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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木,你好

由 遊戲時光VGtime 發表于 音樂2021-09-05
簡介7《莎木2》的漢化是菲樂大叔牽頭的,他希望更多的中國玩家能夠體會到這款遊戲的魅力

莎木是什麼木材

莎木,你好

本文原載於微訊號大狗之家,作者大狗。

遊戲時光授權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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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維笑請了一天公休,帶著妻子和兩歲的女兒,週五從昆明出發,飛往廈門。拖了一個大行李箱,裡面裝的全是女兒的衣物用品。

維笑的女兒小名“伊伊”,因為是新年伊始出生的。“維笑”這個名字出自《秋之回憶》的今坂唯笑,改了個字。他的另一個網名“Tomoe”,是《浪客劍心》的雪代巴,劍心之妻。都是女性,他覺得名字好聽,就借來用了。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湊,上午去號稱全中國最美校園之一的廈門大學逛了逛。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受了涼,伊伊鬧肚子,弄髒了兩條外褲,妻子從包裡拿出毯子裹住她。維笑身上的那件白色T恤也被弄髒,在水龍頭前搓了半天。這件白色T恤是他特意從日本亞馬遜買的,胸前圖案是世嘉DC的“蚊香”標識。

中午趕往十多公里外的廈門國際會議展覽中心,機核的“核聚變”正在那裡舉行。下午,鈴木裕將現場公佈《莎木3》的新訊息,為玩家簽名,與玩家合影。這是維笑此次廈門行的主要目的。

簽名合影的名額有限,且每人限籤一件物品。擔心搶不到名額,維笑和妻子來廈門之前已經預約好。到了現場才發現,想找鈴木裕簽名的人,沒有想象中那麼多。

鈴木裕先是參加主舞臺的活動,宣佈《莎木3》的PC簡體中文版登陸WeGame、PS4中文版由綠洲遊戲發行。“其人自遠東之國而來,飄洋渡海現身於此。”莎花的吟誦配以中文字幕出現在舞臺大螢幕上,臺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維笑站在人群裡,心情激動。

下午兩點半,簽名活動開始。鈴木裕坐在屋裡,索取簽名的人在屋外排隊。他們來自全國各地,拿來簽名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有人甚至抱了一塊NAOMI街機基板。排隊時,維笑聽見兩位路過的玩家正在交談。一位問,屋裡這人是幹什麼的。另一位搖頭,不認識。

維笑和妻子抱著伊伊進了屋。鈴木裕看見伊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用日語說:“好可愛。”伊伊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可能是被閃光燈嚇著了。妻子趕緊把她抱出去,在外面哄她。

維笑有點不好意思,扭頭看了看鈴木裕。個頭不高,面相和善,左臉頰有一顆痣。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面對鈴木裕。他以前看過一些報道,據說鈴木裕年輕時,脾氣暴躁,對下屬極為嚴厲。年紀大了,多少會變得有些佛系吧。

維笑拿來請鈴木裕簽名的是日版限定版《莎木1&2》,因為擔心筆跡被擦壞,請鈴木裕簽在了海報上。後來發現,自己多慮了。寫上去的字跡,很快就幹了。

維笑拎著海報,與鈴木裕合影。妻子女兒不在身邊,有點遺憾。他想著,等伊伊長大了,懂得和人交流了,如果有機會再見到鈴木裕,一定要拍一張四個人的合影。

活動結束後,維笑抱著女兒在會場轉了轉。伊伊還小,不太懂遊戲。在家的時候,他和妻子玩《分手廚房》,伊伊看見了,會指著螢幕說,爸爸媽媽煮飯。

臨走前,維笑碰見WeGame的工作人員,聊了聊。對方問,你對《莎木3》有什麼要求。他說,沒什麼要求,我只希望看到鈴木裕把故事講完。作為老玩家,這是最樸素最簡單的願望。你問所有玩過《莎木》的老玩家,他們肯定都會這麼說。真的沒有更多要求了。

2

維笑今年三十四歲,他第一次知道《莎木》這款遊戲,是在二十年前的《電子遊戲軟體》上。對世嘉有好感,也是因為這本雜誌。雜誌重世嘉輕索尼,讀者難免受其影響。看了《靈魂力量》的前瞻,他對世嘉DC心馳神往。1999年左右,這臺遊戲機在國內剛上市時,售價三千多。對普通的工薪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維笑讀初中的時候,成績一般,在玩遊戲這件事上,同家裡鬧過一些矛盾。當初引領他接觸遊戲的,是父親。維笑六歲時,父親去廣州出差,帶回一臺“小天才”遊戲機、一盤六十四合一的卡帶,當作玩具送給了他。那個年代,很多家長相信遊戲可以開發大腦鍛鍊智力,遊戲機買回來後,卻又擔心孩子沉迷,玩物喪志。

2000年,維笑考入高中。父親生病住院,在醫院認識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因為與父母之間的衝突,精神受了點刺激。父親因此意識到,對孩子的態度不能太過強硬,否則可能在不知不覺間給孩子造成傷害。所以,當維笑提出想買一臺新遊戲機時,父親並未反對。

買的第一款DC遊戲是《靈魂力量》。《莎木》是一年後買的。那時盜版很貴,遊戲按光碟張數計價,一張碟四五十。《莎木》四張碟,近兩百塊錢。維笑猶豫了很久,覺得不應錯過,咬咬牙買了套美版。

