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道光年間直隸保定府有一位武林高人，姓盧名世勳。因其一口刀十分了得，人稱金刀大俠。

盧大俠為人豪爽，一身正氣，在江湖上威名甚高，頗受人敬重。盧大俠如今雖已年過五旬卻身康體健，銳氣不減當年。夫人早年下世，並未續絃，膝下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小字水蓮，年方一十九歲。這水蓮姑娘不但花容月貌而且聰慧過人，自幼跟父母習文練武，一點即透，不僅知書識禮，而且練就了一身好武功，盧大俠視愛女如掌上明珠，上門求婚者甚多，盧大俠卻未肯輕易許人。

盧大俠身邊有兩個徒弟，大徒弟姓宋名雨川，二徒弟姓朱名雲飛。

兩個徒弟同年二十一歲，宋雨川大朱雲飛兩個月，均是英俊少年且又聰明幹練。兩個人跟師父學武練功專心致志，你追我趕，毫不懈怠。三更燈火五更雞 ，無論酷暑嚴冬，苦學苦練，二人的功夫不分高低上下，深得盧大俠厚愛。面對兩個心愛的徒弟，看看含苞吐蕊的女兒，盧大俠心中早有打算—欲將女兒的終身託付其一。但盧大俠一時尚拿不準主意。

有一天，盧大俠把這樁心事對女兒水蓮講了，要女兒自己選定。水蓮姑娘聽了心中自然高興，她對兩位師兄早有好感。只是兩位師兄對她一般好，而兩位師兄的品貌、武功又難分高下，彼此又各有所長，所以平時她對兩位師兄的感情從來都是不偏不倚。老爹爹要她自己拿主張倒讓她感到為難了。於是，便紅著臉說：“女兒年幼無知，終身大事但憑爹爹做主……”

父女倆未能商議出結果，盧大俠也覺得終身大事不可草率，便將此事暫時放下。但盧大俠心中卻暗暗地想著自己的算……

幾天後，盧大俠將兩個徒弟叫到跟前，盧大俠面帶微笑說：“你兄弟二人跟我學藝多年，與老夫親如父子，老夫有一心事要與你兄弟二人講明……”

兩個徒弟齊聲說：“願聽師父教誨……”

盧大俠說：“老夫年事日高，欲將你們的師妹水蓮的終身託付你兄弟之一。但此事老夫甚感憂慮，故此，老夫今日把話對你二人講明：日後水蓮無論許給誰，你們師兄弟之間都不可心生妒嫉而反目成仇。老夫之意並無偏倚，只是一女二男只能一為婿一為徒。為婿者勿驕，為徒者勿餒。要一如既往，兄弟和睦相親，同心協力，同甘共苦，萬萬不可做負心小人，背棄兄弟情義做出卑鄙可恥之事……”

宋雨川和朱雲飛一齊跪倒在師父面前，兩個人都發誓賭咒地說：“若違師訓定遭雷劈！”

“好！”盧大俠說，“快起來吧，這樣老夫就放心了。言必行，信必果，你二人絕不可食言！但目下老夫尚未拿定主意，待日後老夫將當年與荊妻的定情物鴛鴦玉佩作為水蓮訂婚信物交給誰親事即算妥當……”

月餘後，盧大俠又將兩個徒弟召至面前，對兩個徒弟說：“今有一事與你二人商議，因此事關係重大，老大不敢輕率……老夫有一位摯友陸大人在京為官，近日奉朝廷之命到江南任巡撫，不日就要離京。前日差人送來書信，信中言道，江南水遠山長，人地生疏，巡查之中恐為匪盜所擾，險阻不可預料。懇求老夫看在老友面上，薦舉一位武藝高強忠勇之人做其貼身護衛。老夫本當親自隨往，但一去三年兩載家中之事難以脫身。老夫思之再三，只有在你兄弟二人中選定一人代老夫前往，惟有如此老夫才能放心。但此去責任重大，艱難甚多，又且時日較長，故此與你們商議……”

宋雨川躬身道：“徒弟願往！”

朱雲飛也拱手道：“師父，讓我去吧！”

盧大俠笑道：“好！既然如此，老夫就只好讓雨川前去了。雨川為兄長，自當吃苦在先……”於是，盧大俠便叫朱雲飛和水蓮為宋雨川準備行囊，盧大俠又對宋雨川諄諄囑咐一番，待陸大人從京師出發路過保定府時即隨同遠下江南。

宋雨川走後不到半年，想不到盧大俠突然得了一種怪病；四肢麻木渾身癱軟，神智不清喑啞無聲，躺在炕上身子不會動轉。除了兩隻眼睛尚能眨動外一切全無知覺，成了癱啞的廢人！

水蓮和朱雲飛多方求醫絲毫無效。水蓮終日守在父親身邊悽悽慘慘地啼哭，自嘆命苦，母親早亡，老爹爹又得了這樣的冤孽病，豈不活活坑殺了女兒！朱雲飛跑前跑後忙裡忙外，小心伺候師父，還時時處處要安慰和照顧師妹，三口兒的生活全靠他來料理。

