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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有鹽01:孔子的歸途

由 採沙Plus 發表于 綜藝2023-01-21
簡介冉有向季康子建議:魯國三桓,您留守,讓孟懿子和叔孫武叔跟著國君到邊境迎擊齊軍

就這麼突然被那些刺了心什麼歌

論語有鹽01:孔子的歸途

“夫為四鄰之援,結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國之艱急是為。”

《國語·齊語·臧文仲如齊告糴》

公元前484年,魯國執政季康子的目光,望向兩百公里之外的衛都帝丘。

68歲的孔子,已在帝丘居留了五年之久。

一、季妹妹引發的戰爭

公元前484年,齊國國君呂壬決定出兵伐魯。

訊息傳到魯國,魯國執政季康子心裡直打鼓——這場由季康子的妹妹引發的戰爭,已經打了兩場,接下來的這一仗該怎麼應付,季康子心裡沒了主意。

齊國的繼承人問題

六年前,在位長達58年的齊景公,在繼承人問題上犯下了致命錯誤。

齊景公與正妻燕姬所生的嫡子,夭折了,這讓齊國的大夫們很焦慮。他們擔心齊景公把自己寵妾芮姬所生的庶子呂荼冊立為太子。春秋時期,子以母貴。齊景公寵愛的這位芮姬,應該是芮國的後裔,按血統是周王室的同族。但是呢,春秋時代的大夫們很務實——沒有實力加持的血統,不頂用。芮國一百年前就被秦穆公給滅了,芮姬孃家早沒人了。未成年的呂荼一旦成了國君,就算齊國不發生內亂,在諸侯紛爭中也會孤立無援。

焦慮的大夫們,向齊景公提出明確的建議:希望您在已成年的兒子中間選一個頂用的當太子,我們不介意是不是嫡子

(《史記·齊太公世家》:乃言原擇諸子長賢者為太子)

。齊景公年老戀權,諱言立嗣問題,但有愛芮姬以及妻子呂荼。齊景公的兩種心思,都不好明說。如今,大夫們卻把話挑明瞭,齊景公只好打哈哈:你們真是愛操心,思慮過度容易傷身體。太子會有的,國君也會有的,你們還是快去給自己找點樂子吧。

(《左傳·哀公五年》:二三子間於憂虞,則有疾疢。亦姑謀樂,何憂於無君?)

齊景公的太極打得好,但是身體卻經不起歲月的漚漬,病倒了。病榻上的齊景公,快刀斬麻,命令國惠子和高昭子冊立呂荼為太子,把呂荼的哥哥呂嘉、呂駒、呂黔、呂鉏和呂陽生統統逐出臨淄,放逐到了窮鄉僻壤的萊邑。

(《左傳·哀公五年》)

齊景公一死,呂荼繼位,國惠子、高昭子輔政。主少國疑,呂荼的哥哥們都害怕自己的腦袋被搬家。齊景公還沒下葬,他們就各自逃了。呂嘉、呂駒和呂黔逃去了衛國,呂鉏逃去了魯國,呂陽生帶著自己的兒子呂壬也逃到了魯國。

呂陽生奇貨可居

齊國的五位流亡公子,個個都是奇貨。只不過,貨色既取決於他們自己的身份,又取決於他們親戚的實力。魯國雖然今不如昔,但終究比衛國強了不少。呂嘉、呂駒和呂黔逃去衛國,是被ST了。呂鉏和呂陽生逃到魯國,是臨時停牌,一旦齊國發生資產重組仍有可能直接漲停。

季康子有個叔祖母敬姜

(在《孔子家語》中,敬姜是一位屢屢讓孔子豎起大拇指點讚的偉大女性)。

敬姜是齊國國君之女。按照春秋諸侯“重之以婚姻”的習慣,季家大機率和齊國公族有姻親關係。作為魯國最強家族的族長,季康子選擇了重倉呂陽生,把自己的一個妹妹季姬(當然不是親妹妹)嫁給了呂陽生

