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明星首頁明星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由 創享互聯 發表于 明星2023-02-02
簡介在教學方面,劉博士憑藉從本科到讀博於英文系、哲學系、中文系(東亞系)與歷史系的跨學科、跨文化、跨語言訓練,目前在港中大(深圳)通識教育部、哲學輔修課程以及 “科學、技術與社會” 輔修課程,以中英雙語開設關於中西哲學、科學與文學的六門課程,包

VISION是什麼意思

劉冠巖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開設“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從古典到現代” (The Problem of Love in Western and Chinese Poetry: From Ancient to Modern) 通識課程。本篇採訪來自校刊《神仙湖畔》第五期,由劉冠巖博士親自筆答撰稿。採訪問題包含劉教授個人“讀詩緣起”及其對“詩緣情而綺靡”的感受,以及劉教授“授課內容”與課堂所授之“中西情詩傳統”。此外,劉教授還以課程內容闡述他對“文學與現實中的愛情:真實與想像”問題的看法,並給予本科學生關於“讀詩門徑”的建議。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劉冠巖博士現任香港中文大學(深圳)人文社科學院助理教授(教學),曾於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Barbara) 擔任“跨學科人文研究中心”博士後研究員,以及該校比較文學系講師。

劉博士家學淵源,自幼長於四壁西方與中國文史哲藏書之中;就讀臺北師大附中期間,參加由臺灣科研主管單位與臺灣大學籌辦之“高中生人文社會科學營”一年半課程,開啟跨學科視野。本科畢業於臺灣政治大學,主修英文文學,並修讀哲學雙學位,亦在中文系與歷史系雙輔修,跨越科系分際,從不同學術取徑研讀中西哲學、思想與文學。就讀本科期間,劉博士關於唐詩、宋詩與中文現代小說之研究論文,曾三度獲得校內文學院“陳百年先生學術論文獎”,亦加入以現代詩為主的政大長廊詩社;另外其關於英詩以及英國科幻小說、西方科學哲學的研究計畫,兩度獲得臺灣科研主管單位設定的本科生研究計劃補助。

本科畢業後,赴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Barbara 直攻博士,修讀比較文學專業,主修英國維多利亞思想與文學 (1837-1901)、中國晚清思想與文學 (1840-1911),副修生物哲學,並以法語為第二外語(曾修習兩門法文系本科高年級文學與寫作課程透過第二外語要求)。讀博期間,其關於中英達爾文主義的研究計畫,曾獲“臺灣教育部留學獎學金”與“蔣經國國際學術交流基金會博士論文獎學金”(同時獲獎故放棄後項),以及UC Santa Barbara “跨學科人文研究中心”的“Pre-Doctoral Fellowship” 研究計畫補助。

劉博士目前的學術研究關注晚清思想與翻譯中的知識論、科學哲學與政治哲學議題,尤聚焦先秦哲學、宋明理學、清代思想在清季如何與西方生物學、哲學、政治思想交會。在晚清思想與中國哲學研究領域,已有三篇獨立一作學術論文透過同行評審,收入由國際知名出版社 Springer 與 Routledge 出版的論文集(

參見劉博士研究成果概述

),並曾受邀至臺灣大學哲學系、臺灣元智大學中文系進行專題講座。此外,劉博士關於英國維多利亞時期進化論科學與哲學之研究,先後發表於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北美維多利亞研究協會所舉辦之學術會議。

在教學方面,劉博士憑藉從本科到讀博於英文系、哲學系、中文系(東亞系)與歷史系的跨學科、跨文化、跨語言訓練,目前在港中大(深圳)通識教育部、哲學輔修課程以及 “科學、技術與社會” 輔修課程,以中英雙語開設關於中西哲學、科學與文學的六門課程,包括全校共同必修之

(1)

”與自然對話”(科學歷史與哲學)和

(2)

“與人文對話” (中西思想經典),以及他獨立設計之

(3)

“中國哲學史”、

(4)

“西方生物學歷史與哲學”、

(5)

“西方與中國科幻小說中的人與社會”、

(6)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從古典到現代”。

參見劉博士課程內容與教學方法

任職於港中大(深圳)前,劉博士於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Barbara 已有豐富的教學經驗。在比較文學系擔任講師與博士生講師期間,他曾獨立設計開設中西文學與思想四門課程:

(1)

“十九世紀歐洲之民族主義、進化主義、資本主義、社會主義—歷史、政治思想、文學”、

(2)

“佛與道:中國古典、現代與域外文學”、

(3)

“中國古典文學”與

(4)

“中國現代文學與世華文學”。此外,讀博期間,劉博士曾數年擔任一系列三門 “歐洲文學經典作品” 課程助教:

(1)

“從古典到中古”

(2)

“從文藝復興到新古典主義” 、

(3)

“從浪漫主義到現代” (

參見劉博士課程列表

)。他曾獲比較文學系“傑出助教獎” (Outstanding Teaching Assistant Award),亦曾由學生提名校內研究生協會主辦之 “教學傑出獎” (Excellence in Teaching Award)。

學術之外,劉博士自幼浸淫中國古典文化,宗法魏碑與趙之謙書體,現任校內南露書法社學生社團指導老師;亦創作古典詩文,作品選入臺灣《乾坤詩刊二十週年詩選》。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劉冠巖老師為祥波書院之「朝霧、浪花」攝影展撰聯題字,收錄攝影集中。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劉冠巖博士書錄〈勤補軒銘〉,鐫刻於大學神仙湖畔石碑。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劉冠巖老師創作之古典詩文,發表於《乾坤詩刊:68期》。

