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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以後怎麼辦

由 人物 發表于 音樂2021-08-28
簡介後半段的人生裡,他再也沒有舉辦過迴歸音樂會,晚年他逐步恢復兩隻手演奏,但是他常常笑著糾正身邊的人,用右手演奏並不應該說我回來了,因為他和音樂之間的關係是,我一直還在這兒

你在煩惱什麼簡譜

輸了以後怎麼辦

你很有可能並未聽過鋼琴家萊昂·弗萊舍的演奏,因為他在35歲就失去了自己右手的演奏能力。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在人生此後的56年間用音樂打動了無數人。他開始擔任指揮,也成為了一名鋼琴老師,讓王羽佳等年輕一代鋼琴家的演奏更進一步。他從未放棄自己的鋼琴生涯,直到生命最後的時刻,他仍在練習演奏,他的右手沒有徹底痊癒,但他的音樂卻因為這個缺憾走向了更深處。弗萊捨身上有一個貝多芬式的故事——命運面前,人到底是渺小,還是強大,這是一個選擇題。

文|

查非

貝多芬式的故事

失敗是從小拇指尖入侵人生的。早上例行練琴,鋼琴家萊昂 · 弗萊舍(Leon Fleisher)發現,自己的右手小拇指懶洋洋的,趴在白鍵上不肯使勁兒。它不疼,也沒有傷口,只是指尖稍稍有點麻木,彈不出標準音。沒過多久,右手無名指也跟著偷懶,像戰壕前面不願衝鋒的逃兵,蜷縮成一個圈,不肯叩響鍵盤。

鋼琴家生氣了。那是1964年,36歲的弗萊舍即將迎來自己鋼琴生涯的20週年紀念,他有整整一年的巡演計劃,在世界各地一場接一場地表演他精挑細選的曲目,每一首都要用到鋼琴演奏的最高技巧。換一個人也許會停下來休息,但他是一個苛刻的完美主義者,他開始了更高強度的練習,像暴戾的軍官訓練士兵一樣,加倍時間,加大強度,強迫手指發力,狠狠砸向鍵盤。

這是他從4歲就開始的鋼琴活法。小時候媽媽告訴他,他的人生必須要在兩個未來裡挑一個,要麼做第一個猶太裔的美國總統,要麼做第一流的鋼琴家。於是,歷史見證了一個天才鋼琴家的誕生,8歲就開始了公開演出,讓不接受16歲以下學生的鋼琴大師阿圖爾 · 施納貝爾為他破例,親自教他演奏。等到了16歲,他已經優秀到和皮埃爾 · 蒙特指揮的紐約愛樂樂團合作,登上卡內基音樂廳,演奏勃拉姆斯的《第一鋼琴協奏曲》。這是鋼琴世界裡最難演奏的曲目之一,但弗萊舍完美地呈現了它,這為他贏得了無數讚譽,後來他憑藉這首曲子贏得了伊麗莎白女王國際音樂比賽,彈奏第一樂章時因為過於投入,甚至彈斷了兩根琴絃。鋪天蓋地的讚譽中,對他流傳最廣的定位是弗萊舍,本世紀最偉大的音樂發現。

在古典音樂世界裡,弗萊舍的人生被視為完美的延續。他的鋼琴老師是施納貝爾,施納貝爾的老師是萊謝蒂茨基,車爾尼是這個圖譜再往上一代的鋼琴老師,而教車爾尼彈琴的人,就是貝多芬。有時候,弗萊舍被稱為第四代的貝多芬,很長時間裡人們相信,他的人生是一個貝多芬式的故事,從天才走向偉大。

弗萊舍將自己的青年時代全部投入到這條繼承偉大的道路上,他有天賦,同時也異常勤奮,在鋼琴的世界裡,一個又一個偉大的演奏家都是透過一生的刻苦練習才把音樂推向頂峰的。他在自傳《我的九條命》中寫到,年輕的時候,自己常常連續練琴超過六七個小時,而這種高負荷依然讓他有種愧疚感,覺得自己不夠努力。

大部分人都相信,勤勉是通向鋼琴職業頂端的必經之路。能到卡內基音樂廳演奏,在美國的古典音樂界是最高認可,而在這裡流傳著這樣的名言:

——請問,我要如何抵達卡內基音樂廳?

