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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由 命理小說 發表于 旅遊2021-11-08
簡介師父趙振茂(中)是王有亮(右)的引路人王有亮在修復青銅器王有亮的電動車也很有名修復前後的青銅鑑故宮文物醫院王有亮和徒弟高飛一起工作在故宮裡,日子過得很慢,因為沒有什麼值得著急的事兒

故宮的正午門有什麼來歷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師父趙振茂(中)是王有亮(右)的引路人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王有亮在修復青銅器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王有亮的電動車也很有名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修復前後的青銅鑑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故宮文物醫院

三十五年故宮歲月 他只做了一件事

王有亮和徒弟高飛一起工作

在故宮裡,日子過得很慢,因為沒有什麼值得著急的事兒。手頭的活要一點一點做,時間似乎也靜止下來;在故宮裡,日子過得也很快,還沒察覺,滿頭青絲就變了白髮,回頭看只做了一件事。

“不知不覺就老了。”王有亮說,他19歲進故宮,還是個愛說愛鬧的小夥子,轉眼35年過去,他已經成為故宮青銅器修復專家和非遺傳人。那些國寶級文物經過王有亮的巧手,上色、做鏽,肉眼已經無法分辨究竟是出土文物還是可以亂真的人工修復,這是至今鮮為人知的傳統工藝,由在故宮工作的師與徒一代代默默地延續著。

這些年中國發生了太多的變化,無數人在慾望中掙扎沉浮,可是深宮中的王有亮卻似乎感受不到,一顆心越來越靜,越來越專注。他說:“故宮的牆太厚了,外邊的風吹不進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鬧心修不了青銅器

和王有亮約好在故宮西門見面,遠遠地就看見他推著一輛電動腳踏車等在門口。這輛車在《我在故宮修文物》中出鏡後就變得相當有名,大家都知道他會經常騎著這輛車出宮執行一項“特殊任務”——到宮門外抽菸。

王有亮話不多,張嘴就是一口南城京片子,他在牛街住了幾十年。說起拍紀錄片那段經歷,王有亮笑著說“其實當時挺煩的”,因為無論幹什麼事兒總有一群人跟著,有點彆扭。他沒想到這個紀錄片後來能這麼火,他這個本打算在深宮中默默無聞工作一輩子的人忽然出了名。

但是王有亮並不覺得如何,世人眼中的傳奇在他不過是日常生活,宮裡的日子還在照常一天一天地繼續,他心裡仍然在琢磨著手頭的活計。他正在和徒弟高飛修復一批從漢朝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銅器文物,已經做了一年多,也差不多該收尾了。

徒弟高飛已經跟著王有亮在故宮工作了10多年,說起這個徒弟,他覺得挺滿意。“青銅器修復,你得真感興趣,還得踏實、心靜,有些孩子來了,學了一段時間覺得煩了,就走了。其實我們比起我師父那會兒,已經寬鬆了太多。但還是得真正愛這一行,才能待得下去。”

看著高飛,王有亮總會想起30多年前自己跟著師父學藝的那段日子,當初師父確實沒有他對待自己徒弟那麼寬鬆,為了把他那顆鬧騰的心“扳”得安靜下來,可沒少給他苦頭吃。“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鬧心修不了青銅器。”王有亮一直記著師父的這句名言,師父話不多,但有時候常冒出一句這樣的冷幽默。

1983年,19歲的王有亮從國家文物局和鼓樓中學合辦的“文物班”畢業,順理成章地進了故宮,師從青銅器修復大師趙振茂。說起師父,王有亮是由衷地敬佩,“我師父,是故宮著名修復專家趙振茂先生。趙先生的青銅器修復,那是國內外聞名的,首屈一指。”

趙振茂15歲學徒,是“古銅張”的第三代傳人。1952年,故宮的老院長吳仲超從全國選拔青銅器修復高手,親自把趙振茂請來,絕對算得上故宮裡搞文物修復的第一批元老,著名的國寶級文物“馬踏飛燕”就是經他的手修復的。

一個星期調不出色難受死了

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如今沉穩平和的王有亮上學時是班裡出了名的“鬧將”,愛說愛玩,讓他安靜坐會兒都不容易。“當時就覺得憋得難受,我喜歡滑冰、游泳、彈吉他,中午就午休一個小時,寧肯不吃飯,也得出去玩兒,即使在院子裡也是踩個凳子摘杏摘棗,一刻也閒不下來。”