採 訪

劉冠巖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開設“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從古典到現代” (The Problem of Love in Western and Chinese Poetry: From Ancient to Modern) 通識課程。

本篇採訪來自校刊《神仙湖畔》第五期,由張致遠同學針對劉教授課程進行文字提問,並由

劉冠巖博士親自筆答撰稿

。採訪問題包含劉教授個人

“讀詩緣起”

及其對

“詩緣情而綺靡”

的感受,以及劉教授

“授課內容”

與課堂所授之

“中西情詩傳統”

此外,劉教授還以課程內容闡述他對

“文學與現實中的愛情:真實與想像”

問題的看法,並給予本科學生關於

“讀詩門徑”

的建議。

l. 讀詩緣起

問:

您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了讀詩?詩歌有哪些吸引您的地方?

劉冠巖教授筆答:

我小學中年級時,學校老師要求學生每日背一首絕句或律詩,長篇的《長恨歌》與《琵琶行》則一日背八句,之後我自己一直保持閱讀與背誦詩詞古文的習慣。若要追問我童年喜歡背誦詩詞的原因,我想大概是為古典文字之美所吸引;這或許就如我小學二年級時為臺北故宮書畫器皿吸引,一連幾個週末要我母親帶我去聽導覽,走遍所有展覽區。不論是文字還是視覺,中國古典之美特別能觸動年幼之我。

我後來能從文字之美再進一步感受古典詩詞的情韻,大概和閱讀金庸武俠小說有關。我小學五年級時,上演《倚天屠龍》的電視劇。父母不准我每天看超過半小時的電視劇,卻買了全套金庸小說給我。我不看則已,一看手不釋卷,不到一年內讀畢金庸十二部三十六本小說,每本大約四百頁。金庸小說將童年之我,引入一個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情感世界,也讓我從中體會中國古典詩詞中的情感。《神鵰俠侶》中,李莫愁愛而入魔,最後在火噬之中唱著元好問《雁丘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倚天屠龍》中,郭襄尋覓楊過未果,在少室山下聽到覺遠禪師誦唸佛偈:“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小說將童年之我從生活的脈絡裡抽出,讓我在故事中閱讀韻文作品,雖然詩詞意涵發生變化,但令我更能體悟作品中的情思意蘊。

再者,我將詩歌作為一種與作者情感交流的媒介,傾聽與探索字裡行間的平生心事,並回照自身心緒,交蕩共鳴。中學時,我常以古典語言寫詩抒懷,曾在初中校刊發表十二首古典語言詩歌作品,茲舉一首為例:

暮秋抒懷

影沉歡期絕,秋霜點寒樓。

浮水千片葉,勾心萬縷愁。

往事堪回首?落夢忍凝眸?

世事本如夢,紅塵非我留。

(《明德青年:革新版十二期》:80頁)

初中十四歲舊作,或如龔自珍詩云:“少年哀樂過於人,歌泣無端字字真”,或如辛棄疾詞曰:“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總之是縱筆恣意,又偶作悟道之語。回首往昔,不知是好讀李商隱詩與柳永詞,下筆就模擬其中柔腸百轉、纏綿悱惻的情愁,抑或是心有所思,就尚友古人,在故紙堆中尋覓知音。

從小學到中學習慣誦讀古典詩,可以說是為詩而詩,最能反映我讀詩的初衷。我容易為優美的文字吸引,自然而然吟詠咀嚼。此外,我閱讀詩作與寫詩抒懷時,彷佛以自己的語言與生命同詩人對話,但一般與人交流,很難如此傾心相知。這是我讀詩最原初的感動,亦是詩歌最吸引我之處。

西方與中國詩歌中的“愛情”問題——專訪劉冠言博士

(圖)劉冠巖老師十四歲少作,發表於初中

校刊《明德青年:革新版十二期》

ll.“詩緣情而綺靡”

問:

您的課叫“詩歌中的愛情”,是什麼契機使您開始關注詩歌中的愛情元素呢?

劉冠巖教授筆答:

如前所言,我童年能體會古典詩詞情蘊,其中一個原因是金庸小說讓小學五年級之我超越當時有限的生命體驗。不過,我一位朋友同樣小學時閱讀金庸小說與古典詩詞,但卻更喜歡邊塞詩的氣象。兩相對比,我會對金庸小說中各種中國文人式情感產生共鳴,大概也是性格本有這種潛質,可謂天生情性與古典詩詞、金庸小說相互加乘。我初二、初三時,整個人沉浸在李商隱詩與柳永詞的情調中,彷佛是以自己的生活與生命去體會李詩與柳詞中幽微的情感。

我耽溺於古典詩詞的詞藻與情蘊,似乎影響了我對現代詩的品味與關注。讀本科時,從友人得知一個流傳的美麗故事,兩位詩人青春年少的作品似乎有所呼應。我就將兩本詩集一首一首讀完,試圖經由解析與對比各種意象,探索詩中似有若無、隱隱叩問的情愫,以此勾勒出埋藏於詩句深處的陳年舊跡。這樣的精讀經驗,讓我掌握現代詩的語感與構思,之後又閱讀許悔之《我佛莫要,為我流淚》、周夢蝶《十三朵白菊花》等詩集,看詩人在彼岸佛理與此岸情執間各種糾結或調和。回想起來,我閱讀中文現代詩時,最初的關照仍未脫於古典情蘊,喜歡的作品或有古典詩詞中哀而不傷、溫柔敦厚的情韻,或由偏向古典的情思反照當代。

