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中，最後的6條鐵軌上，多趟列車從這裡經過或短暫停靠。他們是火車北站最後的留守人。 ”

每一個夜晚，廣州始發的K193綠皮車都會短暫停靠在成都火車北站的站臺。車廂暖黃的燈光中，硬座上的旅客靠著編織袋打盹，硬臥車廂的人們剛剛躺下，軟臥車廂的乘客拉起紗簾。只有少數人注意到了窗外的情景。

站臺上積灰已深，似乎已許久無人涉足，上方時鐘不再轉動，幾十米外，是一片廢墟。夜幕下的站臺上，筆挺地站著唯一的身影。從列車來時，他便迎在這裡，一直目送列車平安離開。

他叫王勇，車站外勤值班員。與火車北站相伴的40年中，他見證了從前春運的盛況和眼下的變遷。2022年10月11日起，為加快推進重大鐵路工程專案建設，成都站（火車北站）停止辦理客運業務，進行改造施工。車站的大部分已經拆除，僅有6條軌道保留——成渝線、寶成單線、成灌單線等線路的列車從這裡經過或短暫停靠。

人潮褪去，但還有許多“哨兵”默默守望著一方平安。對於這座70歲的老站和她的員工來說，今年註定是個別樣的春運。

▲成都火車北站，

外勤

值班員王勇接送列車

握著“師父手掌的溫度”

護送每一次出發和到達

“一個粗心大意，就有可能危及旅客的安全”——車站外勤值班員黃傑

六條鐵軌之外，是一片斷壁殘垣。由於火車北站已經停辦客運業務，大多客運相關人員被派往成都西站等車站工作。然而外勤值班員不可或缺，他們需要注視著來往列車的走形狀態、裝載情況等，護送列車的每一次出發和到達。

沒有旅客的站臺，籠罩在寂靜中。偶爾經過的列車產生了巨大而有規律的震動——哐當，哐當，哐當，像是地底傳來的心跳。這“心跳”聲是外勤值班員黃傑最熟悉的聲音。

幾年前，黃傑從師父手中接過這份工作，一起接下的還有師父的紅、綠訊號旗。列車發車時間已到，他確認列車具備發車條件後，會舉起綠旗向司機發出發車訊號。舉起紅旗，說明列車需要停車處置。

布是土布，旗是老旗，手握處木杆已經有些包漿。師父緊緊握了幾十年的旗子，自帶一股有年代感的粗糙氣息，但仍能看出主人的精心保管。“他永遠是兢兢業業，容不得半點馬虎。”黃傑回憶，師父和藹幽默，但也嚴格嚴肅，把自己的工作看得很重要，“一個粗心大意，就有可能危及旅客的安全。”

退休之時，師父將旗子鄭重地傳給黃傑，“要好好幹下去。”如今黃傑也和師父一樣，總是旗不離手。即使進站的列車寥寥，也不敢放鬆絲毫。握住旗柄的時候，他說自己好像感受到了“師父手掌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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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火車北站，

外勤

值班員黃傑接送列車

軌道旁一個很小的房間，便是外勤值班員的備班室，也是他們臨時的“家”。不大的房間裡，有幾張樸素整潔的桌椅。

過去9年中，同為外勤值班員的羅道良，在備班室度過的時光遠超過在家中。上班時間不允許使用通訊工具，更不能上網娛樂，進站的列車越來越少，讓時光顯得格外漫長。而羅道良始終相信“幹一行愛一行”，讓旅客平安到達目的地，單調的時光就有了意義。

今年已經58歲的他，過兩年就要退休。按照改造規劃，新車站將在2026年投用，他已經無法在崗位上等到那個時間了。但他“不覺得遺憾”，只要踏踏實實完成好工作，也是為新車站的誕生出一份力。

過去，聽到鼎沸的人聲漸響

就能感受到“春運來了”

“站好最後一班崗，是給自己和老車站的交待”——車號員王君洋

車號員王君洋在站臺上的“家”，位於另外一條軌道邊。他的工作不與旅客直接接觸，但也是春運中的重要一環。

在鐵路上，每一輛投入運營使用的車輛都有一個車號，如同一串身份證號碼。列車發車前，王君洋會順著長長的列車從頭走到尾，一一核對每節車廂的車號等，整理抄送相關的資料，為其他崗位人員提供參考。