冬天的午後,維笑坐在客廳裡玩《莎木》。進入遊戲,第一幕場景就震撼了他。大雪紛飛,雷聲隆隆。十八歲的芭月涼匆匆趕回家,眼睜睜看著父親被人殺害,死在自己懷裡。後來,維笑在《電子遊戲軟體》上讀到特約撰稿人王俊生的一篇文章,評論世嘉“大廈將傾,獨木難支”,這裡的“木”指的就是《莎木》。文中提到一處細節:明明是冬天,還下著雪,怎麼可能打雷,鈴木裕煽情煽得有點過分了。讀到這裡,維笑愣了一下,下雪天真的不會打雷嗎?後來查了資料才知道,下雪也會打雷,只是很少見,俗稱“雷打雪”。

高中住校,學習緊張,只能週末在家玩幾個小時。《莎木》的節奏慢,玩了很久才通關。維笑喜歡一個人在停車場練功,一拳一腳,一招一式,反覆練習,一練就是一下午,絲毫不覺得枯燥。偶爾抬起頭,看看窗外。遊戲裡是冬天,遊戲外也是冬天。昆明的冬天溫暖乾燥,很少下雪。天空是灰白色的,清澈而痛苦。孤苦無依的感覺從遊戲裡溢位,蔓延開來,將他包裹。有時候,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芭月涼,孤獨而倔強。遊戲裡的很多人物,就像身邊的親朋好友,他們有各自的生活,也會關心你。少男少女情竇初開,彼此產生朦朧的好感,那種微妙的情緒,遊戲也拿捏得很好。原崎望欲言又止,芭月涼偏又是個木頭人。救出原崎望後,芭月涼騎著摩托車在街上飛馳。路燈一排排朝後倒退,一輪圓月掛在城市上空。女孩從身後緊緊地摟住你,沉默不語。《Wish》的溫柔旋律在耳畔響起。

《莎木2》發售時,DC已經停產。二代只有日版,沒有美版。維笑不懂日文,照著攻略邊看邊玩。

到達桂林後不久,遇見莎花。莎花帶他前往白鹿村近郊的一處採石場,去見她的父親。他們在礦洞裡找到莎花父親留下的一封信和一柄劍,兩人合力,以劍和鳳凰鏡觸發機關。火光照亮礦洞,石壁上顯現出鳳凰鏡與龍鏡的巨大浮雕。莎花吟誦道:“其人自遠東之國而來,飄洋渡海現身於此。翩翩少年,尚不知身懷之力。”兩人對視,畫面淡出。螢幕上打出一行字:“The Story Goes On。”

放下手柄,有些失落。維笑知道,故事還沒講完。

莎木,你好

3

十四年的光陰,把菲樂變成了大叔。

2001年,菲樂二十二歲,剛工作,從哥哥那裡借了臺DC。五六盒盜版遊戲,《莎木2》是其中之一。通關後,回頭又玩了一代。小時候沉迷紅白機,上了初中,就沒怎麼再碰過遊戲。沒想到長大後,又有一款遊戲令自己如此痴迷。

想知道後面的劇情如何發展,每隔一段時間,菲樂就會上網看看,有沒有續作的訊息。一等就是十多年,《莎木3》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有時候他會想,如果哪天我腰纏萬貫了,一定要把鈴木裕請出來,請他把《莎木》的故事講完。

2015年,鈴木裕宣佈《莎木》重啟時,菲樂三十六歲,已經過了容易衝動的年齡。但聽到這個訊息,鼻子還是有點酸。他想捐錢給鈴木裕,點進眾籌網站,不知道該怎麼付款。上網搜尋,找到莎木貼吧,加入莎木貼吧的QQ群,才發現,原來有這麼多熱愛《莎木》的人。從此,菲樂大叔的生活多了一個樂趣:聊《莎木》。

那年年底,觸樂在上海舉辦遊戲製作人峰會,鈴木裕被邀請到場。訊息傳來,群裡一片沸騰。大家商量,找個人作代表,參加峰會,向鈴木裕贈送禮物,表達謝意。菲樂大叔那段時間正好有空,自告奮勇:我跑一趟,你們把想送的東西寄給我,我帶去上海,親手交給鈴木裕。菲樂大叔是天津人。他自掏腰包,一千塊錢買了VIP席位的入場券,然後聯絡主辦方,安排現場送禮的環節。

大家分頭準備禮物。貼吧的大吧主“奧利弗她爹”請當地的書法名家寫了“莎木”兩個大字。大連玩家“外境”用黏土捏了四個《莎木》的玩偶,芭月涼、莎花、刃武鷹,塗上顏色,用小盒裝起來,還畫了幾幅《莎木》的同人畫,背面是手寫的寄語:“祝鈴木裕大師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上海玩家“搖滾”臨摹了一幅鈴木裕的人畫素描,裝在鏡框裡。“在副本里等待你”設計了兩款《莎木3》的PS4遊戲封面,封面人物分別是芭月涼和莎花。

維笑代表大家,寫了封信給鈴木裕。兩頁紙,寫了一晚上,改了又改。群裡有一位在日本留學的玩家,喬喬,把這封信翻譯成日文。沒什麼特別煽情的文字,全是發自肺腑的話。維笑在信中寫道:“很多人的生活也和《莎木》發生了交集,孤獨、成長、戀愛和堅強,《莎木》分享了太多太多的經歷給我們,讓我們終生難忘。⋯⋯《莎木》故事的未完結成為了我們人生中的遺憾,就像失去了一個親人、一個戀人,我們一度以為這個遺憾將伴隨我們終生。”

信的最後,他希望鈴木裕和開發團隊能夠考慮為《莎木3》新增中文字幕,最好為一代和二代再製作個高畫質版本。信的落款是“莎木中國愛好者協會”。大家覺得,不能以莎木貼吧的名義,否則太狹隘。

個個這麼有才,菲樂大叔心想,我也得準備一份像樣點的禮物。鈴木裕熱愛中國傳統文化,遊戲裡有不少中國字畫。於是,菲樂大叔作了一首題為《詠莎木》的詩:“臥薪藏膽十七載,青鋒出鞘求一敗。江山盡攬唯莎木,莫問英雄晚歸來。”請美術學院的書法家寫在宣紙上,又請人畫了一幅紫藤與蝦的國畫。