趙振茂給王有亮立規矩:上班不能說話,不能閒聊天,給你個複製品,整整一上午你坐那兒打磨,再想說話也得憋著。“一出聲就挨訓”,其實這是師父在想著法兒“磨”他的性子,一切就從磨青銅器開始。

當時正趕上英國一家博物館要複製一批青銅器,共有32種,每種50件,這項任務成了新來的這批學生練習基本功的好機會,因為修復青銅器必須從複製學起。大師兄帶著王有亮等一撥兒小師弟們做鑄造、打磨,師父就在最關鍵的一步“做舊”的時候才上手。

磨到什麼份兒上算行?師父給了標準:“表面跟剝了皮的熟雞蛋一樣,古代器物製作的時候就是這個規矩”。王有亮是個實在人,師父怎麼說就怎麼做,他知道在師父面前那些偷懶的招數都不管用,師父都不用眼睛看,只用手一摸就知道打磨得合不合格。於是,王有亮就老老實實坐在那裡打磨了三年,手掌和指頭的紋路都磨淡了,漫天的銅末子飛到身上,夏天一出汗,別說手了,鼻子、臉,渾身都是綠的。

三年過去,任務完成,用師父的話說,王有亮“渾身的躁氣都化了”,人也慢慢沉靜下來,這才算在這個行當裡入了門。王有亮幹活這股子認真不惜力的勁頭打動了師父,他最終成了趙先生的關門弟子。

故宮的很多技藝是代代相傳的,雖已經沒有了舊時代手藝人拜師的那些老規矩,但全靠師父口傳心授,師徒關係自然不同一般。“不熟的人眼裡,我師父是個不善言表的人,更多時候“活兒都在手上”。但他對我特別好,而且特有冷幽默。現在雖然很少有人講究師徒關係了,但師父就是師父,算是親人。”

趙先生到75歲以後身體狀況變得不太好,在這之前的七八年,王有亮幾乎天天跟他一起工作,師父把他的一身絕技傾囊相授。跟大多數中國傳統手工藝一樣,除了吃得了苦,優秀的匠人還必須得有天分,比如青銅修復這個行當裡“做舊調色”這個步驟,師父領進門,剩下的就要靠自己參悟,有幾次還真把王有亮難住了。

“做舊調色這個步驟很難,完全憑感覺,比如說一件器物,你看它是綠鏽,它絕對不是純綠,裡邊多少是有黃的,有紅的,有各種顏色,就跟畫油畫似的。”這種對色彩的感覺師父教不來,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經驗就是一次一次試出來的。有時候花了很多力氣調好色,師父只一句話“你這個色不對,裡邊欠點兒紅,露著底兒吶!”直接拒收,王有亮就得拿回去重新琢磨,有時候甚至得把已經補好做好的鏽色全部用藥水洗掉了重新做。

王有亮回憶這段學藝經歷很是折磨人,“有時候就是調不出來正確的顏色,一個星期都調不出來,難受死了。”直到今天,遇到調色這個步驟王有亮仍需琢磨半晌,才慢慢上手。“幹我們這行兒有規矩,燈下不做色,陰天也不行,就得是自然光。也沒聽說過用秤量顏料克數的,都是憑手感。”

把一堆碎片恢復成國之重器

王有亮工作的故宮文保處青銅修復組原來在西六所冷宮的一個小院子裡,如今統一搬到了故宮新建的“文物醫院”。西門附近一長溜灰瓦紅窗的房子,寬大敞亮,遠遠可以看見西北角樓,雖然搬了家,但王有亮手頭的工作一如既往,唯一有點兒遺憾的是原來院子裡的貓沒跟過來。

青銅修復是故宮文保處的一項重活兒,因為故宮收藏青銅器16000多件,是中國青銅器藏品最多的博物館之一。清代,清宮內務府造辦處內有專門機構負責徵召各地能工巧匠仿製、修復青銅器,逐漸形成了一套工藝規範的傳統手工技藝,這項技藝代代相傳,如今的非遺傳人正是王有亮,他擔負著傳承故宮絕技的重任。

在故宮的35年,王有亮不知道過手了多少國寶級的文物,不過他跟師父一樣,幾乎從不主動提,非得你追著問,他才偶爾說兩句。

“大家問得最多的,就是春秋時期的蓮鶴方壺。”王有亮說。王有亮修復的器物很多,最出名的應該是春秋時期的“蓮鶴方壺”,它是國家一級甲等文物,無價之寶,也是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重器之一。它被送來的時候,方壺的器腹裂開不規則形狀的大口子,耳朵也掉了一個。

