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的義和團運動興起之後，參與者的數量極為龐大，其中除了男子外，還有以女子構成的的紅燈照、青燈照、藍燈照、黑燈照、砂鍋照等等結社組織。其中，最為有名的就是紅燈照。天津一帶紅燈照附屬於義和團，其領袖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女子，名叫林黑兒，號稱“黃蓮聖母”。在清末飽受列強欺辱的年代，林黑兒帶領“紅燈照”一眾女子，配合義和團抵禦洋人，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其敢於反抗的精神影響了後世許多人。

關於林黑兒的身世和結局，史書的記載都語焉不詳。關於林黑兒的出身，目前最具說服力的是南開大學《天津義和團調查》中的“販鹽船戶兒媳說”。林黑兒出生於天津城下南運河上的一個船戶人家，自幼跟隨父親學了些拳腳功夫，會了些舞槍弄棒的技藝，之後跟隨父親闖南走北賣藝為生。在一次賣藝時，林黑兒的父親受到西方傳教士無故的挑釁，雙方發生了衝突。結果林父遭到洋人一頓亂棍毒打，一命嗚呼。從此，林黑兒開始記恨洋人。

林黑兒雖略有武藝，但是在那樣的亂世之下，一個弱女子的生存非常不易。無奈之下，林黑兒在船上以做船妓為生，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後來，林黑兒嫁給了販鹽船戶李有的長子為妻，也算有了依靠和歸宿。可好景不長，她的丈夫卻因觸犯了洋教而被捕。在獄中，他的丈夫遭遇了非人的虐待，被抬回家後不久便撒手人寰，林黑兒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命喪洋人之手。對洋人的新仇舊恨，使得林黑兒開始尋找反抗的途徑。

清末的清廷已經無暇顧及到各地方，尤其是鄉鎮基層。地方上為了避免匪患和惡霸的欺凌，往往結社自保。於是在這些民間組織的基礎上，誕生了義和團等組織，並且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義和團按照八卦方位分為八門（團），以壇為基層單位，分屬於八個團，也稱為八總壇，各團以武藝或者聲望出眾的老師為首領，而壇有大師兄、二師兄、…等為其領導。義和團的八個總壇中，以乾字號

（

以黃布為標記

）

和坎字號

（

以紅布為標記

）

力量最大。

庚子年（公元

1900

年），義和團乾字拳與坎字拳，率先進入京津兩地。坎字拳大師兄張德成來到天津設立總壇，把以“扶清滅洋”為旗號的義和團運動發展到了天津地區。林黑兒看到了復仇的希望，加入了義和團。在張德成的支援下，林黑兒在天津運河南岸侯家後歸賈胡同北口的船上設立了壇口，稱為“紅燈照”。

關於紅燈照的來歷，清末喬析生編著的《京津拳匪紀略》中有相關的考證，稱早年的天津城北在開挖支河的過程中，發現一通殘碑，上面的字跡模糊，擦拭之後發現上面刻有二十個字：“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滿街紅燈照，那時才算苦。”雖然碑文通俗易懂，但其內涵卻不明確。義和團運動開始後，其創始人朱紅燈被山東巡撫袁世凱處死，其師弟張德成率眾進入天津，藉助於“朱紅燈”名諱應了殘碑上“滿街紅燈照，那時才算苦”的碑文，便把林黑兒所設的壇口稱為“紅燈照”。

紅燈照完全仿照義和團的組織結構，團員互相以師姐、師妹稱呼，首領稱作大師姐、二師姐…等。下級團員稱呼林黑兒為“聖母”，聽從其指揮。由於天津一帶人口非常密集，且村落相接，女子組織起來非常便利。隨著紅燈照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逐漸覆蓋到了天津周圍的村縣。因為林黑兒有過賣藝的經歷，懂得一些江湖手段。於是林黑兒開始扮演仙姑，表演法術，對義和團和紅燈照的本領進行宣傳。也是從這時開始，她被團員尊稱為“黃蓮聖母”。

林黑兒當年隨父親江湖賣藝時，難免會有些傷病，因此她習得了一些草藥醫術。在為義和團和紅燈照進行宣傳的過程中，憑藉懂得的醫術，治好了不少受傷生病的百姓，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後來，她又宣稱可以用香灰治療槍傷，把自己的醫術說成神力，吸引了更多的女子加入紅燈照。