峰會當天,鈴木裕先是參加座談,聊了聊《莎木》系列的開發歷程。玩家見面是上午最後一個環節。菲樂大叔穿著灰色休閒西裝,精神飽滿地登上舞臺。禮儀小姐把裝著禮物的小車推過來,菲樂大叔將禮物一件件展示給身邊的鈴木裕看,這是誰送的,代表什麼含義。鈴木裕邊聽邊點頭,笑著說,他會把《詠莎木》這首詩放進遊戲裡。群裡的人知道後,都很興奮,說,等拿到《莎木3》,進了遊戲,咱們什麼都不幹,先把這幾句詩給找出來。

中午,菲樂大叔作為玩家代表,與鈴木裕共進午餐。大家事先在群裡提了很多問題,託他轉達給鈴木裕。《莎木3》繼承了前兩作的哪些特色,《莎木3》會不會加入聯機內容,《莎木3》之後有沒有繼續做下去的打算。鈴木裕一一做了回答。

鈴木裕給菲樂大叔的印象是,一個沉默含蓄的老男人,不怎麼愛說話。一旦聊到《莎木》,卻又滔滔不絕。似乎迫切地想把內心的想法一股腦地倒出來,說給那些喜歡他的遊戲的人聽。

回到天津,菲樂大叔把現場拍攝的素材,連同禮物的照片,發在群裡。喬伊拿去剪輯轉碼,做成一個多小時的影片。群裡有一位美籍華人,把這段影片上傳至YouTube,把照片和新聞發在推特上。喬喬跑去莎木道場,國外人氣最旺的莎木愛好者社群,宣傳了一下,讓國外玩家知道,中國也有這麼一群熱愛《莎木》的人。

共進午餐時,菲樂大叔還問了鈴木裕一個問題:《莎木3》準備如何吸引以前從未接觸過這個系列的新玩家。這是大家最關心,也是最擔心的一個問題。

莎木,你好

4

菲樂大叔參加上海見面會的那段影片,是喬伊的妻子做的。她懂後期製作,在電腦前剪了一晚上。

喬伊今年三十四歲,吉林長春人。小學時,他常去表哥家蹭遊戲機玩。他很崇拜表哥,表哥天生就是玩遊戲的料。表哥家的那臺“小天才”淘汰下來後,送給了他。他把機器塞在床底下,每天抱出來,看一看摸一摸,哪怕玩不到,也很滿足。母親趁他不在家,把這臺“小天才”轉送給了他的表弟。可能是擔心遊戲機放在家裡,會讓孩子無心學習。

初中,網咖興起。身邊的同學,玩電腦遊戲的居多,就算玩遊戲機,也是以PS為主。喬伊和朋友們約定,誰攢夠了錢,就買一臺PS。其他幾個人,要麼沒攢夠錢,要麼攢夠了但父母不同意,沒買成。喬伊攢夠了錢,父母也同意了,但他沒買PS,而是買了DC。

喬伊第一次玩《莎木》 ,沒覺得多好玩。節奏慢,日文看不懂,盜版又沒語音,打到一半就放棄了。過了一陣,實在無聊,才又把《莎木》撿起來。劇情漸漸鋪開,最後,芭月涼揹著行囊,離開橫須賀,乘坐輪船前往香港。看著輪船漸行漸遠,心裡的某根弦似乎被輕輕撥了一下。

從高中到大學,每逢寒暑假,喬伊就會把《莎木》翻出來重玩一遍,至少玩了七八遍。大二,買了PS2後,這盒《莎木》連同DC一起被收了起來。直到十年後。

2015年,E3索尼釋出會那天,喬伊正好休息,在家看直播。主持人劈里啪啦說完串場詞後,音樂響起,舞臺暗了下來,花瓣從空中飄落,“莎木”的標題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螢幕上。鈴木裕坐在黑暗中,微笑著說:“《莎木》的命運,掌握在你們手裡。”聽了這句,喬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在莎木貼吧群找到很多同好,無論你說什麼,別人立刻就懂,那種感覺很好。不過,常在一起聊的都是老玩家,喬伊覺得,應該想辦法讓《莎木》被更多的人知道。遊戲直播這麼火,或許可以試試直播《莎木》。他買了塊影片採集卡,把十多年前的那臺DC重新找了出來。

玩的是日版,又沒有任何直播經驗,喬伊擔心觀眾看不懂,把群裡的喬喬拉了進來。喬喬在日本留學,日語好,對《莎木》也很熟悉。兩人分工,喬伊負責玩遊戲,喬喬負責講解,時不時嘮嘮嗑,互動幾句。

兩人都忙,直播沒有固定時間,什麼時候碰到了一起,就約著播會兒。觀眾不多,幾百人。有一次,喬伊發現他們的直播間被管理員放在了首頁上,觀眾驟增至五六千人。如果不是知名主播或職業主播,幾乎沒有機會上首頁。喬伊奇怪,聯絡管理員問了問,才知道,這位管理員也是《莎木》愛好者。

直播斷斷續續做了一個多月,未能達到預期效果。進直播間看的,大多還是老玩家。大家邊看邊聊,聊世嘉聊DC聊當年的那些老遊戲,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喬伊坐在電腦前,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莎木,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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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四年,沒怎麼買遊戲。每月三百塊錢生活費,得省著點用。母親是汽車廠的普通職工,供自己讀書很辛苦,維笑不想再給家裡增添更多負擔。工作一段時間,等手頭有了點積蓄,液晶電視的價格也降了下來,才買了臺PS3遊戲機。那時的PS3已近尾聲,買的第一款遊戲是《VR戰士5》。這個系列也是鈴木裕的代表作之一,《莎木》的格鬥系統即以它為原型。

