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4月14日-16日），就是柬埔寨舉國歡慶的柬歷新年。

這一天，在信仰上，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佛曆5月13日）；在生產上，是農民割完稻穀、慶祝豐收；在氣候上，是中南半島旱季結束過度到雨季之前的休整。

大節當前，人們會盡量結束工作，到寺廟舉行各種儀式，而近郊的人則會前往首都金邊，全國上下充滿了歡樂、熱鬧、喜慶的氛圍。

絲竹、佛樂、歡笑不絕於耳，也許這是此刻金邊的聲音。

苦痛、悲憤、不平此起彼伏，似乎從未聽過金邊的聲音。

行走在新年前的金邊，處處熙熙攘攘，卻又處處暴裂無聲。

紅色高棉中失去的聲帶

金邊市南的鬧市區，有一座從不上課的學校。這裡從1975年開始變成了一座隱形的建築，明明存在，周圍卻沒人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直到1979年，這裡被越南的攝影記者順著屍體的腐爛味道被發現——這就是紅色高棉時期曾有20000當地人被審訊、被折磨的人間地獄，S21集中營。

被抓入S21集中營的犯人，要遵守三條基本獄規，違反任何一條，輕則帶來皮肉之苦，重則甚至性命之憂。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許哭泣，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難以想象，在飽受紅色高棉劊子手的嚴刑拷打、欺凌侮辱之後，不許抽泣、不許呻吟、不許作響，是怎樣的滅絕人性。我們聽說過太多酷刑，卻從未見識過對人發聲權利的剝奪。

由於沒有聲音，這座集中營安然置於市中心，卻始終不為世人察覺。金邊民眾，只是默默地經歷親人失散，骨肉分離，卻並不知曉他們仍在人間或者近在咫尺。

集中營一如當年的柬埔寨，在紅色高棉三年零八個月的管治期間，難以數計的國民死於饑荒、勞役、疾病或迫害等非正常原因，是20世紀最為血腥暴力的人為大災難之一。據柬埔寨歷史資料收集中心報告，他們在美國、澳大利亞、荷蘭三國的協助下，在全柬170個縣中的81個縣進行了勘察，在9138個坑葬點，發掘出近150萬個骷髏。

這種左派暴權，瞬間傾覆全國。人間煉獄，滿耳哭喊，卻無聲呼告。至此，紅色高棉拿走了柬埔寨的聲帶。

間於齊楚和仰賴豪強

坐落在世界上最不發達地區的金邊，卻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多元化的國際大都市。這裡包羅了各色餐館、賭場、娛樂場、夜店等。在紙醉金迷的夜店區，最著名的餐廳就是大名鼎鼎的FCC。

FCC是外國記者俱樂部（Foreign Correspondents‘ Club）的簡稱。世界各地都有FCC，但FCC於金邊的意義卻不同凡響。

FCC創立於戰時，是給駐地記者娛樂放鬆的俱樂部。這座法式知名風格裝修的洞穴般大穹頂的俱樂部，可以算是戰時金邊最後的話筒。關於金邊、關於柬埔寨的新聞，從這裡收集，又從這裡傳到世界各地。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陣營的豪強在其中獲取自己的情報，國際輿論獲得柬埔寨的民生訊息。

從法屬殖民地，到美國塗炭地，這裡對於列強的舉動隻字不提。但從紅色高棉，到柬越戰爭，這裡又是柬埔寨人民生活和人權的唯一國際訊息通道。既要間於齊楚，又有求於齊楚，箇中滋味，難以揣度。

記得俱樂部的牆上有一副黑白照片，是一個柬埔寨婦女手持橫幅，上面用英文寫著“別走，這裡不是真的民主”。所有的和平的希望，所有的生活的保障，所有的懇求國際關注的目光，甚至國家未來的走向，從廣大卻有限的現實中採集，透過報章新聞走入第一世界國家的茶餘飯後，然後成為施捨憐憫的依據。

那一刻，血海深仇的殖民者、侵略者，成為國家走向的一線生機。

香花漫天齊祝禱，蓬篙遍地冷眼瞧

柬埔寨信奉佛教，在金邊的酒店裡，很多頻道都播放著佛教的內容，佛教領袖是新聞中的常客。在柬埔寨，全國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口信奉佛教，寶塔及寺院共有二千八百座，僧眾八萬多人。僧團約分為兩大系統，一為遠離塵俗，居於深山禪修的僧侶；一為青年僧侶，他們使佛教寺院成為宗教及世學的中心。男子一生至少要出家一次，縱使是國王或王公貴族，也不能例外。未曾出家的男子，則被國家社會視為未成熟、粗俗不雅的人。

在柬埔寨，國王和僧侶均以身作則，養成國民樸實、謙虛、禮讓和忍耐的美德。這裡的人民也分外虔誠，柬歷新年前後，供奉香花於寺廟、皇宮，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儀式。洞裡薩湖支流，早早地排滿了出售香花和貢品的攤位，民眾熱鬧地採買，然後在寺廟、皇宮深深祝禱。

就在香花攤位的旁邊，躺滿了難民和乞丐。

他們或喃喃低語，或大聲求助，然而這些虔誠地人群，彷彿視若無睹、聞若無聲。

與難民和乞丐截然相反，路過王宮和河邊的僧人總是受到人群的推崇。他們購買食物、飲料，畢恭畢敬地塞進僧人手裡，然後一臉滿足的道別走開。

一則渡人，一則渡己。

在教義裡區分出了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但在現實中，眼見這顯著的區別還是足以讓人瞠目結舌。

有人說，金邊的窮人太多了，同情心都不夠用了。所以這裡的人選擇把窮人的聲音當成白噪音，過耳卻不走心。然而對於僧侶的供奉卻會影響個人的修為，簡單而功利的對比，並不難選。

“開放天空”和“伸手要錢”

2000年來，柬政府大力推行“開放天空”政策，支援、鼓勵外國航空公司開闢直飛金邊和吳哥遊覽區的航線。2002年，柬政府加大對旅遊業的資金投入，修復古蹟，開發新景點，改善旅遊環境。

這個傳統的老國家，在1993年獲得新生以後，把英語退到了通用語言的位置。置身金邊，從大人到小孩到每個服務從業人員幾乎都會流利的英文和簡單地中、日、韓、法語，讓人歎為觀止。

這裡的開放不止天空，更滲透進房地產、金融、商貿等各個門類，隨處可見各種外資的企業和外文標識。

“開放天空”為柬埔寨帶來了超過５６０萬人次的外國遊客，但柬埔寨貪汙和索賄的行為卻屢禁不止。有不少中國遊客曾抱怨遭柬埔寨海關工作人員索取小費。過海關時會碰到海關人員要求1美元或者10元人民幣的索賄要求。這種嚴重損害國家形象、損害國格的行為，在柬埔寨卻屢禁不止。

海關人員“伸手要錢”，甚至為了小費而刻意刁難的新聞此起彼伏。其實對此並不難理解，一個一般柬埔寨公務員的月薪在80-100美元，而一次小費就可以索要1美元，如果按一天的數量計算，也是相當可觀的。這是一種讓人哀嘆的“人窮志短”。一般遊客或許無法聽見“開放天空”的宣傳聲音，卻可以輕易聽見“伸手要錢”的聲音，而諷刺的是，這往往會成為，他們在柬埔寨聽到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聲音。

金邊，時而有聲，時而無聲，形成每個行經金邊的過客最複雜和矛盾的印象。

作者簡介劉鯨魚

步履不停、不務正業的經濟研究員，試睡員，簽約攝影師，專欄作家。 一念旅行達人 ，一念人生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