這份工作，王君洋做了8年，這是他的“最後一班崗”。火車北站擴能改造完畢後，車站將變為高鐵站，車輛載重、載員等資訊將全部透過電腦監控。沒有綠皮火車，也不再需要車號員辛苦地人工統計。

這位“老鐵路”說，時代在變遷，工作崗位自然也會變，一切都會在慢慢發展中與時俱進。“我們的工作馬上要被結束了，站好最後一班崗，是給自己和老車站的交代。”

火車北站老了，是許多員工的共識。他們和車站共度了青春，遙想過往時有些悵然，但是他們更明白，這座地標車站唯有擺脫老舊破敗的形象，才能永遠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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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檢查列車車廂

從前，排程員宋智康的辦公室緊鄰著站臺，臨近年關時，日復一日愈加鼎沸的人聲，讓他真正感到“春運來了”。而眼下的站臺一片寂寥，只有坐上排程臺為列車鋪排作業計劃時，看著密密麻麻的機車週轉圖，宋智康才有了深刻的感覺——這是多少人回家的路啊。

保證整備好的列車準點從火車北站發出，是值班站長銀慶剛的重點任務。和往年春運不同，今年送出站臺的是一趟趟空蕩蕩的列車，要到成都西站等車站才開始上客。但所有守護列車的人們都知道，回家的人已經在路上，新的成都站也已經在路上。

近年來，銀慶剛越來越感到，車站的設施和服務已然跟不上時代的需要，改造是必然的趨勢。尤其是去成都東站坐過一次高鐵後，他更加意識到這種困境不僅限制了車站，也制約了周邊的發展。懷念火車北站，但更希望她變好——這是許多“老鐵路”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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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檢查機車

以往春運是最繁忙之時

今年為僅剩的6條軌道堅守

“鐵路人沒有過年的概念”——車站值班員劉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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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車機車將成都車輛段整備好的列車拉到火車北站

從外側看，火車北站似乎陷入了漫長的沉睡。昔日人山人海的站前廣場空無一人，火熱的商鋪關門閉戶，熟悉的站房變作一片工地。

工地背後，列車穿梭在站內僅剩的6條軌道上，在寂靜中畫出一抹聲色。為了這一種流動，車站120餘位員工在崗位上堅守。他們雖置身於春運中，卻並不是歸鄉人。

車站值班員劉俊傑與火車北站相伴的30載中，回家過年的次數並不多。每年春運是鐵路人最繁忙的時候，任務繁重，運輸安全壓力倍增。

劉俊傑所在的崗位，堪稱車站的“最強大腦”，主要負責辦理接發列車。他坐在行車控制檯前，視線一刻不離監控場內列車的電腦和密密麻麻的行車記錄表，還要接打電話、使用對講機，確保列車位於正確的軌道。春運期間臨客增加，接發列車作業更加繁忙。

“鐵路人沒有過年的概念。”劉俊傑對春運的理解很樸素，“今年大家都很辛苦，我們能做的就是保障他們平安回家，過一個開心年。”而車站員工們的開心年，或許是在除夕當天下了白班後飛奔回家，也或許是在夜班吃飯時額外加兩個滷菜。在小小的工位上，和一同工作奮鬥多年的老同事一道迎接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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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級改造中的火車北站

這些火車北站的“守望者們”熟悉鐵路，堅信綠皮車有不可磨滅的意義；笑容溫和，語氣舒緩，提到往日的盛況時神采奕奕，談起北站的閉站，眼神中有許多不捨。在這裡，一個人在一個崗位上幹一輩子也很常見。他們就像鐵軌上的零部件，守護著列車的安全和暢通，將無數旅客運往春天。

每一個夜晚，K193綠皮車自南而來。在車頭越來越亮的白光中，外勤值班員面向列車筆直站立，目視著列車緩緩駛進站臺。這是千家萬戶酣眠的時刻，遊子即將結束旅途，踏上故土。

紅星新聞記者 杜玉全 實習記者 張芷旖 攝影記者 王勤

編輯 於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