這些年,維笑對《莎木》念念不忘。高中時父親買給他的那臺DC,工作後不久,被朋友連同那套盜版《莎木》一起借了去。多年後還回來,遊戲沒了,電源線也丟了,只剩一臺開不了機的機器。

幾乎每年都會有人跳出來,宣佈《莎木》續作的訊息。剛有了點期待,很快被證實是謠言。久而久之,不敢相信與《莎木》有關的任何訊息。不抱希望,也就不會失望。

2015年六月的一天,同事跑來對維笑說,你看見鈴木裕發在推特上的那張叉車的照片了嗎。同事也愛玩遊戲,《實況足球》系列的鐵桿粉絲,每作必買。兩人碰在一起,常會聊聊各自關注的遊戲。同事知道維笑是莎木迷,維笑常對他感慨,《莎木》是我人生的一大遺憾。

維笑開啟鈴木裕的推特,看見一輛黃色叉車停在水泥地上。芭月涼在橫須賀的港口碼頭開過叉車,這張照片是否某種暗示。他不敢確定。畢竟,失望了這麼多年。

幾天後,忙完手頭的事,維笑開啟電腦,看了一眼新聞。鈴木裕公佈《莎木3》並開啟眾籌的標題跳了出來。第一反應是驚訝,為鈴木裕張羅這件事的,居然是索尼。然後是激動。

手頭正好有一張信用卡,開啟眾籌網站,捐了三百美元。加入莎木貼吧群,發現群裡很多人都想參與眾籌,但不知道該怎麼操作。維笑寫了篇教程,發在群裡,答疑解惑。投三百美元這檔的人最多,他們開玩笑地自稱“三百美元俱樂部”。

那段時間,群裡熱鬧異常,每次登入都是“99+”條新訊息。銷聲匿跡了這麼久的《莎木》玩家,似乎一夜之間全跑了出來,有一種離散多年的兄弟終於相見的感覺。群裡還來了幾位外國玩家,其中一位來自東歐。他說他熱愛中國文化,大學選修的外語就是中文。他用中文輸入法打字,和大家聊《莎木》,語法古怪,半通不順。

眾籌頁面下方的留言板,有人請求新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大家看了,笑說,最應該新增的是中文才對啊。於是,用中文和英文在留言板上請願,希望開發團隊為《莎木3》新增中文字幕。國外玩家看了,也跟在後面支援。

一個月後,《莎木3》首輪眾籌結束,共收到來自69320名支持者的6333295美元。

莎木,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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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木3》公佈後的那個秋天,維笑和妻子去日本旅遊,目的地之一是位於川崎的藤子不二雄博物館。群裡有人建議,你可以順道去鈴木裕的YSNET公司看看,離得也不遠。查到地址,在東京澀谷區。臨時改變路線,跟著導航找了半天才找到。在公司樓下按門鈴,說明來意,話筒那頭是個臺灣女孩,她說,鈴木裕先生外出開會,不在公司。事先沒預約,不好意思打攪,維笑在樓下拍了張YSNET公司郵箱的照片,留作紀念。

日本的很多場景,讓他想起《莎木》。走在路上,看見矮牆前的停車場,想起那年冬天,自己一個人在停車場練功。在東京灣的御臺場,看見海邊的一排排倉庫,想起橫須賀的碼頭倉庫。

在東京逗留期間,維笑同群裡的喬喬見了面。喬喬是學醫的,在東京的一所大學唸書。兩人約在秋葉原碰頭。

喬喬今年三十一歲,成都人,瘦瘦高高,留著寸頭,戴眼鏡,文質彬彬。1999年,小學四年級,他在遊戲機房看見別人玩《莎木》。第二年,買了一臺自己的DC,《莎木》買的是日版。日版的盜版只有第一張碟能玩,第二張碟,潛入倉庫,必定宕機。直到美版《莎木》的盜版釋出,刪除了所有路人的語音,才有了可以通關的版本。

一代通關後,緊接著玩二代。八極拳高手紅秀瑛教了芭月涼一招“外門頂肘”,重心向後,用力踏出腳並使出肘擊。憑藉這一招,擊敗鬥牛。這個細節,喬喬印象深刻。他從小喜愛格鬥遊戲,尤其是《VR戰士》系列。接觸《莎木》之前,已經對鈴木裕有所耳聞,知道這個日本人是中國武術的愛好者。

鈴木裕監製的《VR戰士4》是在《莎木2》上市後的第二年發售的。京滬兩地當時已有一群高水平的《VR戰士》玩家,定期切磋。成都起步較晚,2004年以後,才漸漸形成一個固定的群體。組織者是一位名叫“老五”的玩家,比喬喬年長十歲。喬喬那時是初中生,在這群玩家裡,年齡最小,但技術不弱,屬於一線選手。

本科、研究生、博士,一路讀上去,格鬥水平也不斷提升。2009年,世界電子競技大賽(WCG)在成都舉行,《VR戰士5》被列為比賽專案。日韓高手來華參賽,大家這才意識到與對手的差距,意識到國際交流的重要性。讀完醫學博士,喬喬去東京留學,課餘時間,在街機廳同日本玩家切磋,磨練技術。

《VR戰士》一直在練,《莎木》卻再無下文。每隔兩三年,喬喬就會把《莎木》翻出來重玩一遍。像一位久無音訊的老友,一遍遍重讀他以前寫來的信,找尋往日的影子,幻想有一天,他會風塵僕僕從遠方趕來,站在你面前,訴說他這些年的經歷。就在快要斷了念想的時候,2015年,《莎木》重啟的訊息傳來。