(《史記·齊太公世家》:陽生亡在魯,季康子以其妹妻之)

事實證明,季康子的眼光不錯。

田乞的手段

呂荼繼位半年,齊國內部就開始了權力重組。

覬覦齊國相位的田乞,聯合鮑牧率兵殺入王宮挾持了呂荼,殺高昭子、逐國惠子,顛覆了齊景公臨終的權力佈局。奪權成功後,田乞更進一步,瞞著鮑牧把呂陽生接回齊國,藏在自己家裡。

田乞打著祭拜田常母親的名義,給齊國大夫們發請帖,請他們到自己家裡吃席。田乞讓呂陽生套上一個皮帶,坐在宴會中央,凹造型、拉氣氛。等齊國大夫們喝得差不多了,田乞拿掉皮袋子,向大家介紹呂陽生:“這是我們齊國的國君!”滿嘴是油的大夫們,被唬得忙不迭地向呂陽生伏地行禮。

田乞擁立呂陽生的意圖,被宴會上的燈火照得鋥亮。大家見者有份,自然沒人反對。於是,大家準備走下程式,一起盟個誓。這時候,田乞看鮑牧已經醉了,決定當眾陰鮑牧一把,埋個雷。田乞大聲宣佈:廢呂荼,立陽生,是我與鮑牧的合謀。

田乞的手段了得。鮑牧不否認,即是承認,就得和田乞一起承擔廢立國君的罪名。如果鮑牧否認,就要把自己推到已經準備好做國君的呂陽生和已經準備好蹭一回擁立之功的大夫們的對立面。

鮑牧被田乞一語驚醒,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喝酒誤事。鮑牧怒而質問田乞:“你這是要廢掉景公冊立的呂荼嗎?”(

《史記·齊太公世家》:子忘景公之命乎?)

鮑牧當眾表達了不同意見,誰再附和田乞就要分攤道德汙點。本來無所謂的大夫們面面相覷,現場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眼看著局面要失控,呂陽生上前一步,以頭叩地行大禮拜票:“大家願意支援我,就盟誓;如果大家都不支援我,那就到此為止(

可則立之,否則已)

”。呂陽生的頭,磕醒了鮑牧——反對田乞,就是取禍於呂陽生。鮑牧趕緊找補:“陽生也是景公的兒子,擁立陽生有何不可

(皆景公子也,何為不可)

!”就這樣,大家繼續寫盟書,喝血酒,殺呂荼,逐芮姬,麻利地走完了廢立國君的全部程式。

(《史記·齊太公世家

》)

呂陽生直接漲停。

坐上漲停板的呂陽生,立馬派人去接自己的新媳婦季姬和兒子呂壬。這一接,就揭開了一場典型的春秋家族鬥毆賽的序幕。

季姬的愛情宣言

季姬,是一盞非常費油的燈——季姬和季康子的叔叔季魴侯早有私情。

一想到去了齊國就再沒機會和季魴侯幽會,季姬心一橫,向季康子發表了一通愛情宣言:和我的季魴侯相比,他呂陽生算個毛線!你把我送去齊國,我可什麼都敢說!

季姬很猛,季康子很懵。眼看著浮盈變實虧,季康子不忍平倉,只好暫時放棄套現,回絕齊使,把季姬留在魯國。

(《左傳·哀公八年》:女言其情,弗敢與也)

齊國使團的馬車駛回臨淄,迎出宮門的呂陽生,沒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季姬,心急火燎變成一腔怒氣!一怒之下,呂陽生派鮑牧率兵伐魯,攻佔了魯國的讙、闡兩地。捷報傳來,呂陽生還是覺得不夠解氣,又派人到吳國,請求夫差幫著打魯國,一直打到季康子交出季姬為止。

結果,吳國還沒出兵,季康子就做通了季姬的思想工作。季姬一到齊國,就把呂陽生哄得五迷三道的。小日子甜如蜜,走上人生巔峰上的呂陽生,飄了。呂陽生不僅把讙、闡兩地還給了魯國,還派人給夫差送去了感謝信:季姬已到,吳軍勿來,蝦蝦儂。

