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臺灣漫畫家幾米在《走向春天的下午》卷首引用了一段聖埃克絮佩裡《小王子》中的話：“房子、沙漠、星星，是一種看不見的東西使它們顯得這麼美”。

長久以來，都對這句話難以忘懷。作家所言“看不見的東西”指的是什麼呢？在《小王子》這本奇妙的書中，星星真美，因為有一朵看不見的花，小行星因為一朵玫瑰而閃閃發光；使沙漠顯得美麗的，是你不知道它在哪藏著一眼泉。在平滑無紋的沙地的某個角落裡，我們總可以期待一口深藏著的泉。至於房子的美，不在於它是一幢標價十萬法郎的房子，這幢房子用玫瑰色的磚蓋成，窗戶上還綴滿了天竺葵，屋頂上還有很多的鴿子在休息，房子的美不在這些，而在更深的地方，房子會因為一件待挖掘的神秘禮物而充滿魔力。

你看，答案就是狐狸告訴小王子的，最美的東西都是看不見的，應該用心去尋找。那些看不見的、沒有邊界、只能憑藉想象去捕捉的東西，才最讓人神怡心曠。

夏天，我看不見高高的樹上，躲在濃蔭裡的小鳥。雖然小鳥常被茂密的枝葉所遮掩而看不見，但它的鳴叫聲卻洩露了它的行蹤，由它的鳴聲，還可聽出此時的它，是處在怎樣的心情，是在唱情歌，還是對情敵下達挑戰的號角？或是在一聲又一聲，溫柔地呼喚雛鳥？細細傾聽，還能聽出來它們不同的品性。比如，畫眉的婉轉嘹亮與鴉科的聒噪喧鬧，簡直是南胡與破鑼的區別。

秋天，我看不見葉底隱藏的桂花。桂花實在太小了，一小簇一小簇，米粒兒大小，那麼羞澀，那麼細碎，在綠葉下悄悄掩映。走在林蔭道上，根本看不見桂花開在何處？但聞到了暗香浮動，入人懷袖。走過長長的林蔭道，人如同一直浸潤於氳氤繚繚的花海香氣之中。一種醉人的香味，伴隨著秋涼之感而來，是鼻尖一點甜香，是膩在空氣裡的散不開，是一陣香氣從嗅覺裡伸出手臂，將你攔住，使得你不由停住腳步，四顧搜尋。可是，桂花到底開在何處？

春天，春雨細濛濛的時候，也是幾乎看不見的，只聽見草葉上及田陌上渾成一片輕輕的點滴聲，眼前的景緻變得朦朧起來。

至於冬天，大地給助人遺忘的雪覆蓋著，萬物一片沉寂無聲。多少生命，乾枯，散落，瑟縮，正默默躲在石隙、瓦縫、泥土深處，一息尚存，靜靜等待，要一直等到春天來臨。那些生命強健的根，我們的眼睛看不見。看不見它們卻在那裡，蟄伏著，等待下一個輪迴。

我從來就看不見風。我只知道，剛剛，它小心謹慎，從側門走出，順著屋頂跑過，輕彈了幾下窗戶。無所事事的它，讓旗杆上的旗子波動起伏，把柳樹撥弄得漫天髮絲、披頭散髮，又和那些多事的麻雀，輕聲兒嘀咕。它甚至還和大片的灰塵競賽，看誰飛得更高。風，形無定式，來去無蹤，雖然風的形狀不可看見，但是風經過之處，也總有從靜到動的提示。草倒葉飛、雲轉幡動，這都是風在說它來了。風過處的許多事物，都留下了無法描述的風的痕跡，即使風的形狀，只是轉瞬即逝。

風吹過不同的地形地貌，峽谷、丘陵、平野、海崖、沙漠，會產生不同的聲音，隨著風的強弱，產生的聲音也有大、小、高、低的差異。夏季的颱風吹彎大樹產生巨大如浪擊的聲響，秋風蕭蕭正是形容秋風吹動枝葉的聲音，但其實風本無聲，只是有許多聲音被風一路帶來又一路帶走，響的是風過處的萬物，而不是風……

有許多東西我們看不見，看不見並不等於不存在。

比如，藍藍的天空深不見底，一顆顆星星就像小石頭沉在大海里，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我們才能看見星星的閃亮。白天的星星，眼睛看不見，看不見星星卻在那裡。

比如，中國書畫線條，有看得到的，落實在紙面上的，還有大量是看不見的，在空中的動作，所謂咄咄書空。這就是書法中的行氣，行與行之間，字與字之間，如有一根看不見的線連綿到底，這根線勢不可擋，自然造就出連綿不斷的氣韻。

還有，有的人的內心未必如同外表那麼簡單，他們很有可能隱藏了“一整片森林”。決定所有人的外在行為的是其內在狀態，這就像是海上的冰山一樣，我們經常只看到一角，但是我們都知道，冰山在水下面的才是真面目。你永遠無法瞭解一個人平靜的外表之下，內心冰河的洶湧。你永遠不可能真正看清一個人，除非你從他的角度去看問題，除非你鑽入他的面板裡，像他一樣走來走去。

發現現在很多人，對世界已經是心不在焉的了，也許是外在環境的雜沓、喧囂、躁狂，讓人自身能量被過度消耗，於是對世界就沒有那麼有心了，什麼都毛毛糙糙地一眼帶過。擺在眼前的東西都會視而不見，更不用說去捕捉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