那年秋天,維笑和妻子來東京玩,喬喬陪他們在秋葉原逛了逛。維笑想收藏一套正版《莎木》,國內的價格貴,品相也一般。在秋葉原的一家中古店,他們淘到了品相很好的《莎木》一代和二代。一個月後,菲樂大叔去上海見鈴木裕,維笑寫了封信,喬喬幫忙翻譯成日文。與喬伊一起,一個在長春,一個在東京,做了一個多月的《莎木》直播。喬喬還經常出沒莎木道場、莎木500K這些地方,與國外的莎木愛好者建立聯絡。國內沒法直接登入YouTube、推特和臉書,中國的這群莎木玩家,如同孤島,很少為外界所知。

第二年,喬喬返回成都,成為一名外科醫生。工作之餘,他參與了《莎木2》的漢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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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木2》的漢化是菲樂大叔牽頭的,他希望更多的中國玩家能夠體會到這款遊戲的魅力。

漢化這個圈子,水也挺深,一上來就碰了釘子。首先是找誰漢化。民間的漢化組,菲樂大叔挨個問過來,聊QQ打電話,到處碰壁。要麼不理不睬,要麼開出的條件高得離譜。十多年前的老遊戲,而且是主機遊戲,只能在模擬器上玩。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誰願意做。

朋友提醒菲樂大叔,不妨找《莎木》以前的漢化組問問。《莎木》一代,有人做過漢化,但只漢化了前兩張碟。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這些人。菲樂大叔四處打聽,透過曾經參與漢化的一位美術,找到了當年《莎木》漢化組的負責人Tomson。

Tomson說,《莎木》第三張碟的漢化已經做了一半,剩下的文字,翻譯遲遲沒有交來,程式又聯絡不上,拖著拖著就爛尾了。菲樂大叔說,你發給我,我來翻譯。

拿到文字,傻眼了,不是幾千字幾萬字,而是幾十萬字,只好求助於莎木貼吧群。外境率先加入,又拉了幾個新人,加上Tomson介紹的三名翻譯,新漢化組成立。《莎木》一代的漢化程式也回來了,表示願意協助他們把漢化文字匯入遊戲做成映象。

四個月後,《莎木》一代的文字翻譯完成。就在這時,程式再次消失,等了半年,不見蹤影。Tomson重新介紹了一位程式給菲樂大叔,浮游城論壇的YZB,也是高手,主持過《格蘭蒂亞2》等DC遊戲的漢化。YZB同意加入,但有個條件:不接別人的盤,要做就做《莎木2》,而且必須是完全漢化,不僅翻譯字幕,還要漢化記事本、選單介面及其它圖片。

《莎木2》的文字量是一代的兩倍,一百多萬字,加上圖片,工作量巨大。YZB把日版和美版需要漢化的內容提取出來,從浮游城招了一位美術,又開發了一個專門用於漢化的編輯器,以提高效率。菲樂大叔在莎木貼吧群招募翻譯,懂日文懂英文都行,根據各人的翻譯水平和可支配時間的多少,分發任務。

記事本和主要人物的對話,是外境翻譯的。遊戲選項和幫助對話,是最愛小豬出圈翻譯的。算命人對話是二卓翻譯的。遊戲標題畫面的“莎木”兩個字,用的是奧利弗她爹贈送給鈴木裕的那兩個大字。參與漢化的,前前後後大約一二十人,維笑、喬喬、死貓、DC-gnail、拉麵的尊嚴。翻譯水平參差不齊,精通日語者少。時間精力也有限。大多是上班族,三十歲左右,肩負工作和家庭的壓力,只能利用晚上或週末的時間做,熬夜的本事又越來越差。

好在大家對《莎木》的內容瞭如指掌,翻譯起來還算順利。一些模稜兩可的地方,反覆推敲。二卓的父親是大學教授,專精語言學。有什麼不明白的,向他請教。《莎木》今年夏天釋出的一段預告片中,出現“陶磁”一詞。有人指出,這是錯別字,應為“陶瓷”。二卓和他的父親查閱資料後,認為此處並非謬誤。磁器,本謂磁州窯所產之瓷器,後人亦寫“瓷器”為“磁器”。

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需要事先統一,喬伊把他收藏的那本《莎木2》繁體中文版攻略拿了出來,拆掉裝訂線,兩三百頁,一頁頁掃描,花了十多天時間,製成電子文件,發給漢化組。這本攻略已經絕版,市面上難覓蹤跡。

漢化群還有一位名叫“平凡”的玩家,菲樂大叔問他會不會翻譯,他說不會。菲樂大叔以為他是混進來看熱鬧的,擔心漢化內容被洩露,把他踢出了群。平凡找菲樂大叔私聊,說,我只是想為漢化出一份力,我把手頭的資料發給你,馬上就走。那是《莎木》一代攻略書的掃描版。這本書數量稀少,網上曾經有過一個孤本,開價將近五百元。菲樂大叔向平凡道歉,經他同意,把這份資料發在了群裡。

最後的校對潤色測試,由菲樂大叔負責。同一句臺詞,美版與日版的意思可能相去甚遠。每一位翻譯者的語氣也不盡相同,需要整合。還有各種各樣不容易發現的小錯誤小毛病。忙的時候,菲樂大叔每天五六個小時花在漢化上,如同上班。

《莎木2》總共四張碟,第三張碟的漢化即將完成前,官方公佈了《莎木1&2》高畫質重製版的訊息,官方中文加入。大家的心情有點複雜。倒不是擔心官方中文版發售後,不再有人搭理他們這個民間漢化的版本。漢化剛開始時,就有人問,你們辛辛苦苦做完了,沒人玩怎麼辦。菲樂大叔說,就算只有一人玩,我們也要做。鈴木裕等了十五年都沒有放棄,我們有什麼理由放棄。

