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小蹄子”是一句罵人的話，但只用古代女性纏足來解釋也不是完整精確的。

因為“小蹄子”並不是《紅樓夢》的首創，

書裡被罵“小蹄子”的女孩子很多是大腳，而且在其他古代小說中男子也會被罵作“蹄子”。

“蹄子”是動物的腳，用來說人帶著輕蔑貶低。

《尚書》說：“惟天地，萬物父母；

惟人，萬物之靈

。”

《說文解字》有云：“

人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

。”為了體現人類的高階，自古代就是人類的手腳才叫手腳，畜類的手腳那隻能叫爪子、蹄子，而且人類可以把動物的爪子當做美食，比如麻辣羊蹄、紅燒豬蹄都是古今通吃的美味。

而人類之所以區別於自然界的其他動物，不僅是因為人能使用工具進行勞動、並能運用語言進行交際，更是因為人有思想意識，思維能力，有道德，有尊嚴。

所以，古往今來，當罵人的時候除了問候對方的祖宗和親人之外，常用語把對方直接開除“人籍”進行貶低羞辱。

比如我們罵一個人是蠢蠢笨笨的小豬豬或者小毛驢，比如《西遊記》孫悟空罵成很多修成精的妖怪們依然是“一群毛團”；唐僧罵豬八戒是個“夯貨”。

《紅樓夢》中出現的“小蹄子”用來罵女孩子們，意思應該和上面第二種情況差不多，就是帶著貶低輕蔑意味的一種稱呼，把人貶低為動物還不夠，還得是動物的腳。

一般情況下，在古代小說裡，如果只是叫對方“小蹄子”或者“蹄子”，情況好像還並不嚴重，甚至這個稱呼還能帶著幾分戲謔打趣的意味。

比如王熙鳳就常開玩笑說平兒、鴛鴦為“蹄子”，賈璉和平兒調情，也叫她“小蹄子”；賈母也笑著責怪丫鬟們是“小蹄子”，讓她們攙扶劉姥姥；晴雯也常說秋紋、麝月等大丫鬟為“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也沒見她們和她翻臉生氣；平兒鴛鴦襲人等也常互相說對方“蹄子”長，“蹄子”短，好像還是她們閨蜜間的私房話一樣；甚至尤氏還曾說過王熙鳳是“沒足厭的小蹄子”，王熙鳳也笑嘻嘻

的

和她說話。

但是如果說的一方生氣了，被說的一方犯錯了就帶著責罵的意思了。

比如王熙鳳生日醉酒，喝罵把風的小丫鬟為“

眼睛裡沒主子的小蹄子

”，還要把她給打爛了，嚇得小丫鬟是魂飛魄散，哭著求饒；賈母也誤會平兒不好就罵：“平兒那蹄子”，大家都聽出來責怪的意思，尤氏等人忙都替平兒說情；紫鵑試玉差點害死寶玉，賈母一見她也氣得罵：“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了什麼”；紫鵑著急攛掇薛姨媽說親，黛玉也罵她是“又與你這蹄子什麼相干？”

《紅樓夢》中的主子階層都是要體面的，一般說個“蹄子”就算呵斥責怪了，再嚴重一點，也不過就是“混賬老婆”、“淫婦”、“娼婦”之類的，因為古代等級森嚴，奴婢等同於牛馬，可娼妓是比奴籍更低的賤籍，所以就等於罵的更狠一些。

賈府的婆子們比如丫鬟春燕的娘不敢罵鶯兒，只好拿女兒出氣也罵“小蹄子”，“你們這起蹄子”則只能算是基礎輸出了，更厲害的大招層出不窮。感興趣的可以自行閱讀《紅樓夢》第五十九回，鶯兒採花折柳編花籃那一段，不列舉了，總之就是能深刻的感受到中國語言和文字的豐富與多元。

繼續說回“蹄子”，很多時候前面還會加一些修飾語，比如“臭、壞、爛、浪、促狹”等，一看就是帶著不好的貶義了。

比如《紅樓夢》中李嬤嬤罵襲人就是“娼婦蹄子”；《金瓶梅》裡王婆子罵潘金蓮“浪蹄子”等，順便說一下，在《金瓶梅》裡，蹄子還被用來指代鞋子，潘金蓮說“來旺兒媳婦子的一隻臭蹄子”就是指西門慶收藏的老相好的一隻鞋。

眾所周知《金瓶梅》成書年代是肯定早於《紅樓夢》的，“蹄子”被用來罵人，很可能也是最早在該書中出現的，尤其是被用來言語攻擊女性。

因為在《西遊記》中“蹄子”還被用來說男性，

比如孫悟空瞧不起五莊觀的鎮元大仙，就譏諷道童說：“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麼！”

關於古代小說中用“蹄子”這個詞彙用來罵人的解釋，很多傾向於因為古代女人裹小腳

，而腳丫正是古代女性的重要身體隱私，所以才會讓“小蹄子”漸漸成為專指女性的言語冒犯，尤其是明清時期更為厲害。

這種說法不能說不對，但也不能說全對。

針對以上的分析，只能說還不太全面。因為中國古代的女人裹小腳這件事從宋朝就有了，當時並沒有“小蹄子”的說法，

而且《紅樓夢》中很多被罵作“小蹄子”的女性，明顯是天足。

比如婢女春燕，她娘作為粗使婆子肯定不會裹腳，但是春燕竟然能“往前飛跑”去找寶玉求救，她娘都追不上她，可見春燕也是天足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