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珍像在哪裡

甘肅省華亭縣關山 （IC photo/圖）

假如，從後面看這一臺車的背影，它曲裡拐彎的行進路線和起伏不定的樣子，可能讓你覺得這是一艘在海中搏擊浪濤的船。

千古名篇《滕王閣序》一文中，就有“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的句子，讀之愴然。從華亭開車進來，路不好走，越野車在坑坑窪窪的碎石子路上顛簸搖晃，有時還要緊急避開凹陷下去的爛泥大癟塘。若非當地經常上山的谷志強駕車，換了別人還不一定能開進來。

在山上，谷志強時不時地指著溪旁溝邊的花花草草，一一說出它們的名字，用途，可以治什麼病。對面溪水流淌的坡上，一種草叫鬼藤草，豔麗，有幾分姿色，但是毒性很強。還有關山木蹄菌，不起眼，普普通通，但可以輔助治療癌症。那斜臥的大樹軀幹上和溝壑邊的石頭上的類似苔蘚一樣毛茸茸的附著物名叫石韋，利尿、止咳，煮水喝了還能壯陽。他一搞武術的人，又不是什麼植物學家，識懂這麼多中草藥，讓人羨慕。

其實，谷志強是武林中人，擅長飛鏢，絕對是高手。他還能舞動120斤的青龍偃月刀在頭上繞來繞去，放下，站定，臉不紅，氣不喘。那天晚上，我在山區一隅的華亭市武術協會的練功房，看他演練。

他有強健的體魄，謙遜的品性，一個很好的練武之人。我想，應該是這個原因吧：原華亭市中醫醫院院長韓忠義，不喝酒，不抽菸，也不愛和人打交道，甚至連手機上網也不會，只知道治病救人，每週都要往山上跑，尋找中草藥。韓忠義卻和谷志強成了忘年之交。谷志強是沒有拜過師卻叫韓院長為師父的人。韓忠義退休十多年來，每週一到兩次上山，谷志強就跟著他，是採藥嗎？不是！是辨識、記錄。谷志強說，韓院長每當發現一種新的可以入藥的草，就興奮莫名，馬上記錄下來，但他不採摘，除非要救人。他不是那種看見好東西就想把它據為己有的人。

谷志強對關山可謂稔熟，上盤下行，我是努力跟著，他也顯然放慢速度，不至於讓我們掉隊拉得太長，另外兩位朋友雖然年輕，但是力不從心，走走停停。有一處，下坡沒有臺階，被山洪沖垮了一段路，我們小心翼翼地抓住樹幹慢慢下腳，好不容易才走到平坦處，歇一會。我當時想，過去和現在，韓院長以六七十歲的年齡，沒有谷志強這個好幫手，登關山，恐怕難以為繼。

2015年的一個夏天，師徒兩人在關山長溝裡迷路，差點失蹤，驚動整個華亭。那天傍晚師徒兩人準備下山時，突然下起了暴雨，原始森林裡頓時漆黑一片。最危險的事情，是谷志強的手機沒電了，失去了照明，再熟悉關山的人也不可能摸黑走出森林。凌晨兩點，走得實在太累了，腿都發麻了，他們停下，雨很大，地上鋪一塊薄薄的塑膠布，兩人背靠背坐下歇息。第二天，溼了的衣服又幹了。直到下午一點半，他們正在焦急無奈時，突然有人上來發現了他們。雙方都嚇了一跳。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上到這個地方來。後來知曉，這是一個獵人，因為有過偷獵行為，整天惶惶不可終日，卻辨不出110警車和120救護車的警報聲。那天聽到救護車鳴笛，他怕是警察來抓他，就跑山上來躲避了，正巧撞見找藥的師徒兩人。獵人在山上有自己的茅屋，引旁邊山泉水下來，他為師徒兩人生火取暖，還為他們下了兩碗麵條。後來那位獵人中風癱瘓了，谷志強說，那碗麵條是他一生中吃到的最好食物。

據華亭縣誌記載，華亭境內有200多種中草藥。韓忠義在關山上卻發現了1400多種植物、200多種菌類可以入藥。谷志強說，現在能夠辨識那麼多藥草的人已經很少了。緣此，韓忠義老先生用當地關山上地道的中草藥醫好了很多疑難雜症。多年前，甘肅派他作為省內唯一的中醫代表出席了在香港舉行的世界腫瘤大會。

都知道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很多人也因此發出疑問，李時珍會看病嗎？答案是肯定的。韓忠義是華亭市享譽一方的名中醫，自然會看病且看得很好，許多罹患疑難雜症的危重病人在他的方子下起死回生。一位83歲的老婦人，膽囊摘除術多年後繼發腸梗阻，發病17天，最後吃不下飯，命懸一線。韓醫生開了一方，谷志強至今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大黃60克，女貞子160克，牽牛花5克，三味藥，一服下去，當天下午就開始拉出硬疙瘩的宿便，到了晚上病人要吃飯了。

韓忠義畢業於甘肅中醫學院，曾當軍醫，後來華亭“挖”他擔任中醫醫院院長。很快，醫院扭虧為盈，聲名遠播。韓忠義成為草藥專家，受惠於華亭的關山，得天獨厚。珍貴的“假人參”，外形與人參相似，又叫生三七，也叫紐子七，根結的像紐子一樣，藥用價值很高，但少有人識。生半夏，劇毒，一般的中醫不敢用，熬成湯，無妨。識人之未識，用人之未用。韓忠義開的方子，藥房都不敢配，一定要他簽字，才給抓藥。

如今，遇到為難事，韓忠義離開華亭了。離開之前，他喊來一位患者：“我要走了，誰給你開方子？”說完，再次為他號脈。病人患了母細胞膠質瘤，曾去西京醫院求治，醫生說最多活三個月。他找到韓忠義，韓大夫根據病情還考慮到他的經濟狀況，開了方子，病人至今已存活了六七年。

我去關山，未見其人，當是遺憾。古人有“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的感喟。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在關山上，我看見了李時珍的背影。

朱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