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走了！終於結束了他作為上門女婿的委屈的一生，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發小哭著給我打來電話。

今天的這篇文章是真人真事，而且我很可能要全程流著淚才能寫完。

發小比我大一歲，家裡有四個孩子，她排行老二，上面一個哥哥，下面兩個妹妹。這在那個年代原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事，事實上她家就是如此。她的兩個妹妹因為超生，當年幾乎被罰的家徒四壁。這也是矛盾最主要的源頭。

發小的爺爺奶奶（實際應該叫外公外婆）一生只得兩個女兒，發小的媽媽是老大。為了那個年代所謂的延續香火，給發小的媽媽招了上門女婿——也就是發小的爸爸，彩禮是一頭水牛。

發小的爸爸跟我媽媽是初中同學，比發小媽媽小三歲，家裡三兄弟，他是老大。據我媽說，那是一個從小就老實的連針都扎不出一句話的人。

發小媽媽是赤腳醫生，經常要進到村子裡給人看病，所以他們家一直都是女主外男主內。那個年代還沒興起打工，發小爸爸除了在家乾乾家務和農活，基本沒有什麼可以變現的收入。所以岳父岳母經常在生氣的時候，當著他的面就說：你是我們家拿一頭牛換回來的，你還不如一頭牛呢！

發小哥哥自然是隨母姓的。發小媽媽心疼丈夫，總想能再生個男孩跟丈夫姓，所以在發小出生後，死活不去結紮，冒個被抓被罰的風險，又接連生了兩個，可無奈都是女兒。看著家裡被罰的揭不開鍋，發小爺爺奶奶勸不動女兒，便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發小爸爸身上。在又一次發小媽媽進村行醫時，爺爺奶奶逼迫發小的爸爸去做了結紮。

就這樣過了幾年，家裡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發小的小姨因為跟丈夫發生口角，一氣之下喝了農藥，沒有搶救過來，留下兩個年幼的兒子。發小奶奶不忍心兩個外孫忍凍捱餓，把孩子接了回來。姨夫出去打工掙錢，有錢的時候就往回寄，沒錢的時候經常幾個月沒有音信。

光靠發小媽媽一個人，無法養活6個年幼的孩子。爺爺奶奶心疼女兒辛苦，動不動就罵發小爸爸沒本事，一個大男人靠老婆養。發小的爸爸想方設法跟人學了電工，從此常年跟著工地跑，自己省吃儉用，掙的錢全都拿回家。

發小說，小時候不懂事，後來懂事後，特別心疼爸爸，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疼。爸爸每次回來都跟他們兄妹說，好好讀書就是最好的心疼。發小兄妹四人，全都是大學畢業，包括小姨的大兒子也是大學畢業。在那個年代的農村，硬生生供出5個大學生，這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可又有什麼用呢？小時候再心疼也沒有能力，長大後，有能力了，可各有各的生活，也沒有誰能陪在爸爸身邊。”發小說。

發小哥哥大學畢業後，留在了西安，娶了一個當地姑娘，獨生女，家裡條件也不錯。當初為了在西安買房，兒媳婦多番逼迫。最終沒辦法，為了保住兒子的婚姻，老兩口賣掉了鎮上的兩層小樓和大院子，搬去了村裡的老房子。那時候，發小的兩個妹妹還沒有畢業。

發小爸爸的病發現時就已經是晚期了，發展得特別快。當初發小嫂子生雙胞胎小侄子時，發小媽媽曾經提過，希望其中一個孩子能跟發小爸爸姓。發小嫂子不同意，說：要麼都姓許，要麼一個姓許，另一個跟著自己姓王。這樣一個跟爸姓，一個跟媽姓。可不管怎麼著，孩子都輪不上跟爺爺姓張，以後說出去算怎麼回事？總不能見人問就跟人解釋“孩子是跟爺爺姓的，爺爺是上門女婿”，我們家可丟不起這人！

發小爸爸是前幾天夜裡悄悄地走的，誰也不在身邊，還是天快亮時，發小媽媽喊她爸爸起來上廁所，一直沒有迴應才知道——人，已經走了。

葬禮上，發小媽媽一直在哭，說她爸爸可憐，兒子不跟他姓，兩個孫子也不跟他姓，孝單上連個傳姓的後人都沒有。

發小說，這讓她想起小時候，每年大年三十“供祖先”，這個時候，全家人都在堂屋給祖先上香、磕頭。只有爸爸，爺爺奶奶不許他進堂屋，讓他在廚房裡等著，一直要等到紙錢燒完，鞭炮響過，爸爸才能進來。那麼多個大年三十，獨自呆在廚房的爸爸是怎樣熬過了一年又一年的啊？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以前夏天的時候，發小的爸爸從工地回來，給我們帶冰棒，怕冰棒化了，總是一路小跑著回來。然後把冰棒遞給我們，自己站在一旁看著我們一邊鬧著一邊舔著冰棒，還不停地一會兒提醒這個、一會兒提醒那個：快，快舔！瞧你的都化了。看著我們吃，感覺他比自己吃，還高興！

寫到這裡，我已經哭到不能自已。發小跟我是鄰居，我們自出生就在一起玩，她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全都是好人。 可這好人有時候也會傷了好人的心。我說，終究是那些封建的思想，才造成了發小爸爸一生的處境。可媽媽說，你生在這個年代，你不會明白那個年代。在那樣的年代，農村人那個心裡不苦，只是人跟人不一樣，苦跟苦也就不一樣。

真的是這樣麼？如果發小的爸爸生在現在這個年代，有些苦是不是就不會受了！

但願天堂路坦，叔叔，您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