——練習,練習,再練習!

在自我苛責的練習下,完美一路延續,直到失敗侵入了小拇指。36歲那年冬天,醫生告訴他,右手並不是在偷懶,他得了肌張力障礙症,這是一種骨骼肌張力的病理性改變,可能是遺傳,可能是疲勞,可能是過度練習後的神經緊張,肌肉沒有辦法按照神經指示活動,而這種病基本上是無藥可治的,要麼接受一生與之共存,要麼等待一個奇蹟。

生病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假裝自己沒有生病,事實上,普通人也很難看得出來這種病。他依然能夠正常吃飯,正常旅行,手指並不疼,也看不到傷疤。這個病不影響生活,更不危及生命,但卻是一個鋼琴家的職業災難。每當他彈鋼琴的時候,懂行的人都會意識到,這個一貫追求完美的鋼琴家無法控制手指,右手總是不自覺地彈錯音。

那段時間,他演出的時候會躲開樂團其他人,一個人住在破破爛爛的汽車旅館,進了房間就把所有的窗簾拉上,把自己蒙在被子裡,在黑暗中催眠自己,右手沒有失去力量,他還能彈鋼琴,這只不過是神經緊張罷了,睡醒一覺就好了,明天就好了。

直到演出季的中段,指揮不得不坦白真相,他不能繼續參與巡迴演出。他最喜歡的勃拉姆斯《第一鋼琴協奏曲》,必須要換另一位鋼琴家來彈了。

在此之後的弗萊舍,變得越來越像失聰後的貝多芬。貝多芬在1801年意識到自己的聽覺越來越差,他完全拒絕接受這個現實,躲開所有社交活動,參加管弦樂團演出時坐得非常近,假裝自己聽得到。他對所有人發脾氣,在長達6年的時間裡,貝多芬身邊的每個人都活得小心翼翼,完全避開耳朵的話題,以免激怒這位敏感的作曲家。弗萊舍也一樣,他想過自殺,開始酗酒,跟妻子離婚,把自己關在家裡,留起長頭髮,沒有人敢詢問他右手的事。他盲目地嘗試一切辦法,相信過巫師,扎過針灸,做過電擊治療,還嘗試了牽引手術,連著名指揮家伯恩斯坦都為他著急,往他右手心裡倒蘇格蘭威士忌——他們期盼著,這樣就能恢復力量。

從核心上來看,弗萊舍的人生依然是一個貝多芬式的故事。真正的考驗並不在於成敗,而是失敗之後的第二天。我們每個人都多多少少夢想過,一覺醒來一切都好了,問題解決了,煩惱消失了,但在現實中,第二天早上醒過來,你打算怎麼活?比賽已經輸掉了,敗局要背一輩子,你將如何面對這樣的自己?200多年前,貝多芬給出了一個答案,而相隔三代人的弗萊舍,活出了另一個答案。

輸了以後怎麼辦

讓音樂爆炸

失去右手力量的半個多世紀裡,弗萊舍渴望過貝多芬身上的奇蹟。晚年的貝多芬失聰,但他的傳世之作交響曲《英雄》正是在失聰後寫出來的,這是音樂的奇蹟。

古典音樂裡有一小部分專門為左手鋼琴演奏者譜寫的曲目,雖然數量很少,但也不乏傑作。法國作曲家拉威爾就曾創作過《左手鋼琴協奏曲》,奧地利鋼琴家保羅·維特根斯坦在一戰中失去了自己的右臂,只能用左手演奏,而這就是拉威爾為他特意譜寫的單手演奏曲譜。

起初,弗萊舍拒絕練習這些左手曲目,直到為了演出不得不選擇曲目,他才勉強演奏了《左手鋼琴協奏曲》。他堅持尋找新的治療方法,哪怕是偏方。這種嘗試堅持到第17年的時候終於見到了曙光,他的右手在一次肌肉治療後恢復了力量。他把醫生帶去了醫院附近的小教堂,在裡面用雙手演奏了巴赫頗為歡樂的曲子《耶穌,世人仰望的喜悅》,大家都承認,右手真的回來了。他興奮地打電話告訴最親近的人,通知跟自己合作的指揮家,他要舉辦迴歸演奏會。