至於西洋詩,我最早是高中時開始嘗試閱讀英詩作品,從余光中《英詩譯著》與孫梁所編名家英譯選集《英美名詩一百首》兩本書入門。我還記得,當時高中老師曾要我們寫文學閱讀心得,我就賞析愛倫坡《安娜貝爾·李》(Edgar Allen Poe’s “Annabel Lee”)一詩,兼論蘇軾《江城子》,比較兩首作品中的悼亡與追憶。不過,本科讀英文系後,我才系統性學習西方文學。

大二那一年,我選修兩位專研英詩的教授所開設的課程。其中一位英文系教授開設“詩歌選讀”和“聖經與文學”課程。我逐漸增進對英語詩歌的閱讀語感與解析能力,修課報告分析伊麗莎白·畢肖普(Elizabeth Bishop)在 “一種藝術” (“One Art”)一詩,如何由文句重述、說話語氣與語法時態的微妙變化,表露看似篤定實為糾纏的情緒,呈現人間遺忘之難。另一位英文系教授專長為葉芝(W。 B。 Yeats)與艾略特(T。S。 Eliot)詩歌,曾在中英文一流期刊發表相關論文,我當年修其“英國文學:維多利亞時期到現代”與“閱讀與寫作”兩門課程。在老師授課引導下,我逐漸有能力解析複雜抽象的英詩語言。

在上述英國文學課堂上,我特別為葉芝(Yeats)詩歌的語言、技巧與情思深深吸引,亦感到其所愛慕的女革命者茉德·岡(Maud Gonne)非常傳奇。故此,我大三時讀完葉芝詩集近四百首詩,及其所作並由茉德·岡主演的詩劇(poetic drama)。我試圖經由文字精讀與意象解析,探索兩人在情感交流、政治立場與文化理念上分分合合、相知相惜、衝突對立、牽纏糾葛逾半世紀的故事;還以葉芝詩作為題申請臺灣科研主管部門的本科生研究計劃補助,最後撰寫英文論文完成計劃。

回首少年歲月,我之所以閱讀古典詩詞、中文現代詩與英詩都關注字裡行間、隱喻意象中的各色情感,很可能是因我小學與中學時即潛沉於古典詩詞中的情蘊,也可能我本習慣將讀詩當作一種與詩人生命的對話。有道是“詩緣情而綺靡”,詩人有獨特的語言與說話方式,再加上對情感幽微處的纖細感受,兩者合一就成為極精緻的藝術,吸引我從中觀看與體悟古今中外各種百轉柔腸、深情奇情、欲想執著、愛恨癲痴。

(圖)劉冠巖老師高中時閱讀Robert Frost詩作“The Road Not Taken“ 與陳寅恪”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 詩句,心有所感發而為詩,發表於高中校刊《附中青年:122期》

III.授課內容

問:

您在這門通識課大概講授了一些什麼內容?您希望學生從中學到什麼呢?

劉冠巖教授筆答:

在一學期的通識課中聚焦於“愛情”的主題,不可能窮盡古今中外相關詩歌作品,只能挑選部分代表性作品。在課程安排上,我以文學史為“經”,希冀讓學生對詩歌發展脈絡有基礎的認知;另一方面以愛情問題為“緯”,從西方與中國文學發展的不同時期,選擇與“愛情”問題相關的詩作,由不同的角度、脈絡、詩學美學或社會政治議題探索人間情愛的各種樣貌。

在課程設計與材料選取,我受益於讀博時擔任教學助理 (Teaching Assistant)的一系列三門從古典到現代的歐洲文學必修課程,亦受益於本科在英文系與中文系修讀的文學史課程、詩歌課程、中國古典文論課程。另外,部分作品來自於我自身對詩歌的研讀與偏好,以及我過去在UC Santa Barbara比較文學系開設關於 “中國古典文學”、“中國佛道思想與文學”、“十九世紀歐洲思想與文學”三門課程時教授的詩歌作品。

在西洋詩歌方面,我首先請學生閱讀古希臘羅馬史詩與神話,如荷馬《奧德賽》(Homer’s

The Odyssey

)、弗吉爾《伊尼亞斯》(Virgil’s

The Aeneid

)、奧維德《變形記》(Ovid’s

Metamorphosis

)之節選;接著進入基督教主題,探討《聖經》中的〈雅歌〉(“Book of Songs” in

The Bible

)、但丁《神曲》(Dante’s

The Divine Comedy

)、米爾頓《失樂園》(Milton’s

The Paradise Lost

); 然後再討論中世紀詩歌中的“宮庭之愛” (courtly love),以及文藝復興時期佩特拉克(Petrarch)與莎士比亞(Shakespeare)的十四行詩 (sonnet);之後分析約翰·多恩(John Donne)充滿“奇喻”(conceit)的形上詩(metaphysical poetry)、拜倫 (Byron)的浪漫主義詩作、波特萊爾 (Baudelaire)的都市漫遊(Flâneur)書寫;最後討論葉芝(Yeats)寫給茉德·岡的詩,以及茉德·岡在自傳

