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時宜照料著周生辰睡安穩了方才自屋裡退出來，他房中未掌燈燭，瞧不得片刻的光。待出了門，時宜方才仔細撫著衣裳邊角壓平整了，又將略微散亂了的髮髻仔細理好。正要抬步回房，忽地見成喜站在廊子拐角處，時宜臉頰騰地一紅。

藉著夜色掩映，時宜端端邁著步伐走至成喜身旁，未及言語便要往回走。

“小姐。”

成喜低言喚住時宜，藉著月色將她散亂的髮髻理好，又將衣領細細替她歸置好。

時宜微紅著的臉頰愈發燙了些，低眸只凝著腳下不語。

成喜替她理好方才鬆了手，雙手垂立著跟在她身後往別院裡走。

主僕二人才出了別院便又迎面遇著崔三娘與李七郎。時宜微微躬身同父母親施禮，心下不由赧然。她未知二人在此處侯了多久，心下隱約覺得母親似知曉了些什麼。時宜忐忑著垂首而立，只待崔三娘開口。

孰料崔三娘並未斥責，只替時宜略攏了耳邊碎髮，囑咐她回房早些安置便罷了。時宜未敢停留，忙與崔三娘又福了一福便領了成喜退下了。

崔三娘望著時宜背影搖頭嘆息，她自小隨著她一道長大，她那般的心思為娘者又如何不知？她方才急急出來便是尋著周生辰而來，閨閣裡的女兒竟這般的時分守著如僕婢一般照料他至今。

李七郎握著崔三娘微冷指尖包入掌心裡攥緊，牽著她往客房走。

“小王爺是個有分寸的人，便是吃醉了酒，心裡頭亦是分得明白的。夫人這般憂心又是為著哪般？況且他們小兒女家的行事，我們做長輩的又何須勞神過問？”他溫言軟語哄著她，如同初識那般牽著她踩著月色回房。

崔三娘抬眸望著李七郎，他仍舊背脊挺直寬闊，只是歲月不饒人，如墨的青絲間或染了些許霜。十數年間，旁人只知她為崔氏操勞忙碌，卻無人知曉她忙碌背後總有一人倚仗。每每她受了委屈吃了癟，他總笑意盈盈接著她，替她寬心。便是如今，她因著女兒的親事再三使性子他亦不曾有過半分怨懟，仍舊溫言寬慰於她。

崔三娘緊著跟近半步與李七郎比肩而行，握著他的手愈發用力扣緊些，半邊身子倚過來靠著他。

李七郎微一怔。自成婚後她便掌了鄔水房事務，此後便不曾有過如此溫軟一面。便是人後，她亦苦撐著從不露分毫懼色。

李七郎不由扯起笑意，牽著她走得愈發穩妥些。夫妻夫妻，少時的夫妻老來的伴。往後管它清河崔氏如何，天下蒼生如何，他與她便只做那人人羨慕的繾綣鳥兒。

這一回，崔三娘與李七郎倒是不急著回清河，夫妻二人應著周生衡之邀請，只管安心住著。仔細思量，他們夫妻二人這一遭便是要議定時宜與崔四娘二人的婚事，雖全了她們二人苦守的心思，卻也叫清河崔氏愈發冷清了些。如今他們在此處多留一日，便是多一日的團聚與歡喜。

國之大喪，府內外皆不允絲竹管樂之聲。周生衡便趁著春色未全然退去，張羅管家命人備著踏青之事。崔四娘瞧著眾人裡外忙碌張羅，竟無一人親往廚房備些春遊的點心，心下犯著嘀咕，抬腳便自顧往灶間去了。

才轉過廊子，便聽得一道溫潤男聲喚她。似怕驚撓了她，聲音壓得極低。

崔四娘抬眸，恰遇了周生衡一雙溫熱的眸子望過來。

見崔四娘應了聲，周生衡又低低同身旁跟著的謝崇叮囑幾句。謝崇遙與崔四娘躬身揖禮便退下了。

“你府中平日也沒有人照料著廚餘灶間的事麼？”

“府裡都是些粗人，大家飲食上沒什麼忌口的，廚餘諸事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已，自然是沒有人刻意去照料的。”周生衡溫言應著。

此言倒是不假，自妹妹嫁入皇宮、雙親接連去了之後，這座王府便成了周生衡偶回歇著的客棧。多年領兵之人，愈發不大在意府中事宜。有一屋簷擋風雨，有一床榻可安眠，有粥飯可飽腹，便已是人間自在人，又何去計較它是好是壞？

崔四娘聽著心下泛起些滋味，白他一眼仍往灶間走。

“你們是些粗人可以無所已付不大在意，但我們時宜可是仔細著調養出來的女兒。”

“是。”

周生衡應著聲隨她一道往後走，見她一進廚房便挽了袖子作勢要做什麼，周生衡忙緊走兩步溫言攔著。“若是嫌府裡廚娘們做的不合口味，我讓他們出去買回來，或者再找個廚娘回來。何故要沾了你的手來做這些活計？”

崔四娘四下瞧一圈，旁作的廚娘們望著這處面色變了又變，面面相覷著不知手中的活計當如何處置。

她輕掙著脫了手，咳了一聲道：

“不是不合我的口味，我想做些點心備著。趁著這幾日還陪著時宜，多做些她愛吃的。”

周生衡與旁餘眾人打眼色命人退下，自顧自地挽了袖口與她身後跟著幫忙。崔四娘見他這般，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仍舊低頭忙著自己手間的活計不語。

日頭西斜，灶間漸漸攏起灶火，蒸騰起絲絲熱氣。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清脆碗碟之聲，倒映得這人間煙火氣愈發溫暖了些。周生衡心下安然，他與周生辰替人守了一輩子的裊裊炊煙，如今亦有他這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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