(《左傳·哀公八年》)

夫差看完感謝信,直接和呂陽生約架:去年給我發請帖,今年又不讓我去吃席,玩我呢?我要去臨淄教他做人。

(《左傳·哀公九年》“昔歲寡人聞命。今又革之,不知所從,將進受命於君。”)

夫差不高興,後果很嚴重。公元前486年的冬天,夫差通知魯國出兵攻打齊國,還叫上了邾國和郯國。在呂陽生鬧著要季姬之前,魯國和吳國已有盟約——魯國認了吳國當大哥。夫差攢人茬架,魯哀公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夫差出一趟公差。

公元前485年春,四國聯軍攻入齊國南部邊境。

不久,呂陽生突然成了齊悼公。

國君已屬易耗品

公元前485年,迎立呂陽生的田乞一死,呂陽生做大做強的機會來了。四年前,鮑牧酒後失言,讓呂陽生伏地叩頭。四年後,呂陽生在四國聯軍壓境之際,讓鮑牧的人頭落了地。但呂陽生顯然沒有意識到,田乞埋下的是子母雷。

繼承田乞家業的田常,不想為呂陽生的感謝信買單,就動起了歪腦筋。田常慫恿鮑牧的兒子鮑息為父報仇,弒掉了呂陽生。鮑息幹完活,逃去了吳國。田常坐收漁利,擁立呂壬為齊國新國君。

春期無義戰,但是大家表面上比賽著講禮貌。比如,“禮不伐喪”。呂陽生一死,田常就給四國聯軍發去了訃告。接到訃告的夫差,不甘心認栽,又想假裝文明人。夫差裝模作樣在軍門祭奠了齊悼公三天,把聯軍解散了。聯軍散去,夫差命令吳國水軍從海上偷襲齊國,沒得逞。師出已無名,只好班師。

(《左傳·哀公十年》)

夫差可能是覺得齊人的“死遁”太氣人,回到吳國就又給魯哀公發了一條新通知:我跟齊國還沒完,你做下準備,跟我再去揍他們一回。

(《左傳·哀公十年》:秋,吳子使來複儆師

夫差在賭氣的時候,呂壬動手了。呂壬既想報復一下魯國,又想借機給田常上眼藥。

公元前484年春,呂壬任命與高昭子同族的高無丕和國惠子的兒子國書,領兵伐魯。

冉有獻計

訊息傳到曲阜,正給季康子當大管家的孔子弟子冉有堅決主戰。

冉有向季康子建議:魯國三桓,您留守,讓孟懿子和叔孫武叔跟著國君到邊境迎擊齊軍。季康子直接回了冉有兩字:沒門!

(《左傳·哀公十一年》求曰:“一子守,二子從公御諸竟。”季孫曰:“不能。”)

魯國表面上是季氏執政,實際上三桓共和。季康子雖然地盤大一點,但事事還得跟孟懿子、叔孫武叔商量著來。招惹齊國的是季康子,孟懿子和叔孫武叔不想為季魴侯的風流債買單,季康子也無可奈何。

季康子有難處,冉有退而求其次:在三桓的地盤之間和齊軍打一仗

(居封疆之間)

。季康子認為這個辦法可行,但一徵求孟懿子和叔孫,只得到六個字:不同意,不同意。

事情到了這一步,冉有隻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既然如此,國君也不宜出戰。只能由您來統帥軍隊,在曲阜背城一戰了。這種情況下還不參戰的,就太沒種了。魯國卿大夫們,戰車數量比齊國多。您季孫一族的戰車,都比齊軍多,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孟懿子和叔孫武叔不出戰,還可以把責任推給您,但您是魯國的當家大佬,如果魯國無人迎戰,將會是您的奇恥大辱,您以後就沒臉再混諸侯圈子了。

