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與“三寶井”

《鄭和七次下西洋》，是我學過的中國歷史的輝煌篇章之一。

鄭和七下西洋，經歷了亞非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這是世界航海史上的壯舉，那個在歷史迷霧和歲月的風浪中時隱時現的鄭和，無疑是世界上偉大級別的航海家。

到了馬來西亞的馬六甲方才明確知曉，鄭和就是三寶，這個古時的昆明人，12歲被擄入明營，被迫痛苦閹割，偉大的鄭和竟然是地地道道的“三寶太監”。

勃起，雄起而不能夠時，揚起象徵男人的風帆，三寶太監一路遠征下了西洋。

怒吼吧，那些閒言的、人性的俗浪。

遠去吧，那些場面的、制度的纏鬥。

鄭和——下了——西洋。

三寶——走得——很遠……

這是中國古代歷史上最後一件世界性的盛舉，政治宣揚大於商貿交流，國家體制的支撐難敵市場需求的開拓與衰敗。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茫茫滄海，帆影絕跡。

而今日，鄭和已被歲月的風浪吹得很遠，在馬來西亞留下鄭和與三寶井時而重疊、時而分離的點點滴滴——

鄭和像。

三寶椅。

當年鄭和親手挖出甜水的“三寶井”，我低頭看時已經乾枯，被加了鋼鐵護欄，視為文物被參觀，被講解，被跪拜，甚至被懷疑，被調侃。

一批又一批的中國遊客，爭先恐後參觀三寶，想象三寶，指點三寶，消費三寶。

我退後幾步，想把有關三寶鄭和的景象取進照相機鏡頭，帶回國；把三寶流落異國的魂魄，收進我的心房。

但發現拍到的僅是一座被神化了的三寶廟，香菸正在繚繞。

一個被肢解了身體、固化了精神的太監航海家，被歲月演變成了一尊神，孤獨地看著他的中國同胞後代，懶懶散散地拍照留念之後，沒心沒肺地絕塵而去。

在返程的旅遊車上，我不敢想象航海家鄭和看我背影的眼神是一把尖刀，寒光一閃，疼痛無比。

神性犀鳥

巨大的嘴巴佔了身長的一半。

豔麗的色彩成為鳥類中的矚目物件。

最古怪的是它的頭上長有一個銅盔狀的突起盔突，好像犀牛的角，叫它“犀鳥”便很恰當。

這種身軀長達一米、奇特而珍貴的大型鳥類，原來就是馬來西亞的國鳥，不經意看到它時，我禁不住驚奇，甚至有那麼一點懼怕。

聽說，犀鳥深受馬來西亞沙撈越人喜愛和崇拜，在當地人的心目中，犀鳥即尊貴的神鳥。在他們居住的長屋裡放置儘可能多的犀鳥雕刻，被視作是一種無上榮光，他們認為，這些華麗而鮮豔的雕刻是獻給神最好的貢品，在每年的“鳥節”上，以犀鳥雕刻祭神是一種肅穆的儀式。

我仰望馬來西亞湛藍的天空，想“鳥節”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節日。

有人告訴說，在馬來人的心目中，犀鳥還是一種吉祥的“愛情鳥”。

因為看這“愛情鳥”，我不再夢想去看婆羅洲上烏雲一般多的蝙蝠，不知哪個時代留下來的神秘繪畫，被人們稱之為“青春泉”的清泉，世界上體重最重的猴子、滑稽可笑的長鼻猴，世界上最長的蛇，世界上最大的飛蛾，世界上最小的松鼠，世界上最小的蘭花，世界上最大的花——馬來西亞的大花草……

