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補世成

【本文由作者授權釋出】

穿越長江三峽，看到漫山遍野的紅葉，不僅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很多船員朋友，特別是想到了其中的一個人。她不僅是船員，而且還是一名女船員。她勇敢地闖進了這個多為男人的世界，如今已悄然離開這個世界。

第一次認識紅葉，是在漢口乘船回重慶的途中。當時因為我們船在下游打轉，而我又因為有公務在身，需要返回重慶，我選擇了乘坐本公司的客船。幾天幾夜的航行，時間確實有點難熬。有一天傍晚，我走進了船上的卡拉OK廳。看見有一位打扮樸素而端莊的女士，上臺就大大方方地拿起話筒說：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歡迎您們光臨我們江渝號客船。在此我代表我們船員，給大家唱一首《走進新時代》，以此表示我對大家光臨的歡迎。隨著卡拉OK廳的音樂響起，她便用她那清脆的嗓音唱了起來。雖然唱得不是很專業，但是熱情奔放，音質清脆，仍然驚呆了所有聽眾。歌聲一停，大廳裡立即響起熱烈的掌聲。接下來又唱了兩首歌，每首歌都唱得很認真、很投入，卡拉OK廳裡的掌聲，響了一遍又一遍。

當時雖然我也是公司的一名船員，但是因為是拖輪的船員，拖輪與客船是兩不同型別船舶，兩船舶的船員很少往來，我在此的身份，只是一個乘客，是她的一個聽眾，所以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從她開場的講話，我猜想她是一名的船員。

在以後的兩天多時間裡，事實印證了我的猜想。因為我看見她每天都要來，給旅客加水，給客人打掃房間。下班以後還時不時到卡廳來，盡情地給旅客展示她的歌喉。有時唱完就走，有時唱完後還要坐一會，有時甚至陪旅客跳一跳舞。她的舞跳得非常熟練，舞姿也十分優美。有她的出現自然給客人帶來了許多歡樂，化解了客人在旅途中的許多鬱悶。客船要提高服務質量，正需要像她這樣活潑，這樣開朗的船員。

後來悄悄向客運主任打聽，主任告訴我說：她叫紅葉，是我們船上的一名服務員。別看她表面很樂觀，而實際上她是一個很不幸的人。

當時主任就只給我介紹了這些。至於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不幸，我沒有細問，也無需細問。

第二次見到紅葉時，我們已成了同事，才慢慢了解了她的遭遇。

紅葉的不幸要從她的家庭說起。她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家裡有她的父母和她們姐妹三人。她的父親原來也是一名船員，而且很有文化修養，很有音樂天賦。紅葉的母親是她父親大學的同學，但不知什麼原因一直無業。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紅葉父親一個人的收入來維持。改革開放後，她父親有了外遇，同她母親離了婚，她母親一氣之下便精神失常。

那時紅葉還在上高中，而且成績十分優秀。但是為了照顧母親，不得不輟學支撐起這個破碎的家庭。沒過多久公司領導知道她們家的情況後，便將紅葉招進公司，上船當了服務員。雖然有了工作，有了穩定收入，但是因為母親有病，妹妹又還小，所以她經常是一心牽掛兩頭，一頭是工作，一頭是她的家。儘管生活給她的壓力很大，但她一直都是坦然面對。

在紅葉二十四歲那年，和本市糧油公司的一位青年一見鍾情，雙雙墜入愛河。結婚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寶貝女兒，從此紅葉總算有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家。紅葉給她女兒取名叫陽陽，她希望女兒能象太陽一樣，給他們家帶來光明和溫暖。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才過幾年時間，她不僅沒有看到光明，反而出現了新的困難。這就是在她女兒剛滿六歲那年，丈夫因公司倒閉突然下崗，為了生活丈夫丟下了她和女兒遠走他鄉。上有一個需要照顧的母親，下有一個需要撫養的女兒，自己上班又要隨船東奔西跑，所以這樣紅葉遇到的困難和要承受的壓力就更大了。

此時的紅葉不僅已經變得比過去更加沉穩，而且也變得比過去更加堅強。

還有更讓紅葉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丈夫一走就是三年多。三年後回家不僅沒給家裡掙來一分錢，反而還落得像一條喪家犬一樣，給她帶回來了十多萬元的債務，這下可把紅葉給難住了。十多萬啊！這對每月工資收入還不到一千元的她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