(《左傳·哀公十一年》求曰:“若不可,則君無出。一子帥師,背城而戰。不屬者,非魯人也。魯之群室,眾於齊之兵車。一室敵車,優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戰也宜,政在季氏。當子之身,齊人伐魯而不能戰,子之恥也。大不列於諸侯矣。”)

冉有說的在理,季康子決心讓魯哀公頂雷,在曲阜郊外背城一戰。季康子和冉有約好第二天魯公宮附近碰頭,一起去參加朝會,向魯哀公彙報作戰安排。

冉有在等季康子的時候,遇著了結伴上朝的叔孫武叔和孟懿子(他倆應該是剛開過小會)。叔孫武叔遠遠地瞧見冉有,就朝他喊:你們準備怎麼打?

(武叔呼而問戰焉)

冉有佯裝不知:軍國大事,公室貴族們已有籌謀,我只是一介小人,您二位怎麼問起我來了?

(君子有遠慮,小人何知?)

孟懿子不依不饒:有子,好歹給我們透個口風。

(懿子強問之)

冉有夾槍帶棒:像我這樣的小人物,雖然沒資格與謀軍國大事,但會盡自己所能為魯國而戰

(小人慮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

冉有的話,讓叔孫武叔大受刺激:你這是說我沒有男兒血性啊。

(是謂我不成丈夫也。)

叔孫武叔熱血上頭,調轉車頭,回家去召集人馬了

(退而蒐乘)

。季孫和叔孫都積極備戰,心不甘情不願的孟懿子,也只好隨大流。

孟孫和叔孫兩家的人馬,湊成了魯國右軍。孟懿子派自己未成年的兒子孟孫彘擔任右軍主帥,擺明了是要混工分。季孫家把自己的武裝編成了左軍,做主力部隊。冉有主動向季康子請纓,擔任左軍主帥。冉有讓管周父給自己駕車,讓樊遲

(《孔子家語》:樊須,魯人,字子遲,少孔子四十六歲,弱仕於季氏)

擔任自己的車右。季康子認為樊遲不夠強壯,不是車右的合適人選。冉有說:您放心,樊遲上了戰場肯拼命。

(《左傳·哀公十一年》季孫曰:“須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

果然,樊遲在戰場上做了一回關鍵先生。

半場假仗

兩軍對陣,魯軍看著對面的齊軍,在一條小土溝前停了下來,不願過溝。

樊遲向冉有建議:他們不是慫,而是怕您先慫。您應該在申明號令三次之後,身先士卒,過溝衝殺。

(《左傳·哀公十一年》樊遲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請三刻而逾之。”)

冉有照辦了,申明號令後,一車當先,越溝而出。果然,魯國左軍跟在冉有的戰車後面,一起衝向齊國右軍。

魯國左軍衝向齊軍之際,右軍潰了。右軍主帥孟孫彘既不願意冒死一戰,又不好意思公然當逃兵

(不欲戰而能默)

。為孟孫彘駕車的顏羽和擔任車右的邴洩,大概在出戰前已經從孟懿子那裡領了密令。右軍正衝向齊軍,邴洩吆喝:把馬車趕快點!顏羽一拉馬頭,調轉方向,逃出了戰場。

孟孫彘率領的右軍,被被齊軍追著打,一直被齊國大夫陳瓘、陳莊追過了泗河。冉有手執長矛

(《左傳·哀公十一年》:冉有用矛於齊師)

,樊遲手執長戟,率領左軍砍回來了80顆腦袋。

齊軍無心再戰,當天夜裡就悄悄溜了。

一場四萬人參與的春秋家族鬥毆,散了。

殘酷的加時賽

夫差說到做到,又把齊魯兩國拖入了加時賽。

夫差親率中軍,他的兒子姑曹率領下軍,大夫胥門率領上軍,大將展如率領右軍,浩浩蕩蕩而來。魯哀公和三桓族長們一起出公差,率軍參戰。吳魯聯軍直入齊國,攻佔博地,隨即又進抵嬴地。

