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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母女關係,我沒寫別的”

由 北青網 發表于 攝影2022-12-09
簡介作為文學主題的母女關係費蘭特早期的三部小說中,母親都是美麗性感的女性,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力,身旁是黯淡無光充滿寒意的女兒

身體的線條指的是什麼

“除了母女關係,我沒寫別的”

◎陳英

費蘭特在早年的訪談中,有一次有些誇張地說:我好像除了母女關係沒寫別的。她其實有充分的理由說這樣的話。作者坦言,《煩人的愛》寫出來之前,她寫了很多故事,但那些故事都無關緊要:“後來我寫出了《煩人的愛》,第一次感覺寫出了一些打動人心的東西。”(《碎片》210頁)

《煩人的愛》出版於1992年,誕生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的女性主義思潮。費蘭特一直特別關注義大利女性主義思想的交鋒和爭論,在同一年,哲學家穆拉羅出版了她的《象徵的母親》和費蘭特小說中凸顯的主題一樣,也側重探討母女關係。

作為文學主題的母女關係

費蘭特早期的三部小說中,母親都是美麗性感的女性,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力,身旁是黯淡無光充滿寒意的女兒。《煩人的愛》裡,母親阿瑪利婭性感美麗性格不羈,女兒黛莉亞以一種粗暴的態度對抗著母親。《被遺棄的日子》裡,奧爾加利用女兒的敵意,把一把裁紙刀交給她,讓她在發現母親恍惚、迷失時扎母親一下。《暗處的女兒》更是有幾種母女關係的呈現:一個離異的知識女性和她的兩個女兒;年輕美麗的妮娜和女兒埃萊娜,還有埃萊娜和她形影不離的娃娃。但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母親變成了一個讓人畏懼、醜陋變形的角色,講述者埃萊娜一輩子有很長時間都在努力避免成為母親的樣子,而她在母親死後忽然悔悟,戴上母親幾十年前送的手鐲時,變成了更有力的自己。

《煩人的愛》中,“愛”是多重的。這些愛都渾濁、複雜,最主要的還是黛莉亞對於母親的愛,可怕的真相隨著故事的推動一步步呈現。故事中的其他男女之愛,就像標題中的矛盾修辭一樣,都帶著騷擾、侵佔的性質。阿瑪利婭在年老時依舊在躲避那種愛的殘害,她離異很久的丈夫依然會上門來打她,而隔壁的老婦人依然會把這理解為愛和關注。

在《煩人的愛》的初稿中,其實有個細節:女兒的頭髮沒有母親的美,她因愛生恨,剪掉了自己的頭髮,想借此傷害母親。費蘭特刪掉了這一段,也是因為這個情節太能展示母女關係了,會讓其他文字變得黯淡。我們看到黛莉亞對自己身體的排斥,她無法與男性建立成熟的性關係,根源也在這裡。她排斥自己的身體,因為她無法像母親一樣美麗。她出現在讀者眼前時,已經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成熟女性,她剪著短髮,穿著掩飾身體線條的西裝,想要變得強大精明充滿決心。她透過這種方式遠離母親,然而母親卻是最讓她焦慮的存在,她經常因為擔憂母親的安危,變得氣急敗壞。以至於在母親的葬禮上,她忍不住想到:我再也不用為母親操心了。

黛莉亞對於母親的態度,在小說最後發生了遽然的變化。她是個畫家,用筆改了自己身份證上的髮型,在心裡說:我就是阿瑪利婭。她接過了母親的一切,不再做任何抗爭。反向來說,母親賦予她的,也是一份讓人備受困擾的愛。

內心世界的空間化

故事的核心空間,其實是那不勒斯一個貧民區的小院子,最關鍵的情節發生在一間地下室裡。那是一個幽暗的空間,是童年的謊言被揭穿的地方。年幼的黛莉亞在裡面和小夥伴安東尼奧在玩過家家遊戲:她扮演自己的母親,安東尼奧扮演自己的父親卡塞爾塔。這是一場偷情遊戲,但他們永遠都演不像,這也給黛莉亞後來的遭遇埋下了伏筆。

這間地窖是內心世界的具體呈現,一個逼仄的空間包含著很多謊言和真相。童年的謊言被拆穿,黛莉亞女性身體的真相也在這裡暴露出來。圍繞這個核心展開的劇情,費蘭特超越其他女性敘事的地方在於,童年時遭遇的侵犯並不是黛莉亞日後心理、生理隱疾的根源,事情的根源還是母女關係。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並不是無辜的受害者,她因為對於母親的佔有慾玷汙了自己的雙手,童年時期那場讓人恐懼的場景——母親被打倒在地,玩伴安東尼奧被抓著腳吊在樓梯上,也有黛莉亞的原因。

只有真實的空間,才能勾起真實的回憶,過往的一切重重疊疊地出現在這個破敗城區的地下室,讓所有的故事有所依附。卡塞爾塔年老時流離失所,選擇在那裡棲身;黛莉亞在那個空間找到母親的衣服,也是故事的精妙之處,像幾條線索的幾個故事匯合在一個地方。費蘭特對於這個城區的激情,在“四部曲”中得到了更大的發揮,一條大路,一個小廣場、一段隧道、樓房下的透氣孔,都成為讓人驚心動魄的敘事之地。

偵探小說、意識流、那不勒斯式喜劇

通常,小說家很容易在第一部作品上用力過度,《煩人的愛》在框架上是偵探小說的設定,在小說的前幾頁,會有一具屍體出現,黛莉亞回想起一些充滿謎團的電話。充滿執念的女兒回到那不勒斯,要找出母親的死因。故事背後是母親充滿屈辱、備受折磨的一生,父親、菲利波舅舅和卡塞爾塔都曾經利用、迫害她。父親在瘋狂的佔有慾促使下,對母親屢屢施暴,但又讓她的裸體畫出現在那不勒斯的大街小巷,最後機緣巧合,甚至也出現在了葬禮上;舅舅只是一個幫兇,認為母親有她的罪過,她不應該離開父親;而卡塞爾塔作為母親的“情人”,最後一步步露出了戀物癖的真實面目。女兒發現:為了佔有母親,自己也曾經做過很可怕的事。讀者會看到真相,出人預料,讓人心情沉重。

《煩人的愛》也是一部幻影重重的小說。阿瑪利婭的幽靈出現在酒吧的廁所裡,出現在房間的天花板上,很多章節都讓人有恍惚感。尤其是黛莉亞在回憶母親濃密的頭髮——烏黑的頭髮和鋪路的瀝青之間的聯想,是一種昭然的意識流寫法。費蘭特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很明顯改變了策略,人物在精神分崩離析時也很少跨越真實和幻覺的邊界。

費蘭特的第一部小說雖然很短小,但在某種程度上,作者已經將她關心的主題、小說世界的種種基本元素都呈現出來了,在寫作手法上,甚至比後期的小說更加繁複。作者成為嫻熟的小說家,其實是做了減法的,相比而言“四部曲”的講述更富有耐心,也更平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