家裡一貧如洗，這債又不能不還。紅葉感覺就像是天要塌下來了一樣，痛苦之極想就此了卻餘生，但她又捨不得離開病中的母親，捨不得丟下心愛的女兒。所以當死的這個念頭一閃現立即就粉碎了。她對丈夫的過錯行為，也沒有過多的追究和怨恨，為了償還丈夫欠下的債務，紅葉克勤克儉也幾乎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

按公司規定船員跑船，在船舶不得擅自作買賣。上岸吧，她又捨不得丟下這份工作。那麼除了省吃儉用和多出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掙錢來償還丈夫欠下的債務呢？平常很愛臉面的紅葉最後作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去撿船舶裡破爛！收集旅客丟棄的舊書、舊報紙、礦泉瓶、啤酒瓶等雜物去換錢。剛開始的時候，她怕別人笑話，就悄悄地撿。如果運氣好一個往返，還能掙上一兩百甚至兩叄百元。可是一艘船就那麼大一個地兒，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所以沒過多久，紅葉撿破爛的事，仍在船舶傳開了，一時間大家就對她議論紛紛。一些不明真相的船員，對紅葉的行為還大加指責，說她腦殼有毛病，想錢想瘋了，丟人現眼，有損船員形象。不過多數人還是持肯定態度。誇紅葉聰明、能幹，不怕吃苦，有頭腦，能充分挖掘勞動價值。

面對眾多議論，紅葉真是有苦難言。有時候悄悄藏在一角抹眼淚。但是她心裡明白，這也不怨別人議論，要不是欠人家那麼大一筆債，誰願意幹這又髒又累又讓人瞧不起的活呢？她認定憑勞動，靠吃苦掙錢，總比那貪贓枉法掙錢乾淨。這沒什麼丟人。既然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那就光明正大地撿！所以她繼續堅持著，心甘情願地在船上作一個拾荒者。

她的異常表現引起船舶領導的注意，多次找紅葉談話，紅葉才不得已將自己家裡的實情合盤說了出來。船舶領導聽後十分震驚，儘管公司有規定，任何船員在工作期間，不得干與工作無關的事，但他們仍沒有制止紅葉的拾荒行為。

後來紅葉家裡的不幸遭遇，在船舶不脛而走，船上不但再也沒有人指責和議論她，反而紛紛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主動幫紅葉撿破爛。還幫紅葉在船舶，找了一個極不顯眼的角落存放廢品。紅葉得到了大家的理解和幫助，臉上重新綻放了些許笑容。

紅葉給我們的印象，不僅是特別能吃苦，為人特別厚道，還在於她非常明白事理。記得有一年夏天，她女兒放假在家，哭著鬧著要跟媽媽上船去。紅葉也很想帶她上船，但是公司又有規定，船員家屬不得隨意乘船，因為船舶的危險因素太多，這是為船員和船員家屬的安全著想，所以紅葉堅決不同意。哪知道紅葉從家裡出來後，她女兒就在後面悄悄地跟著她，還跟前後腳上了船。當紅葉發現女兒後船已開航好一陣了，這把紅葉氣得直跺腳。又想在中途把女兒趕下船去，但她又實在不放心。正當紅葉左右為難的時候，一些好心的同事就紛紛勸紅葉別責怪孩子，放了假她在家沒事，想媽媽了坐一次媽媽的船，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上面追問起來，我們湊分子集體給她買一張船票不就行了嗎？

可是紅葉卻說我不能帶頭違反公司的規定，掏錢去客運室給她女兒買了一張船票。凡是認識她的人無不敬佩紅葉的為人。

由於市場形勢變化，坐船的客人越來越少了。而我們所在的船舶。又是一條老齡船，設施裝置陳舊，因此不得已被迫停了航。停航後紅葉被調到另外的船上當服務員去了，我也因為其他原因，離開重慶去了外地。所以再也沒有關於紅葉及其他同事的訊息。

不久前回重慶辦事，偶然遇見了當年船上的另一位同事，在談話間他提到了紅葉，他告訴我，紅葉因為癌症不久前已經離開了。聽到這一噩耗，我心裡也感到十分地悲哀和沉痛。她才四十多歲，短短的一生，充滿那麼多艱辛，吃了那麼多苦，她都堅強地挺過來了，怎麼突然間就這樣走了呢？命運對這麼平凡、這麼普通、這麼堅強、這麼善良的一個人，簡直太不公平了！

這時一聲汽笛長鳴。這是對前方來船的警示，也將我的思緒，又重新拉回到了現實。再看那山崖和峭壁上的紅葉，在秋日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鮮豔奪目。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