面對吳魯聯軍的攻勢,呂壬派出國書率領中軍,高無邳率領上軍,宗樓率領下軍,準備打一場自衛反擊戰。出戰之際,齊軍有人狂打雞血,有人視死如歸。公孫夏命令他的部下唱起了春秋葬禮進行曲《虞殯》。陳子行命令他的部下準備好含玉。公孫揮說吳國人頭髮短,命令他的部下每人準備一根八尺的繩子。

吳魯聯軍和齊軍在艾陵大戰一場,齊軍敗北。吳軍俘虜了齊國將領國書、公孫夏、閭丘明、陳書、東郭書,戰車八百輛,斬獲了齊軍首級三千個。

戰役總結大會上,夫差把俘虜和戰利品贈送給了魯哀公。

艾陵之戰的花絮

艾陵之戰,還有兩個小花絮。

臨戰之前,夫差突然問叔孫武叔:你什麼職務?吳國是魯國的盟主,魯國大司馬的叔孫武叔,只能自降半格,說自己是副司馬

(從司馬)

。夫差賜給叔孫一副甲、一柄劍和一件長矛,告訴叔孫:國君要你幹啥就幹啥,不要不聽話。不善外交的孫叔武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夫差已經稱王,但中原諸侯不能公開承認夫差這個吳王。如果叔孫武叔稱呼夫差為王,就等於公開背棄周王室。這時,子貢挺身而出:叔孫州仇願意披甲追隨上君。子貢替叔孫武叔拜謝夫差,把事情糊弄過去了。

(《左傳·魯哀公十一年》王賜之甲、劍、鈹,曰:“奉爾君事,敬無廢命。”叔孫未能對,衛賜進,曰:“州仇奉甲從君。”)

接受夫差贈禮的魯哀公,沒有被不屬於自己的勝利衝昏頭腦。魯哀公派遣太史(太史是魯哀公直屬員工,和三桓沒隸屬關係),把國書的首級送回了齊國。魯哀公命人用黑色和紅色的布帛包好首級,放進一個新竹箱,然後用絲質的帶子綁好,並附上一封信:如果上天做不到明辨是非和公正,我們怎麼會敬服上天呢?

(天若不識不衷,何以使下國?)

——打敗齊國的不是魯國,是天意。

魯哀公如此,大概是想緩和齊魯關係吧。

二、季康子的心思

在魯哀公時期,魯國國君、季孫、孟孫和叔孫形成了微妙的三方博弈關係。

魯哀公無力對抗三桓,又不甘於被三桓擺佈。孟孫和叔孫,既不對魯哀公唯命是從,也不對季康子馬首是瞻。季康子對魯哀公、孟孫和叔孫,都只能既團結又鬥爭。

在這種局面下,夫差對叔孫武叔的賞賜和提點,魯哀公緩和齊魯關係的努力,對魯國執政季康子來說,都可能是會吹來雨的風。

季康子要維護季氏的地位,就要對內搞平衡、對外搞聯合。

子貢是魯國重要的外交官,冉有是季氏的大管家,樊遲上季氏的家臣,宓不齊是魯國的單父宰……孔門的弟子們已經嶄露頭角,是季康子必須爭取的社會力量。

齊國因季姬與魯國反目,已經不可能成為季康子的外援。宋國和魯國一樣認了夫差當大哥,也不能成為季康子的幫手。晉國和魯國一向不對付,指望不上。一旦魯國有事,季康子能夠指望的只有衛國。而孔子是衛國權臣孔文子的座上賓,子路是孔文子的大管家,高柴是孔文子的家臣。

環顧周視,季康子只會得出一個結論:搞定孔子是穩固季氏地位的關鍵。

季康子要搞定孔子,就要正視孔子和季氏之間的糾葛,解開孔子與季氏的舊怨。

孔子曾是打工人

孔子職業生涯,從季家起步,又被季家終結。

孔子的生父孔紇

(叔梁紇

,是宋國流亡貴族的後代。孔紇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立過兩次大功。孟獻子的家臣秦堇父攻打偪陽時,魯軍被誘入城中,險些被人關門聚殲。孔紇挺身而出,撬起城門,為魯軍打開了一條生路