The Autobiography of Maud Gonne: A Servant of the Queen

中對葉芝與其詩作的迴應。

在中國詩歌方面,我參照葉嘉瑩的古典詩詞研究著作與葉慶炳《中國文學史》,首先請學生閱讀《詩經》作品,討論”賦、比、興”的中國詩學;亦閱讀屈原楚辭,瞭解屈賦開啟的香草美人傳統;接著,我們討論唐代張籍、元稹、李商隱、杜牧之詩,宋代晏殊、歐陽修、柳永、晏幾道之詞。我教授古典詩時,還涉及詮釋與接受史,包括下面幾個學術議題:《詩經》在後世的儒家化詮釋;屈賦之“香草美人”隱喻系統與“士不遇”情懷在後世的評論與迴響,比如清代朱鶴齡在《李商隱詩集箋註序》何以言李商隱詩乃“屈宋之遺響”;蘇東坡為何認為柳永詞“不減唐人高處”。至於現代文學,我三次授課略有不同,主要討論徐志摩、周夢蝶、鄭愁予等詩人作品。此外,我也曾論及吳若權《相思比夢長》歌詞中類似古典詩詞的情調,或讓同學從傳統詩學的比興手法分析方文山《青花瓷》歌詞裡的譬喻與意象。

我希望引領學生從“詩學傳統”、“文學與思想風潮”和“政治社會脈絡”等面向,精讀與剖析古今中西情詩中的藝術技巧與情思蘊意。大抵而言,可謂有三個層次,其一是分析愛情中戀慕、慾望、想像、記憶或自我等面向,其二是解析詩歌語言與技巧層面的意象、隱喻、轉喻、奇喻、比興或造境,其三是掌握詩歌文字所涉及的詩學、美學、神話、宗教、社會、政治或文化等議題。當然,分析具體詩歌文字時,這三個層次環環相扣、合而為一。

在一學期通識課程,老師能教的確實有限,但這也是學生進入詩歌領域的一個起點。我期望學生在聽課討論、準備考試與撰寫論文的過程中,不僅整理相關知識,更掌握詩歌賞析所包含的面向與技巧。若在課程中培養閱讀詩歌的語言感覺,也許部分學生能因此養成讀詩的興趣,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或因各種人情世事而對詩句產生共鳴,或將讀詩的感覺融入其他媒介或我意想不到的領域中。

IV.中西情詩傳統

問:

以您課堂上講授的詩歌為例,西方詩歌中所表現的愛情與中國詩歌中所表現的愛情各自具有怎樣的特點?

劉冠巖教授筆答:

我在課堂上跟學生說,有關中西詩歌比較的大命題,不可能一語概括。因此,我僅由上課提及的中西詩歌各舉一個與愛情相關的文學傳統,但不擬在此有限的篇幅析論中西詩歌比較的學術命題。

我先舉一個西方詩歌傳統的例子。1883年時,法國學者加斯頓·巴黎(Gaston Paris)將十二世紀詩歌所表現的愛情定義為“宮廷式愛情” (amour courtois; courtly love)。此文學題材原指中世紀騎士戀慕其所保護的領主夫人,但若逾越界線就違反對領主忠誠的騎士精神,以致內心各種糾結掙扎。不過,後來被歸類為表現“宮廷式愛情”的作品中,故事主題不侷限於騎士對領主夫人的愛慕,而是模擬“女高男低”的關係。論者以為中世紀“吟遊詩人” (troubadour)歌謠傳統常描寫所謂的 “宮廷式愛情”題材,我課程所選的喬弗雷·魯德爾(Jaufre Rudel)詩作亦屬於此傳統,詩中一個男子如朝聖般仰慕一位”遠方” (afar)女子,然情感未得迴應,內心為愛飽受折磨。

此外,許多學者如C。S。 Lewis與Roger Boase探論“宮廷式愛情”在西方詩歌中廣泛的各種迴響與變化,其他學者如Irving Singer與Aldo S。 Bernardo論及此傳統在文藝復興時期佩特拉克(Petrarch)詩作中的轉化。我上課從佩特拉克詩集《歌本》(Canzoniere)選讀數首十四行詩 (sonnet)。詩集中男性聲音初始呈現愛而不得的挫折與痛苦,但其想慕的女子羅拉(Laura)在一系列三百多首詩中逐漸神聖化,彷若基督教的天使;而男子戀慕女子的情懷同時不斷昇華,對羅拉的情感漸漸與宗教情操合而為一。

此外,再舉一個近代的例子,Curtis Bradford與Gloria Kline等學者稱葉芝(Yeats)為 “最後的宮廷式愛人” (the last courtly lover)。葉芝對女革命者茉德·岡 (Maud Gonne)的愛慕,猶若仰望女神的精神之愛,亦呈現單戀而痛苦糾結的情愫。不過,葉芝加入愛爾蘭文化與政治元素,在一些作品中將茉德·岡與塞爾特(Celtic)神話中的愛爾蘭女神結合,或將茉德·岡與愛爾蘭合而為一。由佩特拉克與葉芝之例可見,詩人不僅承繼過往詩歌特色,亦強化、推進並再造所謂“宮廷式愛情”的傳統。

至於中國有關愛情的詩歌傳統,我想由課上所教之文字簡述“香草美人”式的託喻手法。漢代王逸《楚辭章句》對屈原《離騷》有如下評論:“靈脩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屈賦中或以對美人之眷念,隱喻對再蒙君王召用之渴望;或以美人之高潔,比擬賢臣之忠貞。我課上講授屈原之《山鬼》,此作如朱熹所言“以人況君、鬼喻己”,亦即屈原藉由一位含睇深情、窈窕美麗的山鬼等待戀人的曲折心情,隱喻等待君王重召的心境;亦以山鬼最終“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表達未能君臣際會的失落。