大家擔心的是,民間漢化版如果先於官方中文版釋出,會不會影響後者的銷量。漢化的目的,是為了讓更多的中國玩家能夠體驗到這款遊戲,如今官方已經在做這件事,我們還有沒有必要繼續。

討論下來,決定還是把它做完。畢竟凝聚了這麼多人的心血,得有始有終。而且,真正喜歡《莎木》的,肯定會買官方中文版,民間漢化吸引的是那些不怎麼了解《莎木》又想嘗試一下的人。

第四張碟內容不多,HumanArcher包攬了全部文字的漢化。《莎花:江清日抱花歌》這首歌的歌詞是菲樂大叔翻譯的:

“繁光遠綴 山巔餘暉/奔湧濺落凜冽寒泉水/霏微白露 珠顆相纏/滴瀝沁入聖潔玉樹林/麗質如蘭 綽約天資/卻是芳花綻放錦獨領/斑斕花瓣 相偎相依/倒成薄紫淡色輝流溢/縱使狂風起 朔吹無絕期/亦無法 抹消那無垢雙眸/悠悠清光 萬絲集聚/方好灑落溫雅枝梢下/年少懵懂 純淨心靈/宿著這不可思議之力/豐饒充盈 滌盪不息/螢河水滔滔奔流而來/將我相擁 環抱而眠/你遙遠的面龐究竟 在何方”。

從2016年年初到2018年年初,做了整整兩年。《莎木2》的民間漢化版免費釋出後不久,就被人偷去,做成了盜版,放在網上販售。大家氣憤,又無可奈何。民間漢化本就處於灰色地帶,沒有名分,也沒法說什麼。菲樂大叔安慰大家,說不定有人買來玩了以後,成為粉絲,等於間接增加了《莎木3》的銷量。不管怎樣,只要能為《莎木》帶來新鮮血液,就不完全是一件壞事。

莎木,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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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玩家,能做的事不多。掏錢是最直接的方式,參與眾籌或購買限定版豪華版數字版。漢化有一定的技術門檻,需要耗費時間和精力。最簡單的支援方式是傳播。官方或國外媒體釋出了任何關於《莎木3》的訊息,群裡很快會有人翻譯搬運過來。維笑在群裡喊一嗓子,號召大家轉發評論。

傳播效果一般。對《莎木》抱有深厚感情的,多是中年人。你讓一群中年人自發自覺地去宣傳什麼,不太現實,不是這個年齡段的人願意做的。讓我掏錢買遊戲,我願意。買完遊戲,讓我截圖發微博,我就懶得弄了,轉發評論什麼的,更沒必要。我又不是意見領袖,平時的工作和生活已經很累,幹嘛還非得泡在網上跟人掰斥,沒必要,也沒意義。

不過有一件事,這群中年人倒是堅持了下來。與《莎木》關係不大,也算無心插柳。

2015年,《莎木3》開啟眾籌,一對美國的雙胞胎兄弟分兩次捐了兩萬美元。兄弟倆熱愛《莎木》,難忘遊戲裡的桂林場景,2012年,他們前往桂林陽朔,出資一萬美元建設當地的一所小學,並親自任教,教孩子們英語。他們希望透過捐助《莎木3》,讓這所學校獲得更多關注。他們還向鈴木裕提出兩個請求:一是將學校的一位中國志願者做成遊戲裡的角色;二是把學校的LOGO和網址加入遊戲結尾的致謝名單。

這件事被報道後,莎木群一下就炸了。兩個美國人自掏腰包,千里迢迢跑來中國支教,這是怎樣的國際主義精神。咱們是不是也應該做點什麼,不能親自教書,至少可以出點錢。國外的莎木愛好者以前也組織過其它形式的公益活動,例如救助流浪貓。《莎木》一代,芭月涼救了一隻小貓。

商量下來,大家覺得可行。透過美國兄弟發在國外論壇上的帖子,維笑找到他們發起的“英語教師志願者”專案的網站,寫了封郵件:我們是中國的一群莎木愛好者,受你們啟發,也想為貧困地區的孩子做點有意義的事。一週後,有個中國人聯絡維笑,告訴他,因為國家對在華教授外語的外籍人士的簽證政策有所變化,這些外國志願者已相繼離去,專案暫時處於停滯狀態。對方給了維笑一份學校名單,讓他自己聯絡。

名單上共有四所學校,都在陽朔周邊。維笑一一打電話。前三所學校把他當成了騙子,沒說幾句就結束通話了。突然有個外地陌生號碼打來,說要捐錢,恐怕絕大多數人都會以為是騙子。最後一所小學,聽完他的解釋,校長表示願意接受捐助,然後簡單介紹了學校的情況。在那裡就讀的,大多是家庭條件困難的留守兒童。

參與捐助的二十多人,單獨拉了個群。每年組織兩期活動,每期捐助的金額約兩千元左右。學校列出所需物品的清單,維笑組織大家討論,再同學校商量。金額雖然不大,但畢竟涉及錢物。所有人達成一致後,把錢匯給維笑,他拿去採購書本桌椅或計算器地球儀彈簧測力計之類的教具。買得最多的是書,趁電商打折促銷時多買些,儘可能充分利用善款。活動結束後,記下每一筆錢的去向,把明細賬目公佈在群裡。

有一次,學校提出,能不能給老師買一張桌子。維笑不敢自作主張,發在群裡讓大家討論。有人說,我們捐助的是孩子,不是老師。有人說,老師也很辛苦,理應擁有更好的辦公條件。有人說,條件改善了,學校才有可能留住老師。貧困地區的學校,最缺的是老師。老師來了又走,留不下。最後買了一張桌子、十一把椅子。那是捐助金額最高的一期。維笑在網上比較價格,又親自去傢俱城瞭解行情。