(《左傳·襄公十年》)

。孔紇跟隨臧孫氏固守防邑,曾經掩護臧孫氏的族長臧孫紇突圍

(《左傳·襄公十七年》)

臧孫紇和孟孫氏族長孟莊子的關係很糟,但和季孫氏族長季武子的關係很鐵

(《左傳·襄公二十三年》:孟孫惡臧孫,季孫愛之)

。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孔子初涉社會時,爭取躋身貴族社交圈的第一次努力,是去季孫家赴宴。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要絰,季氏饗士,孔子與往。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的第一份工作,是給季孫家打工——先當倉庫管理專員

(“為季氏史,料量平”)

,後晉升為畜牧養殖主管

(“為司職吏而畜蕃息”)

,再升職為工程管理經理

(“為司空”)

有了一定的積累,孔子就從季孫家離職單幹,辦起了私學。

孔子辦私學,剛有點知名度,就引起了孟孫氏的族長孟僖子的注意(可能和孔紇在偪陽一戰的突出表現有關)。孟僖子頗有先見之明,聘請了孔子給他的兩個兒子孟懿子和南宮敬叔做家庭教師。正是孟氏家庭教師的身份,讓孔子有機會接觸春秋的國際政治,感受春秋的時代溫度。

孔子的秘密外交

公元前520年,周景王姬貴突發心臟病,駕崩了。

姬貴生前,冊立過一個太子,可是那位太子爺比姬貴還早走了兩年。太子沒了,姬貴想把王位留給庶子姬朝

(史稱“子朝”)

。在春秋,周景王的想法,無疑是在帶頭破壞嫡長子繼承製的規矩。姬貴敢想,但沒來得及幹。

姬貴一走,王位懸空,洛陽的西周王族們按照宗法制度擁立了長子姬猛

(史稱“子猛”、周悼王)

。姬朝心有不甘,發動政變,弒掉姬猛,佔據洛陽,自立為王。姬朝的行為屬於篡位,自然得不到公開的支援,只能做洛陽城裡的周王。

洛陽城外,也有一個周王。姬貴的另一個兒子姬匄(

(史稱“子匄”),

被晉頃公擁立為了周王

(史稱周景王)

。晉頃公派晉軍護送姬匄回洛陽,卻被姬朝擋在了城外。姬匄只能在洛陽旁邊的澤邑住下,和姬朝對峙。

(《史記·周本紀》、《左傳·昭公22、23、24年》)

作為周王室的血親,魯國自然想給沸騰的洛陽城裡加入一些“土特產”。南宮敬叔主動向魯昭公提出到洛陽走走親戚,點名要求孔子陪同。魯昭公賜給孔子一輛車、兩匹馬和一個僕人,讓他隨同南宮敬叔“適周問禮”。

(《史記·孔子世家》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

在傳世的儒家經典中,孔子的洛陽之行被美化成了一次學術之旅。不過,既然《孔子家語》把孔子的洛陽經歷命名為《觀周》,《史記·孔子世家》提到了“魯君”提供的差旅保障,我們不妨把“適周問禮”看作是春秋特色“秘密外交”。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理解老聃對孔子的忠告:

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孔子在“問禮”之前,大概說了一些“不得其時”、好聽但不中用的話,老聃才會善意地提醒他“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

或許正是老子的忠告切中了洛陽變局的要害,孔子才會感嘆“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家庭教師開竅了。

孔子“適周問禮”,在春秋國際政治舞臺上亮了相,為日後周遊列國打下了基礎,也收穫了現實的利益:“孔子自周反於魯,弟子稍益進焉”

(《史記·孔子世家》)