屈賦啟香草美人傳統之濫觴,我再舉課上所言詩作說明此託喻手法在後世之運用。先談大家熟悉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兩句詩出自唐代張籍《節婦吟》,而這首詩還有另一個詩題《寄東平李司空師道》。詩中已婚女子接受情郎所贈雙明珠,並“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但在動心動情之際,最後選擇回到常軌。一方面,若就詩句論詩,讀者可以探究張籍何以將精神出軌但最後自持的女子視為“節婦”;另一方面,若由“香草美人”傳統視之,讀者不難看出張籍在現實政治中,以“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婉拒節度使李師道的延攬,並宣示自己在藩鎮割據中效忠李唐朝廷。

此外,我在課堂上還提到宋代王安石在《君難託》一詩中,借棄婦怨語表現與宋神宗的君臣關係。王安石以“憶昔相逢俱少年,兩情未許誰最先”,隱喻初時君臣遇合、風雲際會;接著借“感君綢繆逐君去,成君家計良辛苦”,回憶昔時君臣相知,為宋神宗擘劃變法大業;然後以“人事反覆那能知?讒言入耳須臾離”,埋怨君王對自己的信任不若往日堅定,甚至有疏遠之意;而結尾以“如今始悟君難託。君難託,妾亦不忘舊時約”,表達未能輔君行道的遺憾,以及自己未改舊志。從上述兩例唐詩、宋詩作品與其他詩歌可見,“香草美人”的詩歌傳統已進入中國政治文化的語言。

我僅從課堂所授,由中西詩歌各舉一個關於“愛情”的傳統,說明中西詩歌各有顯著特點。在西方詩歌方面,所謂體現“宮廷式愛情”的作品中,男子自居一個卑微位置,想像與仰望一位階級或情性高貴的理想化女子,但卻痴愛而不可得,又以不同方式自我昇華。在中國詩歌方面,自屈賦以降形成一套“借美人以喻君子”或“託棄婦以比逐臣”的隱喻與箋註系統。當然,中國詩歌中亦有如《詩經》中《關睢》與《蒹葭》表現男子對女子之遙慕,西方詩歌亦有如葉芝寫愛情同時表達政治情壞。因此,以上所言並非強調中西詩歌傳統中的對立性差異,至於中西詩歌與詩學在細微精義之異同與比較,就不在這有限篇幅展開討論。

V.文學與現實中的愛情:真實與想象

問:

詩歌中的愛情,或更廣泛的文學中的愛情,與現實中的愛情相比,哪一種更真實?到底是作家美化了現實中的愛情構造出文學中的愛情,還是現實中的人們不完滿地享有著被作家認識到而表現在文學中的愛情?

劉冠巖教授筆答:

關於“文學中愛情”與“現實中愛情”兩者關係的問題,由於每人的人生經驗與切入觀點不同,且每部作品內容有異,是以不同人或有仁智之見。我僅以我上課討論的詩作為例,闡述某些詩人如何在詩歌中反思愛情中的“真實”與“想像”;接著,我再從我教授的其他詩作,申論詩歌或許美化情感,但未必不呈現現實中情感的美好面向。

一般可能認為詩人容易活在自己的世界,並以文字想像與構造愛情。不過,以詩人之敏銳,也可能比一般人更易覺察愛情中的想像與美化。在奧維德 (Ovid)《變形記》中的一個故事,雕刻家皮格馬利翁 (Pygmalion)以象牙雕刻自己心中完美的女子形象,並愛撫她,送她禮物,最後愛神維納斯(Venus) 賦予象牙雕刻的女子生命,皮格馬利翁與女子成婚。我在課上問學生,皮格馬利翁所愛究竟是活生生的女子,抑或是他自己心中完美女子的形象?我想答案不言而喻。

有關愛情中“想像”與”真實”的問題,我上課還教授中世紀德語“戀歌” (Minnesinger)詩人亨利希·封·莫龍根 (Heinrich von Morungen)與此問題相關的作品,一首英譯名稱被冠以 “Mirror” or “Vision” (映象)的詩。在詩的中段部分,男子夢裡見到一位完美的女子,內心極度喜悅,但看到女子的紅唇隱隱有傷疤時,瞬間感到幻滅劇痛。此外,在這首詩的前段與後段,除了如詩歌中段提到愛上夢中女子最後幻滅的心境,亦同時運用納西瑟斯(Narcissus)的自戀典故,描述一個小男孩在鏡中看到自身形象,由歡喜到打破鏡子。在整首詩的結構中,“對他人之愛”與 “愛上鏡中之我”兩條敘事線在詩中並舉又合一,或許意謂“愛上他人”只是為了滿足自身歡愉的“自我之愛”;更深一層地說,所愛的他人形象,其實只是將自己內心中渴望的完美形象投射到他人身上,並愛上自己心中完美形象的反射。這首詩以因女子嘴唇上隱微傷痕感到幻滅的誇飾手法,指出戀愛中的人一旦感到“現實中的戀人”不符合“想像中的戀人形象”,隨之就是深深的失望失落。這或許是人間愛情的一個側面或縮影。

上述詩作顯現作者體察愛情之中“想像”的成分。我還想到,葉芝 (Yeats)一邊想像女子,一邊體察想像與真實之間的距離,然後繼續美化,期盼真實的女革命者茉德‧岡 (Maud Gonne)成為他想像中的樣貌。在“莫要有第二個特洛伊城”(No Second Troy)一詩中,葉芝想問如何讓茉德‧岡變得 “崇高、孤獨與極度冷峻”(“Being high and solitary and most stern”)?不過,橫跨數行的完整句子開頭是“What could have made her 。 。 。”,在語法上採用“與過去事實相反”的假設語氣法,換言之葉芝清楚明瞭現實中的茉德‧岡充滿投身流血革命的情懷,與他心中盼望茉德‧岡成為的高貴愛爾蘭女神形象大相徑庭。

