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巷題記

有個老頭，白頭髮白鬍子，脾氣古怪又可愛，

總愛戴著個黑框眼鏡，穿著標誌性的白色大圍裙，

笑起來像個頑皮的老小孩，倔起來像個專制的法西斯；

喜歡在下班路上數公車，不願過馬路，經常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說“早上好”；

隔幾年就嚷著要退休，說了7次，反悔了7次；

有人說他是動畫界的黑澤明，還有人說他是世上一半人的童年魔法師；

但他說，他只是宮崎駿，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動畫。

01

沒有童年的孩子

心裡永遠住著一個孩子

“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們一定會先大笑，然後放聲痛哭，最後掛著淚，微笑著睡去。”

童年，是宮崎駿永遠的遺憾，也是他動畫王國的靈感繆斯和魔法秘方。

在他的幾乎所有作品裡，成年人只是點綴的背景，孩子才是永遠的主角。

而在現實生活中，他甚至在吉卜力工作室旁，蓋了一家幼兒園“三匹熊的家”，只為了看孩子們的笑容。

出生在經營飛機工廠的軍工家族，物質條件優渥的宮崎駿，並沒有一個美好的童年。作為兄弟姐妹中最聽話懂事的那一個，他的童年以“好孩子”的姿態平淡度過。

父母為他取名“駿”，希望他長大之後像駿馬飛快奔跑、熱愛運動。但他從小性格孤僻，體弱多病，不擅長體育，內心深處藏著惶恐與自卑，醫生甚至曾斷言他活不過20歲。大部分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那些描述恨意和不快事物的漫畫，一心一意想要忘掉一切。漫畫是他唯一的朋友。

家裡人曾暗暗擔心，這樣一個小孩走上社會，怎麼謀生。

在他6歲時，母親患了結核病，在病床上躺了9年。幼小的宮崎駿曾無數次趴在病榻前，渴望母親起身抱一抱他，無數次在漆黑的夜裡發抖，害怕明天母親再也不會醒來。

後來接受採訪時，宮崎駿承認，自己從來沒有被母親抱過，這已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遺憾之一。

母愛缺失，而心思粗糙的父親，理解不了感情細膩的兒子。在宮崎駿眼中，父親的工作讓他覺得羞恥，“一個公開宣告不想上戰場，卻又因為戰爭而致富的男人”。

這讓少年宮崎駿尤為自卑。於是，動畫成了宮崎駿的甲殼，龜縮其中，幻想著溫暖和愛的不期而至。

宮崎駿後來總結：“所以我後來會製作兒童動畫，其實是一種補償心理。童年時5分鐘的經歷，甚至勝過大人一整年的經歷。”

多年後，他在東映動畫打工，畫了一隻胖乎乎毛茸茸的精靈——多多洛，給跟自己經歷很像的小梅和小月送去了一個神奇的朋友，以撫慰記憶裡那個孤單的童年。可惜的是，當時東映並沒有重視。

1988年《龍貓》終於上映時，沒有人認為觀眾會喜歡看“兩個孩子和一個怪物的鄉村故事”，結果上映後吸引了80萬人次觀看，12天票房近1。5億元， 成了吉卜力工作室的徽章和吉祥物。

2008年製作《懸崖上的金魚姬》，在片中，宮崎駿安排癱瘓在輪椅上的老太太，因為擔心宗介而奇蹟般的站起來，緊緊的擁抱了宗介，圓了他多年來渴望母親擁抱的夙願。

大概，那一刻，沒有童年的宮崎駿，終於在作品裡，擁抱了心裡那個受傷的小孩。

02

來自中國的初戀情人

與改變命運的冰雪女王

“帶上信仰，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國吧！哪怕傾盡一生。”

1958年，宮崎駿讀高三，青春期的茫然、高考前的抑鬱時時侵襲。

年末的某天，他走進一家三流電影院，觀看了日本首部長篇彩色動畫片《白蛇傳》。就像是邂逅了命中註定的戀人，這部取材於中國民間故事的作品，讓他感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衝擊。

宮崎駿清晰地記得，看完電影那天，天空飄著雪，他失魂落魄地晃盪回家，蜷縮在桌爐邊哭了一整晚。他愛上了來自中國的女妖怪白素貞。

後來，他回憶說：

“我得很慚愧地承認，我愛上了女性英雄主義的動畫。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大雪中，我跌跌撞撞的走回家中。與他們（劇中人物）的執著比起來，我為自己感到非常地羞愧，哭了一整個晚上。”

現在看來《白蛇傳》並不是什麼經典之作，但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足以終生難忘，這部電影也成了他動畫夢的萌芽。

1959年，迫於家人意願，宮崎駿進入東京學習院大學，主修政治經濟學。當時的日本，動畫尚在蹣跚學步，與之相關的大學社團很少，懷揣動畫夢想的宮崎駿，只好加入了只有寥寥幾名成員的兒童文學部，有一段時期，會員只有宮崎駿一個人。

1963年，宮崎駿大學畢業，去了白蛇傳的製作公司東映動畫，成了“特徵是善良和貧窮”的動畫師中的一員，蝸居在只有7平方米的“四貼半“公寓，工資僅有19500日元，而房租就要去掉6000。

如願進入了動畫行業，可宮崎駿在東映並不受重視。雖然同事們都認為他想象力豐富得驚人，但他的風格與當時流行的仿迪斯尼風格格格不入，他堅持具有東方傳統味道的手繪動畫原稿，結果，提出的企劃一再被束之高閣，甚至被評價：“題材陳腐，一股子馬糞味”。

