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晗抬眼看著不問緣由只管站在自己這邊的徒弟，終是淺淺笑開。有生之年便如夢魘般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也終是仿若被晨曦劃破的夜幕，徹底消散。

能有一個人，可以對其毫無保留的傾訴最深的隱秘，坦露最陰暗的所在，真的是此生，最幸運不過的事情了……

輕輕將她的手反握，蘇念晗緩聲：“悠兒，我與煊王之間的淵源就是這樣。他曾是我的主人，也是我早已選定了的，要為之效命的主君。我現在只能告訴你，他有必須洗去的冤屈，而我，也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想要做到這些，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蘇懷悠咬著唇，使勁點了一下頭。

“當然除了私怨，更重要的是，和那位只知結黨營私的太子殿下相比，煊王定會是位明君，也只有他，才可挽表面繁榮風光而實則已然百孔千瘡的大梁江山於即倒之勢。”

“這幾年跟著你到處走到處看，很多東西我都明白，所以不用和我解釋那麼多的。”蘇懷悠認認真真地凝視著那雙幽深的眼睛：“師父不管做什麼，我都支援。不管將來會遇到什麼，我也都不後悔。總之還是當初的那句話，我只要跟著你！”

蘇念晗的眸中隱有光華閃爍，徐徐呼吸良久，方抿了抿嘴角，抬手揉了揉她的額髮，又順勢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樑。

蘇懷悠則忽地輕輕問了句：“一定很苦吧？”

“什麼？”

“在陳國的時候，還有，在你生父家的時候。”

“還好。”

“怎麼可能呢？”蘇懷悠的聲音聽著嗡嗡的：“古往今來，質子的日子都不好過，何況只是個侍從？而你的生父早已另有妻兒，你那樣忽然找了去，簡直比寄人籬下還不如。”

“可是，都已經過去了啊。”

蘇懷悠耷拉下腦袋，癟了嘴：“原來我遇見你之前，你發生了那麼多不好的事，而我卻一直什麼都不知道。”

蘇念晗怔了一怔，溫溫地笑開：“可是在我遇見你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不好的事了。”

“這麼一說，倒也是……”蘇懷悠抽抽鼻子又咧咧嘴：“所以啊師父，幸虧當初沒把我送人吧！”

“嗯，幸虧。”

當初之所以堅持不肯收養這孩子，蘇念晗除了考慮自己本身的條件實在有限，多少也是為了以後的局面著想。

隨著季煊離開國土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今後將會走上怎樣一條遍佈荊棘的路，既如此，又何須拖著不相干的人一起涉險呢？

奈何小尾巴實在太倔，沾上了便再也甩不掉了。

於是便打算著，等徒兒長大，就在遠一些的地方為其謀個差事，讓其成家立業。

畢竟說到底，只是師徒而已，即便當真事敗，他也有把握可以將這段關係盡數抹去。

結果，卻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來到京城後，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已提前釀成了一觸即發的危局。

更出乎意料的是，徒弟竟是個女孩……

既是個姑娘，就不能讓其遠走他鄉自立門戶。至多，也只是遠嫁。

按照本來的計劃，男子二十加冠，那之後再考慮自立娶妻也不遲。但女子十五便及笄，十七八歲就該愁嫁了……

所以無論如何，時間方面似乎都來不及妥帖佈局。

況且，經煊王一事，悠兒怕是最近兩年都不要再想找婆家了吧……

又或者，現如今的這種境況，其實是他所樂於見到的？

就像，將諸般前因和可能遇到的危險都明白告知，看似是讓悠兒自行決定去留，然而實際上，又何嘗不是篤定了她只會選擇留下來呢？

留下來，留在他身邊，如以往那樣，福禍同擔相依為命。

哪怕……

有朝一日便是嫁了，也一定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行。

所以瞧，他蘇念晗，原來竟是個如此自私的小人啊……

輕輕自嘲笑嘆著搖了搖頭，蘇念晗起身將適才調好的藥膏拿來，看了一眼還裹著沈維揚那件染血外袍的蘇懷悠：“從那麼高的地方滾下來，身上一定有擦傷。時間不早了，處理好了趕緊休息。”

蘇懷悠應了一聲，脫了袍子。

蘇念晗的手頓時便抖了一抖，閉了閉眼睛，深呼吸，壓著聲音：“麻煩給我解釋一下，你的裙子和褲腿是怎麼回事？”

“啊？噢，撕下來給小侯爺包傷口了。”

“……不能撕他的衣服嗎？”

“撕自己的比較順手嘛。”蘇懷悠略微動了動，齜牙咧嘴的踩在板凳上，抓著本就七零八落的褲管用力一扯，露出被劃了一道長口子的半截大~腿：“啊啊疼死我了！……哎師父，師父你不是要給我上藥嗎怎麼走了啊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