看起來,它將成為弗萊舍的《英雄》交響曲。電視臺組織了現場直播,弗萊舍要在波士頓交響樂團1982年新落成的音樂廳,舉行盛大的迴歸演出。報紙和電視熱情報道著這個音樂奇蹟,人們渴望這個英雄的故事。

音樂會開始前,弗萊舍跟自己起誓,這輩子再也不彈拉威爾的《左手鋼琴協奏曲》了,他已經彈夠了。在迴歸當天的音樂會上,他要彈貝多芬的《第四鋼琴協奏曲》,等之後恢復更徹底,他要繼續勤奮練習,彈莫扎特的《皇帝協奏曲》,終有一天,他要重彈勃拉姆斯的《第一鋼琴協奏曲》。

然而,小拇指尖的麻木在正式彩排前又回來了。它依然不疼,也沒有傷疤,但手指蜷縮在一起,再次失去知覺。正式演出前,親人們從世界各地飛回來看望他,不知情的人們緊緊抱住他,祝他演出順利。弗萊舍笑著接納了這些善意,然後回到後臺,把自己反鎖在指揮休息室對面的衛生間裡,開啟水龍頭後,放聲大哭。

音樂會必須繼續,所有人的期望都已經被推上了頂峰,他必須在所有人面前表演出一場英雄的迴歸,哪怕這是偽裝的迴歸。在他的自傳裡,他形容那一天的演出像是活在濃霧裡,觀眾依然鼓掌,喝彩聲不斷,《紐約時報》第二天依然把他的新聞放在頭版,說偉大的鋼琴家回來了。

整個晚上,他都在竭力掙扎,想盡辦法讓無力的右手敲擊鍵盤。演出末了,他必須返場演奏安可曲,肖邦的《夜曲Op。27》,這是母親最喜歡的,一首令人心碎的憂鬱旋律。我強迫手指一次次撞擊著鍵盤,像是眼淚一滴滴掉下來……這真是最糟糕的玩笑,所有人都聽哭了,他們因感動而哭,急著祝賀我的迴歸,而只有我知道,這場迴歸不屬於我。

失敗的迴歸音樂會後,一度很難再見到弗萊舍。那段時間的照片裡,他總是把自己的右手擋住,藏在背後,或是用左手遮住。後來,他突然不再遮住右手了,也願意再次彈拉威爾的《左手鋼琴協奏曲》,仔細觀察還會發現,他的演奏變得不一樣了。能使用雙手的鋼琴家,端坐在琴凳中間,均勻地移動身體。只能使用左手的鋼琴家,在鋼琴前看起來略有些彆扭,坐在琴凳一邊,有時候還要伸長左腿去維持一種錯位的平衡。弗萊舍一直拒絕這種不優雅的姿態,但在那場音樂會幾年後,他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左手演奏家,不介意鋼琴前的彆扭。

2004年,《紐約客》音樂記者埃裡克斯 · 羅斯(Alex Ross)參加了弗萊舍的一堂音樂課。他在此後所寫的文章《奏鳴曲講座》中,詳細記錄下了一個嶄新的弗萊舍。他成為了指揮,也做起了鋼琴老師,他身上發生了令人驚愕的轉變。這是一個快樂的人,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因為音樂而感到快樂的人。他變得愛說話了,課堂上雖然也有演奏示範,更多時候,音樂浸沒在他滔滔不絕的比喻裡。他用語言講述的音樂有一種強烈的感染力,像是給小孩子講童話的故事大王,他自己會邊講邊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他的笑,情緒高漲。

你要像擠奶工一樣去使勁……像小貓一樣,沒錯,但是要把小貓的爪子收起來……你的手指不能像錘子一樣砸下來,想想海豚怎麼擺動尾巴,你的手指現在是一隻海豚,像海豚那樣躍出水面……用一支箭的最尖端去小心翼翼地觸碰……你是一個向上帝懺悔的人,悔過後抬起眼睛望向天堂,就要這種虔誠的感覺……想象用夏天穿的亞麻布去擦拭這段旋律,不要用冬天太粗糙的厚羊毛。像個蝴蝶一樣飛啊飛啊,然後,像蜜蜂那樣叮一下。這首曲子裡含有強烈的暴力感,手腕高高地抬起來,向前,向上,現在你要從高空投下一枚炸彈,轟的一下爆炸,讓你的音符炸開,讓音樂在房間裡爆炸。