2016年,買了一臺投影儀。校長解釋,貧困地區的學校也有教育資訊化的任務,但他們買不起電教裝置。全校只有兩三臺電腦,也是別人捐的。於是,大家籌錢買了臺投影儀,幕布是一位名叫“飛米”的玩家捐贈的。投影儀寄過去後,維笑問校長,能不能把“莎木,你好”四個字投在幕布上,拍張照片發給他。既是紀念,也是給群裡的玩家一個交代。他向校長解釋什麼是“莎木”,校長似乎沒怎麼聽懂,但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知道這個“莎木”是這群人為什麼做這些事的起因。

捐助三年,大家從未想過打著《莎木》的名義,也沒想過拿這件事做宣傳。一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二是擔心被人質疑是作秀賣情懷。一群人聚在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碰巧這群人都是《莎木》的愛好者,僅此而已。孩子們得到實實在在的東西,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關愛,才是最重要的。

《莎木3》即將發售,活動做到了第七期,這次採購的是體育用品。這所小學的體育老師是數學老師兼任的,幾十名學生拉起來上體育課,沒什麼設施,就是跑跑跳跳。學校開了張清單,羽毛球乒乓球籃球足球跳繩呼啦圈跳棋象棋軍棋。羽毛球的球網有點貴,大家討論是否必要。最後覺得,反正打排球也能用得上,一起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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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鈴木裕,是在今年東京電玩展的影片裡,隔著螢幕,維笑感覺鈴木裕的神情有些疲倦。六十歲的老人,還在做遊戲,還要到處拋頭露臉,箇中滋味,外人恐怕難以體會。

維笑有點想不通,為什麼《莎木3》會莫名其妙招來這麼多近乎惡意的攻擊。有理有據的批評,大家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比如《莎木3》早期的人設,他們自己也會吐槽。莎花某一版的形象公佈時,群裡炸開了鍋,沒人能接受那樣的“死魚眼”。改了幾版,還是有人不太滿意。

大家在群裡分析被黑的原因。遊戲剛公佈時被炒得太熱,捧得太高;遊戲多次延期,玩家漸漸失去耐心;某些眾籌遊戲名不副實,很多人不再相信眾籌;Epic商城獨佔,玩家感覺自己遭到背叛和欺騙。裡裡外外諸多因素疊加在一起,令原本的期待變成質疑。在維笑看來,《莎木3》只是一款普通的眾籌遊戲,比獨立遊戲大那麼一點,就投入而言,肯定沒法同3A作品相提並論。它的存在,更多地是為了給熱愛《莎木》的玩家一個交代。

維笑蒐集資料,寫了篇《有關莎木:一個為了理想重生的遊戲》的文章。他想澄清一些事實,為鈴木裕打抱不平。一個人有理想有情懷,哪怕最後失敗了,也值得尊重。你可以批評他觀念陳舊不合時宜或能力不足,但不該嘲笑他的理想和情懷。文章發在遊戲網站和論壇上,後面的評論,多是冷言冷語。有人嘲諷,這是收了廠商的錢吧,軟文寫得不行啊。反倒是蒸汽中國論壇,罵聲最小,挺意外。

朋友勸他,何必出頭。那些冷嘲熱諷的人,可能對《莎木》沒什麼感情,甚至壓根沒玩過《莎木》。何況,在網上爭論,毫無意義,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還是互相覺得對方是傻逼。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鈴木裕提到過,故事不會在《莎木3》這裡完結。維笑擔心,三代如果賣得不好,可能不會再有四代。從《莎木2》到《莎木3》,等了十八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八年。光靠咱們這些老傢伙肯定不行,群裡兩百多號人,就算平均每人買三套,頂天了,也只有六百來套。開啟淘寶,看看《莎木3》的預訂量,少得可憐。銷量最大的一家店,只訂出五十多套,其餘全是個位數。群裡甚至有玩家自己掏錢,給發行商的微博買推廣,比賣遊戲的還急。

《莎木》需要更多的玩家,這是群裡所有人的共識。眾籌剛開放時,維笑成功說服身邊的兩位同事,一位捐了一百美元,另一位捐了二十九美元。去年夏天,《莎木1&2》高畫質重製版發售後,維笑送了一套給同事,因為擔心他直接從《莎木3》開始玩,接不上劇情。

前不久,有人在論壇發帖:“本人19歲,莎木的年紀比我還要大,我也從來不知道有這個遊戲,第一次接觸是看2015年的E3展影片,然後在評論區瞭解到這款遊戲的歷史地位。”

維笑覺得,這些九零後零零後的玩家,才是《莎木》未來的希望。今年八月,他和群裡的秋月凌夏合作,翻譯了一篇科隆遊戲展的《莎木3》試玩報道,一萬多字。原作者的遣詞造句很彆扭,手頭又沒有試玩,有些地方揣摩半天,還是不明白作者想表達什麼意思。跳過去的話,又擔心遺漏關鍵點。兩個人吭哧吭哧翻譯了好幾天。

秋月凌夏是大四學生,九五後。2015年,上網搜尋中國風遊戲,搜尋結果頁面的右側彈出一堆相關作品,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莎木”這個名字。點開看了介紹,挺奇怪,這款中國風的遊戲竟然是日本人做的。不久,《莎木3》公佈,老玩家痛哭流涕的那段影片在網上熱傳。他更是好奇,一款十多年前的老遊戲為何有如此魅力。下載民間漢化版,用模擬器玩了玩,有點理解老玩家的感受。

秋月凌夏從國外翻譯搬運了不少《莎木》的影片,有前瞻有評測有回顧。時間最長的是NHK拍攝的一段關於《莎木》製作歷程的紀錄片,五十八分鐘,花了兩個下午翻譯字幕。還有一段《莎木》早期的影像資料,由錄影帶翻制而成,提到了一些未在正式版中出現的內容,例如,開發團隊曾經構想讓玩家在遊戲裡駕駛腳踏車等交通工具。