孔子此後的數次關鍵選擇,都遵循了老聃“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的忠告。

孔子的反三桓立場

回到魯國後,孔子開始踐行“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

公元前517年,多次與季氏結怨的郈昭伯和臧昭伯,鼓動魯昭公尋機除掉季平子(季康子的爺爺)。魯昭公開始並不為所動,但隨著他的兒子公為、公果、公賁也加入了“復仇者聯盟”,魯昭公決定放手一搏,組織起了“討季聯軍”。

趁著叔孫昭子外出辦事、季平子孤立無援,“討季聯軍”包圍了季孫家,一度打得季平子自請流亡,但魯昭公鐵了心要除掉季平子

(請以五乘亡,弗許)

。魯昭公覺得勝券在握的時候,叔孫昭子的家臣們認為唇亡齒寒(“無季氏,是無叔孫氏也”),自發召集了叔孫家的武裝,解救季平子。沒被魯昭公放在眼裡的孟懿子,看到叔孫家動了,也不再袖手旁觀。魯昭公見勢不妙,帶上自己的兒子們逃去了齊國。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

魯昭公和三桓之間的鬥爭,本來沒有孔子什麼事。但是,孔子“君子得其時則駕”,駕起魯昭公賞賜給他的馬車,追隨魯昭公到齊國過起了流亡生活,用行動和三桓劃清了界限。孔子在齊國期間,給齊國丞相高昭子做家臣,走起了“高層路線”。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在外流亡的魯昭公,堅持和三桓做鬥爭,一堅持就是七年,直到去世。孔子在齊國只呆了兩年,就“蓬累而行”,回到魯國,繼續做教書先生。

孔子“動心”

此後的11年,孔子沒有參與政治,但又沒有與政治完全絕緣。

公元前502年,權傾魯國的陽虎,糾集了五位失意者和野心家季寤、公鉏極、公山不狃、叔孫輒,叔仲志,發動了意圖取三桓而代之的叛亂

(季寤取代季桓子,叔孫輒取代叔孫武叔,陽虎取代孟懿子)

。陽虎調動臨淄戰車部隊的命令,引起了孟氏家臣公斂處父的警覺,孟孫家提前做了反制部署。舉事當天,季桓子逃脫了陽虎的控制,直奔孟孫家。陽虎成功劫持了魯定公和叔孫武叔,卻被孟孫氏的家臣公斂處父打敗了。陽虎失敗後逃往齊國,陽虎的盟友公山不狃卻佔領了季氏的費城,繼續武裝對抗三桓。

割據的公山不狃,邀請孔子到費城給自己打工,孔子居然動了心,甚至說出了“如用我,其為東周乎!”

公山弗擾(公山不狃)以費畔,召,子欲往。孔曰:“弗擾為季氏宰,與陽虎共執季桓子,而召孔子。”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孔曰:“之,適也。無可之則止,何必公山氏之適。”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興周道於東方,故曰東周。(《論語·陽貨》)

和《論語·陽貨》不同的,《史記·孔子世家》中的孔子,更為露骨:“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司馬遷的記述,和孔子一貫形象比較違和——孔子不僅“志存高遠”,而且蠢蠢欲動。

孔子對公山不狃的邀請“動心”,再次表明了他“反三桓”的政治立場。不久,魯定公任命孔子為中都宰

(中都邑的行政長官,今山東汶上縣)

孔子的反三桓行動

孔子頗受魯定公重用,一路升遷至大司寇。升任大司寇後的孔子,開始動手削弱三桓,部署實施了“墮三都”計劃。

孔子對魯定公講禮制:“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季孫的費城、叔孫郈城和孟孫家的成城,城牆都超了規格,要拆;跟三桓說利害:拆掉了城牆,就算再出現陽虎這樣叛亂的家臣,也鬧不出什麼大亂子。