在招募團員上，紅燈照也有一套自己的標準。和藍燈照只招收中年婦女，黑燈照只招收寡婦不同，紅燈照主要吸納

12

歲以上

18

歲以下的年輕女孩。她們多來自社會中下層，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男人生活尚且不易，下層的婦女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生活的困頓加上洋人和教民的壓迫，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婦女更容易陷入迷信境地，以在精神上尋求寄託。同時，長久壓抑在心中的不滿怒火讓她們更具有反抗精神。這個時候紅燈照的領袖人物林黑兒就利用迷信的法術喚起這些婦女的信仰，她們紛紛加入紅燈照。

前排中間帶頭冠者為林黑兒

加入紅燈照的女子都要身著紅衣紅褲，右手提紅燈，左手持紅摺扇，年長的頭梳高髻，年輕的綰成雙丫髻。她們還要跟著大師姐習拳學藝，既要練習舞刀劍，扇扇子；又要學習輕功，唸咒語等技藝。雖然學藝的過程猶如傳統藝人一般嚴格和辛苦，但對這些女子來說，在紅燈照每天能有一碗飽飯吃，遠比她們在外流離失所，甚至淪為娼妓要好一些。

林黑兒正是利用了這些年輕女子的迷信思想，鼓吹透過七七

49

天就能得道術成。一旦術成，持了紅摺扇徐徐扇動，自身就能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飛翔。這時右手的紅燈投擲到哪裡，哪裡就是一片烈焰火海，

那些洋槍洋炮根本就不是對手。這些怪誕不經的說辭更讓民間百姓畏懼，吸引了更多的年輕女子加入了紅燈照。

紅燈照在林黑兒、翠雲娘等首領的帶領下，一邊宣揚各種“神蹟”，一邊展示自己的實力，使人們相信紅燈照都具有神力並對紅燈照產生敬服，同時還能提振團眾的信心及士氣。紅燈照還有“踩城”的制度，即每隔七天到十天，便會出門繞著村子跑，邊耍刀邊喊口號：“紅燈照，穿得俏，紅褲子紅鞋大紅襖，拆了洋樓扒鐵道，電線杆子全燒掉。練了紅燈照，鬼子見了嚇一跳”。紅燈照還有“出風”，即在公共場合練功夫，讓人們看到紅燈照的勢力和功夫。藉助這些方式，達到對大眾宣傳的效果。

清廷為了利用義和團和紅燈照對抗洋人，對他們是推崇備至。當林黑兒的船行至天津北門外大關口時，時任直隸總督的裕祿率領眾官員專程上門朝拜”聖母“林黑兒，並贈送了大量禮品。林黑兒向直隸總督要了二十四尺紅綢圍裹自己的坐船，在桅杆上豎起一面紅色大旗，上書”黃蓮聖母“四字。官府支援紅燈照的訊息在民間傳開，受到鼓舞的民眾紛紛來投。一時間，天津紅燈照勢力迅速膨脹，團眾猛增至兩三千人之多。林黑兒所到之處，有大批義和團男團眾和紅燈照女子隨從保護，前呼後擁，聲勢很大。“人民皆焚香跪接，不敢仰視，稱為仙姑，拳匪遇之，亦跪伏道旁”。人們對她是崇拜與虔誠的。

庚子年（公元

1900

年），慈禧太后向列國宣戰後，清軍和義和團與列強展開激戰，義和團主要進攻教堂和使館區。實際上，在義和團運動中，紅燈照不但負責宣傳以及團眾的心理的疏導，還參與醫療救護、情報的蒐集以及實際作戰。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認為女子本身汙穢，所以不怕穢物，可以抵擋洋人的妖術，有“婦女不梳頭，砍去洋人頭；婦女不裹腳，殺盡洋人笑”的民間說法。因此，紅燈照常常和義和團聯合作戰。

庚子年（公元

1900

年）

6

月

27

日，紅燈照配合義和團攻打天津老龍頭火車站。紅燈照的年輕女孩們提著紅燈，喊著口號跑在最前面衝向列強的陣地，在列強成排火槍的密集攢射和大炮的齊聲轟鳴之下，她們血肉橫飛卻先撲後繼，直至全部身亡。場面之慘烈，讓人無不動容。據後來倖存的義和團員回憶：“紅燈照那些小閨女們…進攻火車站，都被打死了。”

