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疹是新手媽媽常常遇到的問題，我碰到過的大多數媽媽，都或多或少的有過孩子溼疹帶來的焦慮、緊張甚至絕望。很多媽媽還經歷過求醫的四處奔波與忌口的了無生趣。我最初走上科學育兒的學習道路，也是因為溼疹。

那是2012年夏天，我陪一位好友去協和給孩子看病。那孩子身上幾乎50%的面積都是溼疹，尤其臉上還有滲液，看起來非常驚悚。他們已經前後輾轉了很多醫院，都找不到明確的病因，症狀也得不到很好的控制。當時我妻子懷孕6個月，這次陪朋友求醫的經歷，讓我患上了嚴重的“產前抑鬱症”。我妻子反而淡定很多（不愧是家庭領袖），她指示我立刻開始學習相關知識。為此，我跑了很多次協和對面的醫學書店，閱讀了大部分有點名氣的育兒書籍，並最終找到了《美國兒科學會育兒指南》這盞明燈。（這是最好的中文育兒書，沒有之一）

關於溼疹，微博上可以找到很多靠譜醫生的科普，從症狀辨識到病因分析，從居家護理到求醫用藥，已經非常全面。我想說一說的是傳說中的溼疹聖藥——膚樂霜。

膚樂霜是首都兒科研究所附屬醫院的一種自制藥物，靠著一茬茬媽媽的口耳相傳，名氣越來越大，頗有“為娘不識膚樂霜，便稱科學也枉然”的勢頭。因為它只在兒研所醫院銷售，所以還催生出一個代購產業，受到其他城市媽媽們的廣泛歡迎。因此膚樂霜比汽車和房子更早開始執行限購政策。

但這樣一款受到熱烈追捧的藥物，卻是育兒道路上的一個大坑，這可能是很多人萬萬沒想到，也一時難以接受的。說實話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認為，我也有一個漫長而且艱難的認識過程。但我現在說這話是絕對負責的，如果你恰好屬於無法接受這個觀點的人，不妨先平復一下情緒，看看我為什麼這麼說，我的證據或理由都是什麼。我並不期望改變任何人，但如果能引發大家重新思考這個問題的興趣，我的文章就寫得值。

看到這裡，最常見的一個問題可能就是：人家兒研所出品，那麼多醫生推薦，無數媽媽都覺得有效，輪得到你來質疑嗎？你算老幾？坦率的講，我是獨生子，在家裡算是老大。但我老幾其實根本不重要，權威人士的意見就一定對嗎？那“磚家”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呢？所以一個觀點背後的證據和論證的邏輯，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重點。而一個藥物是否有效，早就有成熟的評價標準，比如大樣本隨機盲法實驗。大機構生產，名醫生推薦，媽媽口碑這些，如果並不基於嚴謹的科學研究，那這樣的機構就是黑心牟利，這樣的醫生就根本不稱職，這樣的媽媽則是被矇蔽的受害者。而膚樂霜恰恰缺乏那樣高質量的研究支援。後邊我會分析一個相關研究，現在我們先來梳理一下膚樂霜的現狀與歷史。

兒研所面板科門診對診斷溼疹的孩子，第一推薦是膚樂霜，一般同時再給開一個艾洛松。用藥醫囑是一張列印好的小卡片，到皮科看診的家長几乎人手一張，寫著膚樂霜與艾洛松混合使用。這裡邊就有個問題，艾洛松是一種激素，膚樂霜的一大賣點就是宣稱無激素成分，但醫囑又是跟激素混用，這不是自毀長城嗎？這種宣傳與行為的背道而馳，是我懷疑膚樂霜的起點。

細看膚樂霜的包裝盒，上邊竟然印著“與醋酸地塞米松乳膏合用”，那是另外一種激素藥物。開啟說明書，主要成分只標明瞭“荊芥穗、連翹等”，下邊又有個規格，寫著“每g含生藥0。105g”，也就是說這個藥有90%的成分都在那個“等”裡邊，這是何等的敷衍！

無論是艾洛松還是醋酸地塞米松，這些激素都已經是治療溼疹的一線藥物。而合理的使用激素，其療效和安全性都是有大量實驗證明的，也是很多權威醫療組織的溼疹診療指南里的主要推薦。那我為什麼還要摻上個膚樂霜呢？激素已經足夠了啊。雖然一般醫生還會建議居家護理用潤膚霜改善面板乾燥，但用這幾十塊錢20克的膚樂霜當潤膚霜，那可嚴重肉疼了，100多元的絲塔芙，可有將近1斤重呢！