季桓子希望孔子替自己趕走割據費城的公山不狃,就同意了“墮三都”。

叔孫家比較積極,率先把郈城的城牆拆掉了。公山不狃武裝抗拆,率領費人襲擊曲阜。魯定公和三桓的族長避之不及,只能躲到季武子修建的高臺上等待救援。孔子命人進攻公山不狃,一直把公山不狃趕出了路過,最終拆掉了費城的城牆。

眼看墮三都”就要完工,孟孫家打敗陽虎的家臣公斂處父,站了出來,堅決反對成城拆牆。

(《史記·孔子世家》將墮成,公斂處父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障,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

魯定公率軍圍攻成城,試圖武裝“強拆”,但以失敗告終。

“墮三都”的半途而廢,是孔子的人生轉折點。

不久,孔子離職,然後離開了魯國。

不可調和的矛盾

《左傳》沒有記載孔子的離職。

至於孔子為什麼離開魯國,《史記·孔子世家》給出來一個理由:季桓子貪圖享樂、怠慢國政。

(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

這個理由,道德說教的意味很濃,無法令人信服。

更合情理的解釋,或許是:“墮三都”之後,孔子成了三桓的公敵。面對三桓的反擊,魯定公放棄了對孔子的支援。

在孔子離職前後,魯國可能發生了劇烈的政治鬥爭。在這場政治鬥爭中,孔子、魯國公室和三桓的所作所為,可能都不夠光彩,以至於相關的文字記錄都被人為刪除了。

只有這樣解釋,才能解釋孔子接下來的遭遇:在孔子周遊列國14年裡,魯定公換成了魯哀公,季桓子換成了季康子,孔子的弟子們逐漸登上了政壇,魯國卻始終沒有再向孔子丟擲過橄欖枝。

魯昭公、陽虎和孔子的折騰,足夠魯國人認識到:魯國公室、以三桓為代表的舊貴族和以陽虎為代表的社會新貴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任何調整三者關係的嘗試,都意味著流血。

“適周問禮”之後一直站在三桓對立面的孔子,自然也就成了魯國誰都不願意主動提及的人物。

但是,隨著孔子日漸衰老,季康子無法繼續保持沉默。

孔子回國

公元前484年,

孔子已經68歲。

68歲的孔子,已是風中之燭,已經不再是反三桓的積極分子,孔門弟子也採取了鼓勵弟子與季氏合作的態度。

如果讓孔子像魯昭公一樣客死,季氏和孔子的恩怨就會被打成一個死結。及時迎回孔子,不僅可以修復季桓子排擠孔子的負面形象,還可以為季康子贏得孔門子弟的支援。

心動不如行動,季康子從誇獎冉有的戰場表現入手了。

季康子問凱旋的冉求:你打仗的本事,是跟誰學的?不會是無師自通的吧?

(《史記·孔子世家》:“子之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

冉求:我這點本事,都是跟我老師孔子學的。

(“學之於孔子”)

季康子:孔老師是個啥樣人?

(“孔子何如人哉?”)

冉有:“我老師強調治理國家的正當性,他在列國流亡了這麼多年,一直堅持自己的主張從未改變,列祖列宗都可以作證。我老師有志於道,就算有人贈送給他二萬五千戶,他也不會動心。

(“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求之至於此道,雖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另:冉有可能在引用齊景公揚言增送二萬五千戶給流亡的魯昭公的典故,事見《左傳·魯昭公二十三年》)

季康子:“如果我邀請孔老師回國效力,孔老師會接受嗎?”

(同上:“我欲召之,可乎?”)

冉有知道季康子在擔心什麼,索性把話說開:“我老師是被小人排擠,無奈流亡的。只要您把這些人處置了,我老師肯定回來。”

(同上:“欲召之,則毋以小人固之,則可矣。”)

艾陵之戰結束後,季康子把當年排擠孔子的魯國公族成員公華、 公賓和公林等逐出了魯國,備下厚禮,派人送到衛國,請孔子回國。

(《孔子世家》:會季康子逐公華、公賓、公林,以幣迎孔子,孔子歸魯。)

蓬累而行14年後,68歲的孔子,終於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