我只想到——

犀鳥——愛情鳥在這樣的地方優美鳴叫，愛情在這樣平和的國度裡應該更像愛情。

我卻在這異國他鄉的馬來西亞街頭，遭遇一場始料未及的吵架，是不是看大嘴犀鳥太過痴迷的緣故，還是對它有不敬的想象？

愛情鳥畢竟是神性的鳥兒。

如今，它還在展示愛情的神力，還在我對休閒的馬來西亞的回味和對中國擁擠而失望的現實生活裡，豔麗地展翅，動情地歌唱。

雲頂纜車

雲頂高原是馬來西亞的一個高度，是馬來西亞人在大海波濤之上的驕傲。

在雲霧的背後沒見到真實的雲頂時，導遊提醒說，參觀雲頂的男士要穿長褲及有衣領的服裝，也不可以穿露腳趾的鞋；女士不能穿著過分暴露的衣服，如吊帶裝。

這讓我判斷雲頂高原是馬來西亞的一個宗教聖地。

但讓我驚奇面對的，竟然是從半山腰通往雲頂之巔的雲頂纜車。 雲頂之巔沒見聖地，所見竟然是龐大賭場、水上運動中心、豪華酒店和大型娛樂場所。

慢慢運動著的纜車向山頂進發，把我送到一個亦真亦幻的虛空，一如3D影片《阿凡達》穿越景深不見底的奇幻境界——

長藤纏繞的熱帶雨高大樹木衝我而來。

豔麗無比的奇異花朵衝我而來。

爆凸的岩石衝我而來。

大團大團的白雲衝我而來。然後——

驚奇衝我而來。

眩暈衝我而來。

膽怯衝我而來。

真擔心我的靈魂會在某個騰躍的瞬間忽然出竅。

在我抓緊纜車扶手穩定緊張情緒時，發現同廂對面的一位馬來西亞美女在用膝上型電腦淡定地看電影，一對印度族情侶做各種親暱的動作，在高空玩著手機自拍親密照。

他們毫不在乎高空的驚險，對照得我渺小不堪，無地自容。

往遠處看，故作輕鬆。

但我依舊緊張和驚恐。

在雲頂纜車的騰挪和跌蕩之間，在真實與幻像的交錯地帯。

真假吉隆坡

半島在海上宛如今夕何年的月亮，站在月亮裡不知自身的亮光。

旅行者的心總是被切割或者變形，哪顆星星又能讀懂我在異域也被曲解的心事。

好像住過斯里伯達靈·大城堡酒店。

好像去過購買珠寶、錫器、巧克力的旅遊專賣店。

好像遠觀過皇家宮殿。

好像吃過幾頓中國風味的沒味道飯菜。

但腳沒有走過冷清的街道，沒接馬來西亞首都的地氣。

但言語沒有交流過馬來族華族印度族的任何人，沒感知馬來西亞的民情。

但眼睛沒發現異域的奇特，沒收藏一段馬來西亞的珍貴。

但沒自主選擇吃一頓馬來西亞人的飯，沒品嚐馬來西亞原汁原味的生活。

……

曾經為世界最高的雙子塔，僅僅作了一個幻覺視界的佈景，霧氣裡朦朦朧朧地掛在天空，供我們在一條相距很遠的背街，對著它匆忙按了幾下快門，把我們僵硬的表情PS到雙子塔的佈景上，合成遊客想要的紀念照片。

導遊一個勁地催促時間到了，快走快走！

我就走。沒有什麼得到，也就沒有什麼失去。

馬來西亞的首都吉隆坡，你是傳說中真的吉隆坡嗎？

或者，傳說中的吉隆坡，我真的跟隨一箇中國的旅行團到此一遊過嗎？

難辨真假的吉隆坡，將我在馬來西亞的旅行感受，褪了色，又減了分。

這不是吉隆坡的錯。

是旅行社的錯，是時間的錯，是錢的錯，歸根結底是我的錯。

司機江叔

他說：請走好！從眼神到笑容。

我說：謝謝你，從笑容到敬重。

馬來西亞給我們共同的最大好感，是司機江叔專業與愛心融為一體的男人禮儀。

結實的身板，硬朗的面龐，親和的笑容，以及私傳他和肥媽導遊不無溫情的那點曖昧。

用手勢示意車門口有一條小溝，請注意小心跨過去。

半路上有廁所，介紹正確使用的方法和宗教信仰之間的關聯。

總是提早地等在車門旁，向客人點頭致意，也和男客人遞煙聊天。

異國馬來西亞，華族人司機江叔的情意，或者說司機江叔的禮儀，不用翻譯，不用解釋，只是一個指引性的手勢，已經直通人的心底。

司機江叔，你是馬來西亞的好司機，馬來西亞的好名片。

想起司機江叔，你是我從馬來西亞帶回的最簡單、最普通，卻是最人性、最珍貴的回味。

江叔，你的確是一個超越國界的好男人，不問你名字，叫你一聲江叔最為恰當，在關於你的回憶裡，可以擺上敬意的鮮花或者美酒，可以藉著花來印證鮮活的馬來西亞，也可以就著微微的醉意，說真心的好話給你！

你的眼睛和手勢不會騙人。

你，是我想念馬來西亞的最好理由。

手中的馬幣

面對一張馬來西亞的馬幣，才知道我們的人民幣有多不值錢（對比新加坡幣更不值錢）。

走出國門到了異鄉，才知道我們的勞動所得少得那麼可憐，儘管我在國內算是掙得不算少的那部分人。

那一天，在馬來西亞的雲頂遊樂中心，我用200元人民幣兌換88元馬幣，而一個麥當勞小漢堡要13元馬幣。

當日，100元人民幣可兌換44元馬幣，換出則為49元。

在馬來西亞當地，用人民幣為標準暗暗去對照，會覺得他們的東西很貴。

但用人家的馬幣收入水平來對照當地的物價，又覺得他們的東西其實並不貴。

馬來西亞，這個先後被葡萄牙、荷蘭侵略和霸佔，被英國殖民，被日本蹂躪，抗爭獨立後的政府廉潔高效，強調全民分享政治權力和經濟發展成果，民眾享有全面的福利，全免費的醫療保險。

馬來西亞人人有飯吃，有班上，有房住，有車開，過得自在、安穩、有保障、感覺好，人人不想出國移民——對比之下我大話連天的祖國呢？

馬來西亞人的幸福是真正意義上的幸福，而不是吹牛的幸福，不是政績化的被幸福。

離開馬來西亞之前，我有意預留了20多元馬幣想作為紀念。

那馬幣象徵了馬來西亞人的安穩和幸福，而幸福，比任何歌頌和讚美都令人信服和羨慕。

回國不久，我翻遍了每個地方，每個時間段上可能的空間，乃至回憶和判斷，思想之間可能的朱絲馬跡，竟然找不到那點可憐的馬幣了。

小小的馬幣，在手中握不住的馬幣，也許我把你給弄丟了。

一面之緣的馬來西亞，在我寫下這些粗淺的文字之際，你又將我對人生那點短暫的、可憐的好感，一下子丟棄到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