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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尋豹人阿旺久美:在雪山中,守護“世界屋脊上的大貓”雪豹

由 新京報 發表于 舞蹈2023-01-29
簡介阿旺久美和同事在阿尼瑪卿山做雪豹監測調查

黃河流經哪幾個高原

在海拔4500米的阿尼瑪卿雪山中,藏匿著“世界屋脊上的大貓”——雪豹。阿尼瑪卿山是黃河流域裡體積最大的冰川,它位於整個三江源的黃河源區域。作為青藏高原雪豹核心棲息地之一,這裡生存的野生岩羊是雪豹的主要食物來源。

雪豹是阿尼瑪卿山區域生態食物鏈中的頂級王者。它們身手矯捷,速度驚人,灰白的皮毛配上黑色點斑,為它們埋伏在岩石堆中提供了方便。在野外,人們很難用肉眼捕捉它們的行蹤。2017年,原上草自然保護中心的創始人阿旺久美,與幾個同事在阿尼瑪卿山做野外調查時,發現了一隻雪豹。“幾秒鐘,那個背影就一閃而過。”這是阿旺久美從事雪豹保護工作至今,唯一親眼看見過的雪豹。

1996年,雪豹成為《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中的瀕危物種。2013年,國家林業局將保護雪豹列為優先任務之一,並啟動了第一個《中國雪豹保護行動計劃》。2018年,我國多家科研和自然保護機構聯合釋出了中國雪豹調查與保護現狀的報告,報告第一次彙總了我國雪豹分佈以及面臨的威脅等資訊,提出了中國雪豹保護的目標與行動建議。

10月23日是世界雪豹日。新京報記者專訪了長期在青藏高原開展雪豹和水源地監測和保護工作的阿旺久美。

一些牧民只“聞”雪豹,未“見”雪豹

新京報:

你是從哪一年開始從事雪豹保護工作的?為什麼要關注雪豹物種?

阿旺久美:

我是青海黃南州的藏族人,曾在野生動植物國際(FFI)做過一段時間的藏地生態保護工作,後來又去了英國的肯特大學進修保護生物學。畢業後不久又重返FFI工作,再到2016年8月,我創辦了原上草自然保護中心。

對話尋豹人阿旺久美:在雪山中,守護“世界屋脊上的大貓”雪豹

雪山中的尋豹人阿旺久美。受訪者供圖

雪豹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被稱為“高海拔生態系統健康與否的氣壓計”。隨著人類活動和氣候變化等的影響,棲息地破碎化、人獸衝突,導致雪豹仍然遇到各種威脅。我國是世界上擁有雪豹最多的國家,並且擁有全球面積最大的雪豹棲息地。我們監測雪豹的地點主要集中在黃河源區域,這裡是我國雪豹生存的重要分佈區,該地區在維持青藏高原雪豹種群中佔有較為重要的角色。

2017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將雪豹的保護級別由瀕危 (EN) 降為易危 (VU),儘管雪豹瀕危等級下調了,但並不意味著雪豹物種就不面臨生存的威脅。之所以持續關注雪豹物種,也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它們。

新京報:

你在野外親眼見過雪豹嗎?

阿旺久美:

這是個較為尷尬的問題。每隻雪豹的適生區都不太一樣,有些地方可能見到的多,有些地方可能看見的就少。我第一次在野外親眼見到雪豹是在2017年,這也是我目前唯一一次在雪山的現場看到雪豹。

我記得,當天和幾個同事正在阿尼瑪卿山裡做監測調查,隨行的一個夥伴說對面山上有雪豹,我們剩下的幾個人按照他手指著的方向望向山頂。就那麼一瞬間,僅幾秒鐘,一個背景“唰”的一下,就跑了。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很興奮,但時間太急促,我們很遺憾沒有記錄下這次意外的驚喜。但這次經歷對我來說,印象深刻。

新京報:

監測區域附近的牧民看到過雪豹嗎?

阿旺久美:

這也是分片區的。有些地方的牧民看到過,但有些地方的牧民一輩子都沒看到過。在做調研時,我們經常要跟牧民打交道,瞭解雪豹的情況。比較有意思的是,透過我們的監測調查,發現有的區域雪豹生存活動的痕跡很明顯,分佈數量也較多。比如,有些區域在離牧民家一公里的範圍內就發現了雪豹的行蹤。但你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過雪豹,一些50多歲的牧民會告訴你,他們從來沒見過“大貓”。

只“聞”雪豹,未“見”雪豹的情況發生在一些當地的牧民身上,與雪豹的生活習性有很大關係。雪豹通常獨居,行蹤隱秘,觀察力很強,有意迴避著外界的窺探。能看見雪豹也是件憑運氣的事。

三隻雪豹把紅外相機“蹭”掉了

新京報:

在雪山中,怎麼做雪豹的監測調查?