這些影片發在網上,沒多少人看,幾百上千的播放次數。秋月凌夏和朋友們翻譯壓制的動畫《雷頓神秘偵探社》,每集至少數萬播放量。新鮮熱門的作品,很多人搶著做字幕做影片做解說,《莎木》這樣的小眾遊戲,沒人在意。但也正因為此,這件事才更有意義。

老玩家淚流滿面的心情,秋月凌夏很難感同身受。對老玩家來說,《莎木》凝聚著他們的青春記憶。對秋月凌夏來說,《莎木》是一個講得很棒的故事。他希望看到故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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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樂大叔的微信頭像是女兒。每天六點多到家,吃完晚飯,輔導女兒做功課,等她睡了,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事。週末更忙,帶著女兒在興趣班之間東奔西跑,或是陪她在室外玩,已經很久沒碰遊戲。等《莎木3》發售了,他想著,一定得想辦法擠出時間來玩。

喬喬也差不多。醫院的工作很忙,白天上班,晚上搞研究寫論文。每週玩遊戲的時間,集中在週末的半天。《莎木1&2》高畫質重製版發售後,他把一代白金了。二代開了個頭,沒玩下去。他打算等《莎木3》臨近發售前,再把二代撿起來重玩一遍。

2015年,看完索尼釋出會後,喬伊想找個人聊聊,訴說自己的興奮。卻發現,身邊已經沒有這樣的人。還在玩遊戲,還可以一起聊遊戲的朋友,越來越少。2002年,在一家電玩店,他看見有個男的站在櫃檯前玩《真·魂鬥羅》,很厲害,關卡背得很熟。那人比他大三歲,也是老玩家,也玩過《莎木》,家裡收藏了一套正版《莎木》。兩人成為朋友,至今還會時不時約出來見個面吃頓飯,但已經不怎麼聊遊戲。喬伊想著,等《莎木3》發售了,一定要推薦他試試。

喬伊還有一位發小,小時候經常一起玩遊戲。高中時,發小搬家,兩人的聯絡越來越少。後來聽說他去了日本,讀完博士後,留在日本工作,之後便失去音訊。前年,喬伊想找他敘敘舊,聊聊當年玩過的遊戲,告訴他《莎木》就快回來了。輾轉打聽,才知道這位發小已經去世。

遊戲是最廉價的時光機,瞬間就能把你帶回過去。但失去的人,失去的記憶,終究是失去了。

伊伊噔噔噔跑進屋,拿著一塊小豬佩奇的餅乾,遞給維笑。維笑說了聲謝謝,用食指和拇指夾住餅乾,拎得高高的,仰起頭,讓它掉進嘴裡,像個童心未泯的孩子。他的微信頭像是戴著海盜帽的小豬喬治,小豬佩奇的弟弟。女兒愛看《小豬佩奇》,他陪女兒一起看,覺得喬治更可愛,把它拿來作了頭像。

《莎木3》公佈那年,維笑搬進新家。九十多平米,兩室一廳。第二年,女兒出生。轉眼,女兒已經三歲。等她上了學,這間遊戲專用小屋就得騰出來,作為她的臥室。擺滿手辦的櫃子、電腦桌、電視櫃,全得搬走。門後的櫥櫃也得清空,給女兒當衣櫃用。這麼多東西往哪兒擱,讓人頭疼。

維笑關上房門,開啟門後的櫥櫃。櫃子裡塞滿限定版遊戲和漫畫書,兩張印有鈴木裕頭像的入場券插在遊戲盒之間。那次在廈門與鈴木裕的會面,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夢幻。

房門背後原先掛著一幅《莎木》的卷軸畫。可能是沒掛好,有一天突然掉了下來,把女兒嚇了一大跳。維笑趕緊把畫摘下,卷好,收到櫃子裡。

收納興趣的空間越來越小,玩遊戲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晚上,女兒指定人選,如果點名爸爸,他就得負責哄女兒睡覺。在旁邊給她講故事,陪她玩。等她累了睡著了,自己也已經困得睜不開眼。《最終幻想15》通關後,他看了一眼遊戲時間,居然有一百多個小時。完全想象不出,這麼多時間是怎麼一點一滴擠出來的。

高中之後,維笑再也沒玩過《莎木》。雖然有模擬器,也參與了漢化,但故事沒完結,總覺得遺憾,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這個遺憾。而且,遊戲裡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場景,早已深深地刻在腦海裡。十多年過去了,依然歷歷在目,就像昨天剛發生似的。

2000年,父親給他買了他夢寐以求的遊戲機,兩千塊錢,對普通家庭來說,不是小數目。轉過年來,春節後,父親去世。那年冬天,維笑在客廳玩《莎木》。一個人在停車場練功。偶爾抬起頭,看看窗外。天空是灰白色的,清澈而痛苦。

那是第一個沒有父親的冬天。給鈴木裕的那封信中,維笑寫道:“很多人的生活也和莎木發生了交集,孤獨、成長、戀愛和堅強,莎木分享了太多太多的經歷給我們,讓我們終生難忘。⋯⋯莎木故事的未完結成為了我們人生中的遺憾,就像失去了一個親人、一個戀人,我們一度以為這個遺憾將伴隨我們終生。”

今年初夏的一個深夜,維笑坐在小屋裡,開啟《莎木1&2》。女兒睡著了,妻子靠在他身邊玩手機。他握著手柄,看見十八歲的芭月涼在飄雪的街頭匆匆往家趕,哭了起來。妻子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兩人誰也沒說話。他坐在電視前,哭了又笑,笑了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