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精神分裂的局面呢？這就得說說膚樂霜的過去。在網上可以搜到一篇《溼疹名藥膚樂霜為啥不管用了？》的文章，主要內容是一些家長反映膚樂霜不管用了，於是記者去醫院採訪。原來是國家藥監局頒佈了一個新的檔案，規定這種醫院自制藥，不能做成中西藥複方。所以膚樂霜修改了配方，新配方需要與其他藥物配合使用，很多家長沒有認真聽醫囑，反而當做藥物推銷給無視了，當然也就不管用了。而新版膚樂霜去掉的西藥成分，就包含醋酸地塞米松。

我在網上搜到的老版膚樂霜的包裝與說明書，成分是：荊芥穗、連翹、維生素E、醋酸地塞米松等。這一切都是真的。

把這前前後後聯絡到一起，有沒有一種套路撲面而來的感覺。以前含激素，主打療效好；現在去掉激素，主推純中藥製劑無激素，同時醫囑與激素混用。這裡外都有話說，臉變得有點忒快了吧。說好的科學原則呢？對不起你想多了，實際上兒研所面板科的一些醫生，科學素養差到令人髮指。

我在2015年的《北京醫學》上看到這樣一篇論文：《0。025%醋酸地塞米松乳膏聯合膚樂霜治療嬰幼兒溼疹、特應性皮炎的隨機對照研究》，通訊作者是兒研所面板科的主任醫師劉曉雁，她是一位微博上人氣很高的醫生，也是膚樂霜的主要推薦者。

這個研究的把210個患兒分成3組，A組外用0。025%醋酸地塞米松乳膏每日2次，B組外用膚樂霜每日2次，C組外用0。025%醋酸地塞米松乳膏和膚樂霜每日各1次，每組都治療2周。治療結束時，A組的臨床總有效率為83％，B組為65％，C組為84%，3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兩兩比較，A組和C組的療效差異無統計學意義，均好於B組。3組均未見藥物相關的不良反應。結論0。025％醋酸地塞米松乳膏聯合膚樂霜治療嬰幼兒溼疹和特應性皮炎療效可靠，安全性高。

我不知道劉曉雁醫生與其他參與研究的醫生，是不是真心覺得這個實驗結果能推出這個結論。如果是的話，那她們可能並不適合科學研究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科研經費由這些人使用是一種非常可惜的浪費。

道理很簡單，每天用2次膚樂霜的組比用2次激素的組，療效明顯差很多。而2次膚樂霜組那65%的療效，很可能是潤膚膚與修復屏障帶來的，這一點普通的潤膚霜就能做到，另外一部分溼疹是可以自愈的，要搞清楚膚樂霜真正的療效，就得排除這些影響。只要設定一個空白組或者安慰劑組，就能搞清楚。

每天用2次激素的組與激素、膚樂霜各一次的組療效無統計學差異，那為什麼我要買兩種藥，而不是隻用一種藥？哪個方案更省錢更省事？另外，為什麼不設定一個用1次激素組來對照呢？如果療效有統計學差異，那膚樂霜就有了一些理直氣壯的效果，如果沒有，也很容易說清楚膚樂霜是沒用的。

這些外行都很容易看出來的簡單問題，主任醫師難道就看不出來嗎？這麼多人一起合作寫文章，就沒人想著設立個空白組或安慰劑組嗎？其實未必，我倒寧願相信這些人是這樣蠢的，因為另一個可能是她們非常非常壞。國外已經有研究發現，不少外用激素每天1次的療效不差於每天2次。而空白對照組或安慰劑組則可能讓膚樂霜的療效資料直接露底。這樣的實驗設計就是為了打馬虎眼。佔了經費，發了成果，最後還賣了藥，人家這是龍蝦三吃的玩法。

這樣粗糙的試驗設計，漏洞百出的推論過程，需要多大的心才能讓文章署上自己的名啊。給多少錢我也不願意當這種垃圾文章的通訊作者。我寧願在科研圈外做一個科普愛好者，也不願意讓人發現我那麼蠢或者那麼壞。

瞭解了膚樂霜的前世今生，見識了主任醫師的科研水平，你還相信“溼疹聖藥”的傳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