弗萊舍的琴房牆上,掛著哈勃望遠鏡拍攝的宇宙照片,學生們就在這些行星照片之中學習演奏。這只是樂譜上的一些音符,但是它們背後的寓意卻可以回溯到幾十億年前。你要像哈勃望遠鏡一樣,去凝視那些跟宇宙一樣古老的星星。星星已經失去生命了,但是它們發出來的光,此時此刻抵達了我們眼前。弗萊舍說,要把你的音符,彈得像幾十億年前的星星一樣,熠熠發光。

我的右手患上了肌張力障礙症,這是我的演奏事業最大障礙,但它同時也帶給我一個好處。因為我已經不能親自給學生展示演奏技巧了,『走開,我彈給你聽,你要這樣彈。』我就只能逼著自己去尋找最適合的語言,來表達我的想法,展現音樂需要的感受力。這反而讓音樂的交流避免了很多誤解,我也成為了一個更好的鋼琴老師。弗萊舍接受美國媒體採訪時說。

發生在弗萊捨身上近乎顛覆性的改變,在他的自傳中,是這樣解釋的:我認真地考慮過結束自己的生命,不能演奏完美的音樂,我的生命就是無意義的……但是到最後,恰恰是音樂挽救了我。我又一次聽那些我一次次彈奏過的音樂,曾經我在乎的是它們的旋律,但我終於醒悟過來,更重要的是透過這些旋律背後,音樂想要傳遞給人的資訊,只有音樂才能達成的交流……我彈過的曲子越多,越是明白這個道理,我不需要追求極致的完美,在每一場演出竭力展現技巧,證明自己是世界最偉大的鋼琴家之一,我不需要這樣的證明,我也不需要一場迴歸了。真正重要的是我和音樂之間的關係,而它一直都在。不論演奏完美與否,音樂一直都在。

輸了以後怎麼辦

Not I'm back. Just I'm still here.

這位鋼琴家在今年8月份去世,享年92歲。後半段的人生裡,他再也沒有舉辦過迴歸音樂會,晚年他逐步恢復兩隻手演奏,但是他常常笑著糾正身邊的人,用右手演奏並不應該說我回來了,因為他和音樂之間的關係是,我一直還在這兒。

自始至終,弗萊舍的故事與完美無關,也沒有發生奇蹟,但我常覺得,這的確是一個現代版的貝多芬故事。人們在理解貝多芬的時候,往往想起他的名言,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他是公眾印象裡擊敗了命運的英雄,他的《英雄》交響曲也在第四樂章呈現出最為知名的勝利喜悅,邁向近乎輝煌的頂峰。但最容易被誤解的細節是,在這場與命運的交戰中,貝多芬始終是一個現實的失敗者。他徹底失去了自己的聽力,寫出《英雄》的貝多芬耳邊還是一片空白。他並沒有扼住命運的咽喉,只是在這場搏鬥之中,他看清了命運的面貌,選擇昂著頭,以勝利的姿態,走向最後一個音符。

在忍受了數年的耳聾折磨後,貝多芬從對抗現實的憤怒中解脫出來了,身邊的人也不必小心翼翼迴避耳朵的話題,正是音樂給了他這樣的領悟。他寫出了新的絃樂四重奏,在作品旁的空白處,他這樣寫道:即使對於藝術,你也不必再對它掩飾自己的耳聾了……

活在失敗中的貝多芬,在生命的最後寫出的三首奏鳴曲,風格迥異於以往的作品。那是一個作曲家對人生的深刻領悟,它包含著最強烈的喜悅、溫柔、激烈,以及前所未有的平靜。作家米蘭 · 昆德拉評價說:在最後十年中……他(貝多芬)已經達到他藝術的巔峰…… 在音樂的演變中,他走上了一條沒有人追隨的路;沒有弟子,沒有從者,他那暮年自由的作品是一個奇蹟,一座孤島。