製作遇上瓶頸，生計艱難，現實與夢想在交戰，最彷徨的時候，幾欲放棄。直到有一次公司組織看蘇聯的長篇動畫——《冰雪女王》，宮崎駿再一次震撼了——

這麼好的動畫，如果我能畫出來，哪怕窮點也沒關係啊。

宮崎駿稱這部電影為“改變命運的電影”。他下定決心，自己不能就這樣爛掉，還是要繼續做動畫。

這輩子，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即使道阻且艱，作為動畫人一生的追求決不動搖。

03

“

撒哈拉沙漠的熱風”

34年，征服了全世界

“終有一天動畫片會具有縱深感，造型高超，色彩有層次……會有德拉克洛瓦的心靈、魯本斯的魅力、戈雅的激情、米開朗基羅的活力。一種視覺交響樂，較之最偉大的音樂家創作的有聲交響樂更為令人激動。”

早在1922年，法國影評家埃利福爾就曾這樣滿含感情的預言；八十年後，世界動畫界最接近埃利福爾夢想的，首推宮崎駿。

傳奇始於1984年。此前，他已輾轉多個公司，與一生中最重要的夥伴高畑勳合作了多部影片，命運卻始終沒有給他獎賞。

這一年，宮崎駿42歲。他集導演、原作、編劇、分鏡於一身，高畑勳擔任製作人，久石讓配樂的動畫電影《風之谷》出品。憑藉精良製作、如虹氣勢和驚人想象力獲得巨大成功。

次年，以《風之谷》製作班底為母體，在東京的市郊租了一棟房子的一層作為辦公空間，由德間書店出資，吉卜力工作室成立了。

吉卜力的本意是義大利語“吹過撒哈拉沙漠上的熱風”，曾被義大利空軍飛行員拿來作偵察機的名字，被熱愛飛行器的宮崎駿拿來當做了工作室的名字。其後的吉卜力真如其單詞本意“撒哈拉沙漠的熱風”一般，橫掃了整個動畫業界。

從1985年成立至今的30多年裡，吉卜力製作的動畫片影響力已經超越國界、年齡，成為神一般的存在。《天空之城》、《龍貓》、《魔女宅急送》、《紅豬》，再到《幽靈公主》、《千與千尋》、《哈爾的移動城堡》等等，幾乎每部作品都能獲得藝術和票房上的雙重成功。《千與千尋》更以超過300億日元的票房，成為日本票房最高的電影作品，至今未被超越。

每當久石讓的音樂響起，片頭出現那隻胖乎乎的大龍貓，我們心中總會湧起一陣親切和溫暖，既使生命中總有荒蕪，還有宮崎駿給我們對這個世界最溫存的想象。

04

一個一百分的導演

和零分的父親

“和什麼都不做就死了相比，在製作中死去要好得多。”

據說，那些將一生獻給夢想，純粹地做著熱愛的事的人，工作中大都是個瘋子，苛刻別人，更逼迫自己，如星爺，如宮崎駿。

這個固執的老頭，一直堅持傳統手繪，總共120分鐘的千與千尋，用了十一萬張畫稿，每一張都是人工上色；101分鐘的《懸崖上的金魚姬》，足足畫出了17萬幅純水彩手稿； 《起風了》中一個4秒的鏡頭，用了一年零三個月才完成。

動畫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無法不追求極致和完美，哪怕做到崩潰發瘋也不妥協。

在NHK紀錄片《不了之人 宮崎駿》鏡頭中，宮崎駿趴坐在工作臺上畫畫，花白的頭髮連著鬍子，皮鞋脫在一邊，腳上只蹬了一雙拖鞋，腿不停的抖著。嘴也沒閒著，煙一口接著一口，畫到難處，嘴裡唸叨著“好難啊，真是麻煩……”雙手開始撓頭，於是本來平順的頭髮被他弄得翹了幾縷在天空，他也不在乎，滿工作室踱步。

這個愛死磕的老頭，工作起來焦灼、暴躁與嚴厲，性格非常強勢嚴苛，有時說話甚至刻薄毒舌。員工交來畫稿，他很不滿意：”你倒是動腦子啊，活著都不會動腦子嗎，不行就別幹，快點滾蛋。“

這種嚴苛在兒子身上也不懈怠。宮崎駿並不認可兒子宮崎吾郎有導演才華，不希望兒子當導演，對兒子的畫稿，怎麼都看不上眼，常常打擊他：一味地模仿，還不如不做！沒有靈魂的畫，不畫也罷！

在宮崎吾郎處女作《地海戰記》的試映會上，他中途就退場了，不滿地說：這是他度過的最漫長的時光。

這位動畫大師的作品為孩子而畫，他能讀懂孩子的內心，卻無法與自己的兒子宮崎吾郎溝通，兩人的關係一度很緊張，父子甚至彼此不說話長達兩年。

宮崎吾郎自己則說：

老爸在工作時簡直像個惡魔，他為了忙工作常不在家，讓我母親比一般母親更辛苦，是個零分的父親；不過他在動畫方面的成就太偉大了，絕對是一百分的導演。

很多人不理解，他為什麼對兒子如此冷酷，那大概是一個父親最殷切的期待和深情吧，還有一個78歲了還沒退休的固執老頭，對一生摯愛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