這天晚上，朱雲飛和水蓮坐在師父面前，兩個人都愁眉苦臉，淚水漣漣。

朱雲飛望一眼臉色憔悴的水蓮，長嘆一聲說：“師妹，師父病成這樣，看來康復無望，這樣下去也非長久之計，我們應該有個妥善安排才對……”

水蓮說：“我一個女孩家有什麼辦法？師兄一去半年至今未歸，更不知師兄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現在一切都靠二師兄了，有什麼辦法就請二師兄明言……”

朱雲飛沉默了一陣後說：“師妹，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對師妹明言了—師妹，師父對你的終身大事早有前言，師妹可還記得？”

水蓮低著頭說：“父親雖有前言，可如今父親已神智昏迷，我的親事也難定彼此了……”

“師妹有所不知，其實師父早有安排……”朱雲飛說著從身上內衣兜中取出一個紅綾布包遞給水蓮，“師妹看看便會明白了……”

水蓮接過來雙手顫顫地將紅綾包開啟—原來正是老爹爹說的鴛鴦玉佩！一塊白玉上雕刻著一對鴛鴦相依相偎，活靈活現。玉佩下配著一縷紅線墜更顯得那玉佩的華貴。水蓮的臉上泛起豔豔的紅暈，心兒也突突地跳了起了。老爹爹以玉佩裁定她的終身，必然經過深思熟慮才選定二師兄，她還有什麼可說呢……

朱雲飛望著低頭不語粉面羞紅的水蓮說：“我本想等師兄回來將此事言明，讓師兄為你我主持婚盟，行人間文明大禮。但師兄歸期難定，你我正在青春年少，這樣生活在一起多有不便。思之再三，只好在師妹面前出示玉佩了……蒙師父厚愛，朱雲飛沒齒難忘！只要師父三分氣在，朱雲飛孝當竭力。只是目下家中情況難處頗多，依我之意不如你我早日完婚，也好日後你我共謀生計……”

水蓮長嘆一聲說：“你我姻緣已定，但憑二師兄安排……”

在師父的幾位朋友和街坊鄰居的幫助下，水蓮和朱雲飛的婚禮辦得十分節儉。婚後小夫妻恩恩愛愛，相敬如賓。水蓮的心情也漸漸好起來。雖然病父在床，生活又很清苦，但畢竟諸事有了依靠。朱雲飛不僅對水蓮傾心相愛，對一切全無知覺的師父也竭盡孝道，給師父餵飯、換洗衣服被褥、端屎端尿，勝過親生。水蓮從心眼兒裡感激，對丈夫更是十分敬重和疼愛，兩口兒親親熱熱有情有意，水蓮心中也有了許多的安慰。

不知不覺地兩年過去了，陸大人江南巡查期滿回京，宋雨川也回到了保定府。水蓮見了大師兄不覺一陣悲痛湧上心頭，撲進大師兄的懷中便痛哭起來……

宋雨川見水蓮哭得悲悲切切不免心中一驚，忙問道：“師妹，家中出了什麼事？”

水蓮只是啼哭，滿心苦楚想對大師兄訴說卻說不出來了。朱雲飛滿眼淚水，哽咽著對宋雨川說：“師兄，你這一去兩年有餘，好叫人想念啊……你走後不久，師父突染怪疾，癱啞在床，已不省人事。我和師妹多方求醫，終不見效，如今，師父已成廢人了……”

宋雨川聽罷大驚失色，跑進屋裡跪在師父面前痛徹肺腑地大哭起來：“師父！師父！徒兒隨陸大人下江南兩年期滿，實指望回來後師徒團聚，徒兒要好好報答師父教誨之恩，沒想到你老連一句話都不能跟徒兒講了，豈不是痛殺徒兒……”宋雨川長跪不起，哭得淚雨滂沱痛不欲生。水蓮和朱雲飛將師兄攙起，勸慰師兄不必過於悲痛，事到如今哭也無益，保重身體要緊……

宋雨川悲痛之情稍稍穩定後，便向師弟師妹問了些師父病後家中情況，朱雲飛以便將師父贈他鴛鴦玉佩之事和他與水蓮成婚的前後經過講給了師兄。宋雨川聽了低頭沉默許久，長嘆一聲道：“師弟師妹情結連理乃大喜之事，愚兄未能親為師弟師妹操持，深感愧疚，讓師弟師妹受委屈了……”

朱雲飛說：“師兄說哪裡話來，我和水蓮也是為了照顧好師父和生活方便才草草成婚，師兄不必多想了……”