在另一首名為“亞當的詛咒”(Adam’s Curse)的詩中,葉芝對茉德‧岡言道:“我努力以古老高貴的方式愛你” (“I strove/ To love you in the old high way of love),亦即是以類似“宮廷式愛情”的崇高情感,不斷仰望、歌詠與愛護茉德‧岡。葉芝明知真實的茉德‧岡不是他詩裡塑造的女子,卻依然要用自己的方式想望心中的女神。有趣的是,茉德‧岡在自傳裡親自迴應葉芝寫給她的詩:“你寫這些美麗的詩,源於你所謂的不快樂,但你其實以此為樂”,並留下相當經典的一句話:“世人應該感謝我沒有嫁給你” ( “The world should thank me for not marrying you”)。也許,葉芝對茉德‧岡的戀慕,乃因他需要一個想望但卻求之不得的物件,方能沉浸在痛苦之中,模擬古老高貴的情感。

詩歌美化愛情,但現實人生中的愛情,又何嘗不是想像與美化?前述奧維德與封·莫龍根的詩作,顯現愛情本來即有從自我觀點對所愛物件的想像。不論文學裡的愛情,還是現實人生中的愛情,大概都不免如葉芝在詩歌與生活中一般,戀慕一個想像中的美好物件。此外,前述幾位詩人既能美化愛情,亦能深刻體察愛情中的想像與美化。

不過,上述說法似乎將美化等於想像,並與真實對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詩人將情感美化,固然是想像,但也可能是描摹真實中的美好面向。以我課堂所教拜倫的“她在美中行走”(“She Walks in Beauty”) 與“樂章”(“Stanzas for Music”)二詩為例,詩人在寫給不同物件的作品中刻畫不盡相同的人物形象,但都將詩中女子與夜晚連結,用自然的景象類比與烘托女子的特質,並感到女子呈現”純真的愛” (“whose love is innocent”)或“如嬰兒般安眠” (“as an infant’s asleep”)。兩首詩中,拜倫對女子的描寫反映浪漫主義(Romanticism)時期對情感、純真、神秘與自然的感受與追求,這固然是拜倫從某些向度想像與美化所見女子,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經由浪漫主義所側重的向度,感受現實中一般為人所忽略的美好面向?

另一個例子是我上課所授波特萊爾(Baudelaire)的“致一位路過的女子” (“A Une Passante”),詩中男子在熙來攘往的街上,目光被偶然擦身而過的女子身影攫住;接著女子的眼睛彷彿引發一陣 “暴風” (l’ouragan),令他如痴如醉,感到欲仙欲死的歡愉。波特萊爾描繪對路過女子之一剎那的印象與心悸,很符合他在 “現代生活的畫家”(“Le Peintre de la Vie Moderne”)一文中所強調的“現代性”(La modernité)美學。雖然媒介不同,但于波特萊爾而言,畫筆與詩筆同是將“永恆”(l’éternel)從“瞬間” (le transitoire)中抽取而出 (“tirer”),亦即是在現代生活(例如人群中)的變動事物中,捕捉稍縱即逝的美。波特萊爾獨特的感知方式固然是將現實美化,但又何嘗不是捕捉到現實生活中某一剎那的印象、感觸與永恆之美?

上述拜倫與波特萊爾詩中所呈現的情感,固然可能反映現實生活中某些感觸,但對一般人而言,或許讀起來還是詩人主觀的感受,與現實有些脫節。也許,鄭愁予《雨絲》一詩更能說明詩歌可以呈現現實中某些以其他方式難以描繪的情感。詩中開頭言道: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在星斗與星斗間的路上/我們底車輿是無聲的”。詩人以雨絲之朦朧表現情感難以捉摸成像,以車輿之無聲呈現情感之似有若無。此外,詩中描述共同回憶猶如“透明的大森林”與“無水的小溪”。這種類似 “矛盾語” (oxymoron)的隱喻呈現這段情感難以定義,看似森林濃厚具像卻又透明無跡,猶如小溪清澈卻又無水無痕,總之一切似乎還未確定就已如雨絲般 “斜斜地織成淡的記憶”。最後,關於過去情感的記憶又如“摔碎的珍珠/流滿人世了”,亦即是各種回憶的片段如珍珠碎片無法具體成為一個完整的影象,卻又好似無處不在,一直存在往後的人生。我以為,現實人生中那些縹緲若無、似無而有的情感與回憶,不就待鄭愁予在這首詩創造的各種意象與隱喻方能落於言筌?

現實人生與詩歌中的愛情,都有可能包含想像與美化;而詩歌中的想像與美化,也有可能反映真實的某個面向,抑或捕捉現實中難以名狀的情感。不過,除了上述所言各種既美化又在一定向度真實的情感,人間的情感還有其他各種樣貌。我想到一首我課程未包括的元曲:“我事事村,他般般醜。醜則醜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醜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醜眷屬,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蘭楚芳〈四塊玉·風情〉)。比起前述詩歌,這首小令似乎更接近現實人間平凡夫妻相濡以沫的情感,也許我將來授課應該再呈現人間愛情的更多樣貌。

(圖)劉冠巖老師至法國詩人波特萊爾 (Baudelaire)墓前憑弔。

VI.讀詩門徑

問:

您能給喜歡詩歌的同學一些讀詩的建議嗎?