庚子年（公元

1900

年）

7

月

13

日，列強開始大舉進攻天津城，義和團的張德成等人率團民配合清軍防禦天津南門，紅燈照協助義和團作戰，抵抗僅一天就歸於失敗。第二天，列強攻入天津城，義和團張德成等人趁亂脫走，紅燈照的林黑兒和其他眾多紅燈照首領被捕。在她們被抓的時候，十分從容不迫，毫不畏懼。由於信仰之深，眾多紅燈照成員紛紛自殺以殉節。

據《天津文史材料選輯》記載，天津城破後，林黑兒被押送到了都統衙門，之前支援她們的清廷此時也擺出了一副對待造反者的嘴臉。林黑兒在都統衙門裡受盡折磨和侮辱，但她從未屈服。被審訊時也毫無懼色。之後，清廷因不敢得罪洋人，便將林黑兒交給了列強，隨後她被投入法國人設立的聯軍監獄。

被關進聯軍監獄以後，法國作家皮埃爾

。

綠蒂曾探視過這位傳奇女性，他在其著作《北京的末日》中記述了這次探視的經過。當時林黑兒和她的師妹三仙姑被關押在同一間牢房。他們雖然“絕望”，卻仍透露出一種“尊貴的風度”，平靜而堅定。他們雖然身陷牢獄，但始終保持著骨氣和大義凜然的神情，這讓綠蒂及其他國家的軍官起了戲謔之心。當時，綠蒂和幾個英、俄軍官，看林黑兒和仙姑穩坐於獄床之上，便“掏出幾塊銀元，裝作施捨的樣子向她們拋去。”

左一三仙姑，右一林黑兒

然而，他們羞辱的舉動立即遭到林黑兒和三仙姑的回擊：“她們坐在床沿邊，仿若我們不存在一般，掉落的銀元馬上被她們拾起來丟在地上。”林黑兒及仙姑無聲的回擊極大地震撼了綠蒂和其他洋人，這讓綠蒂深深的感覺到“中國人民是不可侮辱的。”銀元落地之時，綠蒂明白了這兩位”義和團的女神“與歐洲來的軍官之間有著多麼深不見底的鴻溝。

“先有神和拳，後有紅燈照。拉它的線杆，掀它的鐵道。把洋鬼子趕到關外去，保護大清朝。”這首在清朝末年廣為流傳的民謠，是當時的人們對義和團和紅燈照這些民間反洋組織崇拜之意的真實寫照。

關於林黑兒的最終結局，眾說紛紜。日本人吉田良太郎譯撰的《西巡大事本末記》中記述了林黑兒最後的經歷：“帝國主義聽說了林黑兒領導義和團和紅燈女兒的事蹟，很多人都想看看她樣子，於是便將她殺害，後用藥水儲存好屍身，運送至海外的博物館中展覽，她的身體變成乾屍從而長久不衰。”；清末劉孟揚撰寫的《天津拳匪變亂紀事》中也有類似的記述：“黃蓮聖母被捕，三仙姑一併就擒……後乃附輪帶回外國，此後遂不知其所終。”

不過，這種說法我個人認為可信度很低，因為當時西方的傳媒行業已經非常發達，而且照相技術對於當時的西方來說也相當成熟。如果林黑兒真的被製作成標本運往海外展覽，不可能沒有相關的報道和照片流傳下來，但是迄今為止，我們還沒發現這方面的直接證據。

歷史學者李世瑜對關於林黑兒的結局持有不同觀點，他在自己的著作《黃蓮聖母下落的新線索》一書中提出，林黑兒在天津城破後也迅速遁走，至於法國人綠蒂在聯軍監獄中見到的那兩位女子，應該是紅燈照的其他成員。林黑兒離開天津後去了山東，並在山東建立了新的結社組織“紅槍會”。據

1928

年陽穀暴動的組織者申仲銘說，自己曾接觸過當地紅槍會中一位自稱“白蓮聖母”的人，她的特徵和林黑兒非常吻合。

李世瑜的觀點只能算是猜測，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說明“白蓮聖母”就是林黑兒。按照當時其他義和團首領以及相關人員被列強捕獲後就地處決的結局來看，加上清廷屈服於洋人後也大肆撲殺團民。再結合林黑兒的經歷和性格來分析，她英勇就義的可能性很大。

土娼，女巫，超人，英雄，隨著時代的變遷，林黑兒這位傳奇女性已經揹負了太多人們強加給她的名聲。雖然說林黑兒領導的紅燈照具有很強的迷信色彩，但也反映了當時女性的一種反抗意識，這是值得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