宋雨川一連數日守在師父身邊，伺候飲食，端屎潑尿。

水蓮說：“師兄，連日勞頓，好好休息幾天吧。”

宋雨川說：“也好，為兄剛剛回來，倒也想看看城裡城外的幾位朋友，待過幾天后，再回來在師父面前盡一點孝心吧。”

宋雨川在城裡城外拜訪好友盤桓數日，回來後又伺候師父月餘。那天晚飯後，宋雨川對朱雲飛和水蓮說：“師弟，師妹，看來師父之病已迴天無術，為兄理應在師父面前盡孝，但如今師弟師妹已成家立業，自然能夠妥貼照顧師父。師弟必然竭力盡半子之勞，對此我也就放心了。再說，如今不比當初，為兄也覺得生活多有不便，況且為兄江南一去二載有餘，家中老母必然惦念不已。為兄明日就要回轉故里，你們也不必挽留了，日後每年必來探望師父，望師弟師妹夫妻同心，相親相愛，偕老百年……”

第二天，朱雲飛和水蓮含淚將宋雨川送出十里之外，水蓮撲到宋雨川胸前哭得淚水漣漣，抽抽噎噎地說：“師兄，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小妹時時難忘兄妹之情，但願師兄不要忘了小妹……”

“師妹，不必如此悲傷，日後多多保重，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師妹、師弟你們請回吧……”宋雨川拉住水蓮的手兩眼淚水滾滾而下，過了好一陣轉過身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然後向水蓮和朱雲飛拱手道，“為兄去也！”

朱雲飛和水蓮都捂住臉哭得泣不成聲，就在這時候，宋雨川猛地轉過身抽出金鋼刀， “咔嚓”一下將毫無防備的朱雲飛的頭顱砍了下來！水蓮一見驚得魂飛魄散“啊”地一聲撲通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宋雨川急忙走過去抱住水蓮大聲呼喚：“師妹，師妹，醒醒啊……”

宋雨川呼喚多時，水蓮才慢慢地醒過來，兩眼望著地下丈夫的人頭渾身顫抖不止，呼天喊地大聲嚎啕，手指著宋雨川咬牙切齒地罵道：“你……你這個不仁不義的惡徒，如此狠毒，竟殺死恩師的女婿，師妹的丈夫，不用說你是嫉妒朱雲飛，夢想殺死師弟要奪師妹，真是傷天害理十惡不赦！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報枉在世上為人……”水蓮說罷飛身站起拔出鋼刀惡狠狠地向宋雨川砍去！

宋雨川縱身閃出圈外，對水蓮拱手道：“師妹暫息雷霆，但聽雨川一言如何？”

水蓮滿腔怒火，恨不得將宋雨川碎屍萬段，哪裡容得分說！舉起大刀一個猛虎下山直奔宋雨川的頭上砍來。

宋雨川只得用刀架住，左右躲閃，且戰且退，口中連說：“師妹，師妹，待為兄把話說完，殺剮任你，為兄也就死而無憾了……”

水蓮瞪著血紅的眼睛罵道：“今日必定你死我活，豈能聽你的花言巧語！”水蓮說著從髮髻上拔下兩支金釵左右開弓“嗖嗖”地射將出去，宋雨川躲閃不及，兩支金釵無聲無影正正地射進他的咽喉，一股熱血噗地躥了出來，咕咚栽倒在地！

水蓮這兩支“金釵”可是非同尋常，那金釵平時插在髮髻上本是兩件飾物，遇見強敵情急時拔下金釵手起釵落欲射其目不傷其眉，要傷其命必射咽喉，令對方防不勝防，躲其一而不能躲其二。宋雨川早就知道這是師母在世時傳給師妹的絕命招，自知性命休矣，咬牙翻身坐起，對水蓮道：“師妹，宋雨川命在傾刻，容我把話說個明白吧……”

水蓮冷笑道：“忘恩負義的惡徒死有餘辜，有話你就說吧！”

宋雨川淚如泉湧，從衣袋裡取出一個紅綾布包，雙手顫顫地將布包解開舉起，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師妹，你，你看看，這是何物……”

水蓮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隻玉佩。上面濺滿了鮮血。水蓮用手擦去鮮血，竟是一對鴛鴦在並蒂荷花下交頸嬉戲，其玉質晶瑩碧透，雕工精美絕倫。水蓮大惑不解：這隻玉佩從何而來……

宋雨川氣息微弱地對水蓮說：“師妹，現在你該明白了，這隻鴛鴦玉佩才是真的，是師父在我去江南的前日親手交給我的……師妹，你，受騙了……朱雲飛為了得到你竟狠心地對師父暗下毒手……師妹，宋雨川不能在師父面前盡孝了，你，好好照顧……師父吧……”宋雨川說完脖子往後一仰，氣絕身亡。

水蓮猛地撲過去抱住宋雨川“哇”地大哭一聲便不省人事了……

（作者：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