劉冠巖教授筆答:

我想分享本科時研讀中西詩歌的經驗,並介紹一些基礎的學術入門書籍,亦鼓勵學生在生活生命中讀詩。

中國詩歌方面,就賞析而言,我強烈推薦葉嘉瑩先生一系列關於中國古典詩詞的書籍。初中二年級時,我父親一位在師範院校擔任中文系教授的朋友到我家作客,看到我能接續背誦他提到的詩詞古文名句,回去後就寄了葉嘉瑩先生的《詩馨篇》上下冊給我父親,說要送給我。我從此一步步在葉嘉瑩先生此書與其他書籍如《唐宋詞十七講》、《迦陵論詩叢稿》的引領下,更深刻地體會中國詩詞的情韻美感。葉嘉瑩先生出身葉赫那拉氏,與清代詞人納蘭性德同譜,因家學淵源自幼誦詩,又得名師顧隨點撥,更有意識地將一生涵泳窮研的詩詞以深入淺出的方式介紹給對古典文學感興趣的讀者。另外,在文學史方面,我本科在中文系輔修上“中國文學史”時,老師用的是葉慶炳先生的《中國文學史》。同一位老師亦教授“中國古典文論”課程,要學生閱讀郭紹虞《中國曆代文論選》裡古人對詩文的評論。對古典文學感興趣的學生可閱讀上述書籍,掌握中國古典文學發展中重要的作者、作品與古人評述,再特別關注其中與詩歌相關的內容。

再者,我建議至少挑一位古典詩人,閱讀其全集中的重要作品。我本科因修課閱讀袁行霈的《陶淵明集箋註》;另外大四時寫了一篇《外王與內聖:王安石詩歌中的經世之志》投稿校內文學院《陳百年先生學術論文獎》(此論文獎為紀念前北京大學代理校長與哲學系系主任、政治大學在臺創校校長陳大齊先生而設)得到佳作,為了這篇論文閱讀王安石大部分詩作。我深深感到,閱讀一位古典詩人之全集或大部分重要詩作,尤其讀箋註本,更能體會如何研究一位詩人作品的風格、主題與變化,以及古人的評論。若要再更深入,我建議可以找一個感興趣的題目撰寫論文。我大二時寫了一篇題為《從宋玉<九辯>文人悲秋傳統論王維、杜甫與李商隱的秋日書寫》的論文,投稿上述校內文學院《陳百年先生學術論文獎》得到第二名。這篇論文探論王維、杜甫與李商隱詩作,亦涉及才士悲秋、香草美人與佛教禪宗的議題,我盡所能閱讀相關的期刊論文與學術專著。大二撰寫論文時,我以原來對詩歌的感受與賞析為基礎,學會進一步針對自己觀察到的議題,深入原文並參考二手文獻,寫成條理連貫的論文。

西洋詩歌方面,我本科在英文系選修英詩課時,老師用的課本是Laurence Perrine所著

Sound and Sense: An Introduction to Poetry

。這本英詩入門書介紹詩歌創作的基本技法與面向,每一節以一首詩為例說明,並附上相關的研讀問題,引導學生學習如何分析詩歌之字句、意象與技巧。此外,友人曾推薦幾本關於詩歌教學的書籍給我,我上課時從英國知名學者Terry Eagleton所著

How to Read Poetry

中節選其關於Gerard Manley Hopkins詩作 “God’s Grandeur”的分析,作為詩歌分析的範例。在文學史方面,我本科就讀英文系,繫上規定必修七門各三學分的基礎文學史課,幾位教授用的是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estern Literature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

,這也是美國大學英文系常用的文學史課本。想要深入西洋文學的學生可以閱讀上述文學史書籍中對各時期、流派與作家的導論,再挑感興趣的詩歌或其他文類作品研讀。

另外,如同我對研讀中國詩歌的建議,我也建議對英詩感興趣的學生可以挑一位喜歡的詩人作品仔細研讀。我推薦

Norton Critical Editions

一系列書籍 (例如

Yeats‘s Poetry, Drama, and Prose: Norton Critical Editions

),每本書收錄一位作家的重要作品,以及相關的文獻資料與學術論文節選。若要再更深入讀詩,我建議可以撰寫一篇論文,以英語寫作更佳。我大三時以“從文化民族主義論葉慈(W。 B。 Yeats)詩與詩劇中的民族情懷與苦戀之情”為題,申上臺灣科研主管部門為本科生而設的“大專生研究計劃”。在撰寫計劃書與最後完成論文的過程中,我一字一句精讀大量葉芝詩作,並閱讀約二十本學術專著中與我研究主題相關的章節,最後以英語將我閱讀一二手文獻所感所思寫成論文,呈交計劃成果。這在我本科學習西方文學的過程中是非常重要的語言與學術鍛鍊。

除了學術研讀,可能有些同學對詩歌創作也感興趣。在古典詩方面,我青少年時期不按格律寫古典詩,後來為了學習格律,先閱讀呂正惠教授《詩詞曲格律淺說》,然後閱讀王力《漢語詩律學》。我認為,學習格律前必須大量閱讀古典詩,培養對語言、用字、句式的語感,當然還有對古典情蘊的體悟。至於現代詩創作,我建議學生可以加入大學社團。我自己不從事現代詩創作,但我讀本科時,從大一加入政治大學以現代詩創作為主的“長廊詩社”一直到大四。雖然我自己習慣以古典語言而非現代中文寫詩抒懷,但當年在與社團同學和校外青年詩人的交流中,我更能理解詩人如何感受世界並經營詩中的文字、意象、語氣、音樂性、結構等。

