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娥到底是“天使”還是“妖婦”？

她善良又順從，叛逆又墮落，但毫無疑問，是一個迷人的女人，有血有肉。

逃離郭家，引誘白孝文，尿澆鹿子霖，她不斷挑釁，如困獸一般搏鬥，又像是迷路的可憐小鹿。

她有多美，死的時候就有多麼讓人震撼。

她不著寸縷地暴斃在破窯洞之中，身上唯一一點布料就是腳上的裹腳布。

因為時間太長了，她那具曾經讓白鹿原的男人們痴迷又不敢造次的身體，散發著陣陣惡臭。

她死得太慘，但人們幾乎不會同情她，反而覺得兇手殺得好。

他們乾脆將窯洞整個都推倒了，不願給這個可憐女人一個體面的下葬。

誰知後來爆發了一場瘟疫，那些傷害過田小娥的人都怕了，他們覺得是田小娥回來報仇了。

整個村子都籠罩在恐怖的氣氛之中，第一個被逼瘋的，竟然是田小娥的公公鹿三。

他學著田小娥的聲音，好似被冤魂附身一樣，哀怨地說著：大呀，俺進你屋你不認，俺出你屋沒拿一把米也沒分一根蒿子棒棒兒，你咋麼著還要拿梭鏢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人們終於知道了，原來殺死田小娥的是鹿三。

鹿三殺田小娥，在情理之中，但也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是因為鹿三本來就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他本分而執拗，覺得田小娥的存在將整個白鹿原攪得天翻地覆。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挑戰鹿三的底線：給別人做小妾卻和打雜的黑娃有染，黑娃不在的時候她和鹿子霖勾搭上，為了報復鹿子霖又去勾引白孝文。

意料之外，因為鹿三原本是不可能下手的，田小娥是真心將他當作父親。她十幾歲被父親賣了，從沒有從親生父親那裡享受過父愛。

是啊，如果田小娥真的是鹿三的女兒，被鹿三這樣正派的人養大，何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當飢腸轆轆氣若游絲的田小娥被鹿三刺中，等待著死亡的那一刻，她突然回過頭，看到了鹿三。

她大聲喊了一聲：“大（爸）啊……”

這一聲，喊出了田小娥多少委屈啊，這要比當年被父親賣掉更加令她絕望。

鹿三沒有想到田小娥會喊出這個字，田小娥在他的定義之中已經是個惡人，惡人應該在臨死前憤怒地咒罵，怎麼會如此引人心疼和同情呢？

在得知田小娥已經懷孕之後，鹿三就已經開始陷入痛苦之中。

他所認定的正義，真的是正義的嗎？田小娥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每一個讓白鹿原不恥的選擇，不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們逼她做出來的。

她到底有什麼錯？

內心無比矛盾的鹿三，希望從白嘉軒那裡得到肯定，他覺得至少白嘉軒會理解他，因為他是在為白家清除汙名，為自己家挽回顏面，修正白鹿原的風氣。

但白嘉軒對他說：“三哥，你不該殺黑娃媳婦。”

這一刻，留存在鹿三心中最後那點支撐就崩塌了。

他是真的殺錯了人，殺了一個從沒想要害過自己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當堅持的是非已經顛倒，鹿三就開始發起了瘋，好似田小娥附身一樣，一邊罵自己冷血，一邊嘲諷白嘉軒虛偽的威嚴。

鹿三日復一日重複著倫理秩序的生活，而田小娥追求的是自由，和所謂的倫理抗爭。當兩種角色的性質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讓人不禁感慨萬分。

鹿三藉著發瘋說瘟疫是田小娥的鬼魂帶來的，還要求白鹿原的人為她修廟塑身，重新裝殮她的遺骨，要白嘉軒和鹿子霖抬棺。

“我不偷不搶，沒有頂撞過長輩，自食其力，只求和黑娃平安過日子，可白鹿原為啥容不下我。”當鹿三藉著“附身”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他已經懂得了田小娥，懂了她的苦，她的痛，她的無奈，但為時已晚。

白嘉軒最終沒有給田小娥修廟。而是將她燒成了灰，壓在六稜塔下，想要讓田小娥永生永世都不見天日。

從此以後，鹿三再也沒有被“附身”，卻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氣，在恢復正常之後，就去世了。

田小娥是自由的代表，但她無論或者還是死了，都得不到自由，最後竟然以鎮塔的方式，困住了她生生世世的自由。

白鹿原人人惶恐，只有黑娃和白孝文不信這些，他們真愛過田小娥，也知道田小娥如果真的在天有靈，不會提出這種要求。這只是鹿三心中過意不去，潛意識裡面想要挽回一些什麼，做一些讓自己的良心能過得去的事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