這就是古典音樂所見證的人性——它可以見證你的悲劇,也可以見證你在悲劇之後的強大。

今年是貝多芬誕辰250週年,人們又一次歷數著一代代的貝多芬後繼者,弗萊舍依然在這個名單裡,作為施納貝爾最重要的學生之一,他依然是第四代的貝多芬。他的一生有不同的音樂貢獻,早年間他的演奏成為了一種頂尖技法的範本,大提琴家馬友友曾回憶說,弗萊舍所演奏的勃拉姆斯錄音深深迷住了他。後來,弗萊舍也為拉威爾的《左手鋼琴協奏曲》留下了難以超越的經典版本,成為了世界左手演奏最好的鋼琴家。作為老師,他在皮博迪音樂學院任教,也在費城柯蒂斯學院、巴黎音樂學院、薩爾茨堡莫扎特學院等地任職,教出來的學生名單上是一個接一個的著名鋼琴家,比斯 · 喬納森、伊費姆 · 布朗弗曼、奈達 · 科爾等等。

他有一項最特別的音樂貢獻。因為弗萊舍用左手彈琴彈到了最後,與他同時代的作曲家們也一直在為他譜寫左手作品。就像是拉威爾寫給一戰鋼琴家的經典曲目,這些都是留給後世的禮物。如果不是因為弗萊舍,這些音樂無從存在。

我更喜歡晚年的弗萊舍。他的確失去了完美的演奏能力,但是,這個人擺脫了完美帶來的束縛,變得自在,也更親切。他要求自己的學生要練夠150次才能登臺,但他的鋼琴不再只有嚴格。別人請他給練琴的孩子一些留言,他不再會說那句卡內基音樂廳名言,練習、練習、再練習,他有一個新的座右銘:少練習,多思考。(Practice less,Think More。)

他勸那些苦練技巧的年輕人,不要再迷戀霍洛維茨的高超技巧。大鋼琴演奏家的技巧不完全是靠勤奮換來的,那些漂亮的音色需要最好的鋼琴、最好的調音師、最昂貴的鋼琴保養。在一次訪談中,他叮囑那些想要學琴的孩子,大家似乎總是把古典音樂看得很嚴肅,是一件需要拼上命去努力的事情,但是別忘了,音樂的最初是為了Have fun,這些老傢伙們只是圖個開心才彈琴的啊!

後來在公開演講中,他笑著解釋自己的一生,說起來,這是一部挺好看的肥皂劇劇本呢!90歲那年,記者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他的回答很樂觀,我還活著,腿還能走路,手指還能動,還能繼續彈鋼琴。重點不在於演奏,更不在於完美的演奏,這是你和音樂的對話。

他的兒子成為了爵士歌手,在小酒吧駐唱,還辦了一檔節目,專門講流行音樂。兒子為他寫的文章《我從萊昂身上學到的事》裡,提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Have fun,對音樂嚴格,但也要寬容,生活裡要有幽默感,演出要是一丁點兒錯都不犯,那就不是弗萊舍的演出了。

晚年的弗萊舍常常想起自己的鋼琴老師,想起令人沉醉的演奏。施納貝爾是公認的貝多芬音樂最完美演繹者,他彈琴的時候,能夠把一個音符彈得很長很長,像是從幾代人之前飛過來,像是宇宙中幾十億年前的星星。一個音符,就那麼一個音符,它一直在空氣裡飄蕩,飄啊,飄啊,原來音樂是沒有盡頭的,那很美,也很珍貴。

事實上,在他最後的生命裡,這樣的音樂也存在著。一天早上例行練琴,剛剛接受了注射治療的弗萊舍發現,右手力氣恢復了,小拇指尖的麻木不見了。他試著在琴鍵上彈了一下,這一次,他什麼也沒有做,沒有打電話告訴任何人,也不想要辦迴歸演出。坐在鋼琴前,他給自己彈了一首曲子,他最愛的勃拉姆斯《第一鋼琴協奏曲》。曲子彈得不完美,他的右手小拇指不那麼熟悉鍵盤了,音色不夠亮,力量也不足,現場聽眾只有他一個人,但他依然很快樂。音符在房間裡飄蕩,就像施納貝爾的音樂那樣,就像貝多芬的第四樂章,一個微弱的音符在空氣中飄啊飄,這是隻屬於弗萊舍的鋼琴,這是他與音樂的對話。直到去世那一天,他都沒能再次彈出最好的勃拉姆斯,但誰知道呢,那個早上練琴時的自己,也許就是本世紀最偉大的音樂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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