾十瓶利膽片。

也努力紓緩情緒,因為情志不舒,和飲食不規律,都是膽患炎主因。

很多年以後我回顧這個漫長的歷程,懂得了一件事:

最重要的,還是時間。

時間會漸漸淡化憂傷。

不可能平復的,因為心裡的缺口,再也不會補上了。

人只能學會帶著殘缺生活。

在前面的幾年中,我雖然努力振作,但底子裡還是自怨自艾的,我對全世界的人都沒虧欠感,唯獨對母親有,因為沒能好好照顧她,直到現在都是這樣,我已經培養了很強的能力了,包括當年她希望我具備的能力,但我沒辦法讓她看到,也沒辦法用這種能力去照顧她。

天人永隔的遺憾。

後來我終於明白,她若在天有靈,不會希望我這樣生活在憾悔之中,她希望我快樂,真正振作,她會希望我自由自在地活著。

於是,我去做了,也做到了。

寫作一直是我的支撐,我不願意和朋友傾訴,不想把朋友當成情緒垃圾桶,一直在自己的專欄裡記錄下心路歷程,另外,閱讀、音樂、電影……包括頻繁的出差,在工作中接觸的人與事也提升了我的眼界,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注意力,也從“小我”轉移到了“大我”,從“公司”到“社會”,從“世界”到“地球”乃至於“宇宙”

若能用多個角度特別是全景俯視的角度看待事情,就不會放大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我是不幸的,但同時,我也明白,我不是唯一不幸的。

即使我是不幸的,我也還是可以幫助其他人,這是我的價值所在。

在發揮這部分價值的時候,我也學會愛我自己。

我是如何走出喪亂之痛

當苦難無法避免,可以選擇放棄,任由自己被埋葬於苦難的廢墟里,也可以選擇從廢墟和血泊裡站起來。

在漫長的歲月裡,我透過苦難,學習到愛自己、愛逝去的母親,愛他人,愛世界。

我被苦難的手術刀,雕琢成現在的樣子。

我是如何走出喪亂之痛

5

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殘缺的,我也坦然地接受了這份殘缺,並且踩著殘缺為梯,步向崇高的生命意義。這也正是霍爾德林所說的“如果我遭遇不幸,我將站得更高”的涵義所在。

沒有人希望不幸,但假如不幸來臨,反正已經陷身不幸了,那就不如努力掙扎出來,成為站得更高的契機。

我曾經是跋涉在沙漠裡的人,乾渴欲死,但我沒有放棄行進,我走著走著,一直走進了月亮。

我是如何走出喪亂之痛

我以另外的意義重新建設完整:

一個圓滿具足的小宇宙。

我一個人生活在深圳,對物質沒有強烈渴求,自食其力,有豐富的精神世界,享受孤獨,悠遊自在。

母親是我精神力量的一部分,她在物理意義上離開了我,但在心靈裡與我同在。我的身上流著她的血,透過我,她仍活著,而我不是她的附庸,是獨立而又強大的生命,我母親在生時所沒有擁有的自由,我都拿到了。我也繼承了母親的善良和同情心,我熱愛這塵世和人類,願意分享,並傳遞著信心和力量。

昨天給一位讀者寄了份禮物,在寫明信片的時候發現,咦,我們的名字聯起來看很有意思啊,就又加了張便箋紙,在上面寫下這個發現,一起寄給她。我喜歡這種小小的愛心傳遞,我想,她在工作繁忙的當口,收到一份驚喜的禮物,明白其中的心意,也會覺得,生活是如此美好、值得熱愛的吧!

我會老去、死去,如輕煙一縷消失,我也不在乎會不會留下痕跡,會不會被記住,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所有的生命都如煙塵,而在整個宇宙,人類也微不足道。

但今天,這一刻,還是實實在在地可以把握的,就像擎著一杯普洱茶,溫熱的感覺透過指尖傳過來,閉上眼,聞著茶香,直透靈魂。

我曾活過,沒有辜負這生命,對我來說,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