我建議對詩歌感興趣的學生,有機會可以彼此分享所好、所感、所思。回想起來,我挺幸運,除了本科在英文系與中文系得遇良師,於課堂系統化地研讀西方文學與中國古典文學,亦從高中階段開始,生活中有幾位喜歡閱讀乃至創作舊詩或新詩的朋友。昔年同友人以社交媒體或聊天聚會等各種方式一起分享閱讀心得、人生感悟與創作作品,如此生活上的文學交流讓我潛入古典詩詞的世界時不再感到那麼孤獨,亦讓本來頗受古典語言禁錮的我開始喜歡現代詩。另外,還記得我本科創辦“比較文學與人文思想研究社”時,兩位讀英文所的朋友在社團聚會專題分享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與希薇亞·普拉斯(Sylvia Plath)的詩作。對中學與本科之我而言,詩歌文字不僅在紙上躍動,更進入我的生命,亦融入我的日常生活。

我想對喜好詩歌的學生說,詩歌本是詩人對生命之感悟,因此同學除了課堂研讀之外,亦可多與同好交流閱讀與生活的感觸,如此更能感受詩裡活生生的生命,亦對人情世事有更深的體悟。此外,有些詩現在讀來未能全懂,或覺得自己已然讀懂,但隨著人生閱歷與生命感悟增深,重讀時都會有更深的感觸。我想起我父親有回參加臺灣大學外文系本科同學會,當年教授英詩課的老師齊邦媛先生透過錄影向二十多年前教過的學生說話。齊老師提到她教英詩課時常是和自己對話,言下之意似乎不期待學生能深刻理解那些詩中的情感。我本納悶,我父親本科外文系同學中不乏早慧多才、中英文俱佳者,何以齊老師得天下英才教育之,卻覺得臺下學生還無法深刻體會她所講英詩中的情感?我後來在《巨流河》中讀到齊老師關於以前教過學生的這段話:

“離開我的教室之後,他們投入現實的人生,那些青年人之中,總該有幾個人是我的知音,在他們中年的喜怒哀樂中,記得一些句子,一些思想,似在不同的落葉林中聽到的聲音”。

我忽然明白,齊老師自身以一世飄零、死別生離來讀詩,因此深知“讀懂”詩中情感不能單憑聰明穎悟、課堂聽講,更待之後以歲月去感悟“一些句子、一些思想”。

(圖)劉老師高一時在臺灣科研主管單位與臺灣大學籌辦之“高中生人文社會科學營”一年半課程中曾聆聽葉嘉瑩教授演講,請葉先生簽名。

馮丹樺同學2019年夏季修課感想

這個暑假我選擇上了一門人文社科學院劉冠巖博士(Dr。 Liu Kuan-yen)主講的中西方詩歌中的愛情(The Problem of Love in Western and Chinese Poetry)。因為我本身對文學比較有興趣,又是人文社科學院的學生,看了暑課課程簡介之後,一下子就被這門課吸引了,感覺會很有意思。第一次在學校上暑課的我還在搶課的時候經歷了一番波折,只搶到了候補名單裡的名額,後來看到在開課前自己由候補名單轉正的時候真的是超級驚喜的。

劉博士主要按照文學史的脈絡挑選了有代表性的中西方涉及到愛情話題的詩歌,期中考試前上的是西方詩歌,之後則是中國詩歌。上課前本以為西方詩歌會讀起來很困難,因為之前沒有過這方面的知識積累,而且相對於中文,英文文字閱讀起來會有點吃力。然而這些擔心在上課之後都證明我自己是瞎擔心。雖然最前面讀的是希臘和羅馬史詩節選是很長的英文文字,但因為是故事,讀起來並不深奧晦澀,情節還很有意思。後面的短詩更不用說了,讀起來很值得回味。

借這門課的機會能接觸到這些經典文字,本身就是很有收穫的一件事,更棒的點在於劉博士在課上的深度分析。劉博士將經典中的深意分析出來,讓人恍然大悟。特別是像故事一般的西方詩歌,我就當看小故事一樣讀過了,在課上,和劉博士一起挖掘故事背後的深意,我很容易就把經典要表達的道理和故事一起記住了。我和朋友都選了這門課,當我們繞神仙湖散步聊天的時候,我們的對話就會突然蹦出“就是Pygmalion嘛”、“他的態度好像Aeneas”。

要寫學期論文的時候,老師在lecture(講演)上指導我們怎麼寫之後,還根據大家約談時發現的問題又特意在最後的tutorial(導修)上給出建議。單獨約談的時候,劉博士總會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我依然記得和劉博士約談的場景,他跟我說了好幾次“我不是說你寫的不好,我只是覺得你既然過來了就要有收穫的回去,不然約談就沒意義了。”

他不僅僅是把這些詩歌的知識講給我們聽,更找出了這些詩歌與我們生活中的聯絡,想要讓我們能從這門課中得到更多。他希望我們在生活中遇到類似的問題時,能夠結合修讀課程所明白的道理考慮如何處理問題,或者看到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能推測出一些背後的原因。我似乎講的有點抽象了,所以不如直接拿劉博士說的一句話舉例,“我希望你們都不要有一天對別人說‘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馮丹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