焊接耳朵、補配腹部參差不齊的口子,再往上做舊,王有亮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救活了這件稀世珍寶。“兩千多年以前,先師們就在鑄造、雕塑、工藝造型等方面達到如此高超的水平,我可是懷著崇敬的心情修復的。”一位文物專家鑑定後說,如果不出意外,這件青銅器至少延長了一百年,不用再修了。

還有破損更為嚴重的文物,曾經有一個故宮從湖南收的青銅卣,整物是30釐米見方,但卻碎得都跟蠶豆那麼大,王有亮看到就有點兒發憷。他想了各種辦法,最後決定先拼四五個小塊,然後連線成一個大塊,拼了有六七組大塊,最後整體再給它焊接上。“對於特徵不明顯的殘片,得耐心地給它們“找鄰居”,看碴口、弧度、薄厚、鏽色,對上一個就做上記號。碎渣子也不會隨便丟了,都是收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修復花了將近一年時間,這件重器才得以起死回生。

王有亮後來才知道這種花紋的提樑卣全國可能也就一兩件,因為青銅器上一般都是饕餮紋,像這種蜥蜴紋飾極少見,過去故宮博物院裡沒有這型別的器物,修好了等於又增添了一件寶貝。

這些年,王有亮一共修復了300多件青銅文物,從墓葬中發掘的青銅器由於年代久遠,大多已經斷裂破損甚至被腐蝕碎裂,有時甚至會破碎成上百片。王有亮憑著一身絕技,硬是將這些“廢銅爛鐵”修復成了世界頂級文物。

對王有亮來說,修好一件東西那種感受簡直無法形容。“心裡特興奮、特舒服、特有成就感。因為有可能一輩子就這一次,有的一輩子也趕不上修一次。上一輩修了,下一代人就沒機會幹,因為百八十年的東西不見得讓你再過手。”

有些事兒不用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在中國,匠人一直遵循著“無名無我”的傳統,故宮一代代能工巧匠大多數只留下一個姓氏,他們的生命痕跡悄無聲息地留在這些寶物上,不被人所知。青銅器修復也是如此,一直遵循著“修舊如舊”的原則,“幹我們這行,對一個人手藝的最高讚譽是恢復原貌,就等於你所做的讓人看不出來。”所以,王有亮這些大國工匠們是真正的“幕後英雄”。

永遠隱藏在文物背後,便是故宮這些修復大師的人生。當年王有亮師父修復銅奔馬,中國文物在全世界巡展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文物外交”,郭沫若潑墨揮筆寫下了“四海盛讚銅奔馬,人人爭說金縷衣”的豪邁詩句,形容當時盛況。

“這些事兒,我師父幾乎從來不提。我就沒聽他跟誰說過自己修過什麼東西,哪件是國寶。他對每一件過手的物件都很慎重,哪怕是複製品。”王有亮說,“我覺得師父教給我的,不單是技術,更是他的敬業和做人的品格。”

抹去文物上所有修復的痕跡,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過,而實際上,故宮修復師們所做的工作,付出的代價超乎人們的想象。“銅鏽的味兒聞多了,鼻子、嗓子、眼睛都疼得難受。”由於常年要接觸各種化學品,幹青銅修復的人大多都有鼻炎。每當換季一變天兒,一屋子人輪流打噴嚏。王有亮擺擺手,不當回事兒。“都是這麼過來的。”唯一跟年輕時候一樣的是,他現在也坐不住,原來是心裡鬧,現在是腰疼。因為修青銅器,累腰,焊接的時候得抱著幹,東西不能撒手,老得拿著勁兒,久而久之,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不能久坐。

如今,王有亮同一屆的師兄弟有離開故宮的,也有轉了組的。他就一直幹這行,是因為喜歡,也因為總有遺憾,“自己完成一個器物的修復,心裡挺美的,但要說最滿意的,真沒有。你自己修復的,手藝再好,你還是覺得縫隙補得不夠完美,總覺得有缺憾。”

有人說,故宮的修復大師們在故宮修文物,也修了浮躁的人心,修了我們的慾望,還有我們自以為是的價值標準。確實如此,他們堅守著自己的信仰,堅持著自己的喜愛。在日復一日的修復中,成全了文物,延續了歷史,也成全了他們自己,這便是“一事一生”。故宮裡不少大師都像王有亮一樣,沉穩親善,溫暖謙遜,從容淡然,執著內斂,他們沒有因為工作嚴肅沉悶,卻意外的幽默平和。

“有些事兒不用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一輩子踏踏實實的,挺好。”王有亮覺得,自己一生只做好一件事就夠了。本版文並供圖/張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