阿旺久美:

我們首先要去找一些適合雪豹棲息的地方,它們遊走在崎嶇偏遠的山谷邊緣,時常在帶傾角的石壁留下痕跡。其次,我們也觀察岩羊出沒的地方,對於雪豹這類捕食者來說,岩羊是它們的主要獵物。此外,我們還會留意雪豹刨的坑,留下的糞便,以及雪地上的腳印。在這些資訊採集的基礎上,我們在雪豹活動頻繁的點位放置紅外相機。

例如,2017年我們跟果洛州林草局和瑪沁縣林草局開始調查雪豹。在2000多平方公里的區域內架設五十多臺紅外相機,記錄到500多次雪豹活動的影像,說明這裡存在一個健康的雪豹種群。

對話尋豹人阿旺久美:在雪山中,守護“世界屋脊上的大貓”雪豹

2019年11月,監測人員在黃河源冬格措納湖用紅外相機拍到的三隻雪豹。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

第一次在雪山中做監測調查是個什麼場景?

阿旺久美:

剛成立原上草自然保護中心的時候,我們還沒有外部資金的支援,基本上是用個人資金來從事監測和調查工作。第一次進阿尼瑪卿山哈龍冰川地區找雪豹,我是跟兩個牧民一起的,在深山腳下往上爬了一天,在幾處山坡的懸崖峭壁間放置紅外相機。放置紅外相機對體力和耐力都是個很大的考驗,但我們那個時候經驗不足,走了很多彎路。實際上沒必要跑到特別遠、特別高的山上。

對話尋豹人阿旺久美:在雪山中,守護“世界屋脊上的大貓”雪豹

監測人員在山坡處安置紅外相機。受訪者供圖

三個月後,我們三個人又再次進山,去取素材。到了相機放置的監測點,我們發現相機不見了。幾個人憂心忡忡地在周圍找了大半天,幸運的是,在離監測點100米左右的山坡上找著了。相機還有電,相機裡的素材還能開啟,我開啟一看,畫面裡有三隻成年雪豹,粗壯的四肢,長而有力的尾巴,它們在互相嬉戲。我們三個人都樂了,心想著這相機肯定是被這三隻大貓“蹭”掉了。

第一次就監測到了雪豹,這給了我們團隊信心。更重要的是,我們能確定哈龍冰川地區是有雪豹的,在當時,該區域做雪豹的調查還是空白。

新京報:

做雪豹調查時遇到過危險嗎?

阿旺久美:

首次在紅外相機中記錄到雪豹後,很多同事都很興奮。我記得是2017年的冬天,也是兩個牧民同事,他們拿著三臺紅外相機自己跑進了阿尼瑪卿山。12月份,室外溫度最少有零下30℃,他們就帶了個帳篷,因為沒有訊號,我們也聯絡不上。兩個人在帳篷裡一晚都不敢睡。第二天找到他們,相機裝置都凍住了,他們腳下穿的鞋子都凍住了。

對話尋豹人阿旺久美:在雪山中,守護“世界屋脊上的大貓”雪豹

阿旺久美和同事在阿尼瑪卿山做雪豹監測調查。受訪者供圖

此後,我就決定,所有人外出監測調查時,不能留在山裡過夜,除非山裡有牧民,可以住在牧民家,並且不能單獨一人外出。在平均海拔4000米,甚至有些地方到了4800米的雪山中,人身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夏天,野生動物比較分散,不容易找。我們一般在冬天時段進行監測,一般來說,到了冬天,很多動物會從海拔高的地方往低的地方走。像雪豹的棲息地通常在山坡,但冬天下雪,山坡很滑,我們經常滑倒。去年過年之前的一次監測,我從山頂下到山腳,全身沒了知覺,幾個人在路上發燒了,在回去開車的路上還迷了路。天黑下雪,很難辨別方向,即使這個地方你去了很多次。

守護雪豹,維護生態系統平衡

新京報:

怎樣發揮當地牧民的作用?

阿旺久美:

雪豹數量稀少,分佈地自然環境惡劣,調查起來十分困難。在阿尼瑪卿山,海拔高、岩石峭壁又多,車輛通行難度大。當地牧民對地形環境很熟悉,他們從小生活在這裡,爬山能力很強,優勢更大。有他們的幫助,我們也節省了不少時間和經費。

從2017年到現在,這5年裡,共有200多名當地牧民志願者和環保人士參與了我們的培訓和監測的工作,監測面積大約為10000多平方公里。牧民志願者們透過培訓,學會了找雪豹的痕跡,學會了放紅外相機以及收集資訊。

相機的方向、角度、引數等都需要除錯,安置一臺紅外相機並不容易。目前我們這個團隊中至少有5人,他們在野外放置紅外相機,能拍到雪豹的機率在80%以上。這都是憑藉豐富的經驗積累起來的。

地方牧民參與雪豹的監測,成了他們從本土原生文化到現代自然科學方面瞭解自己祖輩一生所信奉的那座“神山”的價值的一個過程,他們也從中瞭解守護這片區域生物多樣性對黃河中下游流域生態保護的價值。

新京報:

你提到的“神山”指的是阿尼瑪卿山?

阿旺久美:

這裡有一個美麗的故事。阿尼瑪卿指的是黃河之父,在藏語中,“阿尼”是祖先的意思,阿尼瑪卿的女兒叫瑪曲,“曲”指的就是水或河。黃河瑪曲的愛人是四川阿壩地區一座名叫雪寶頂的神山。有一天,瑪曲去看望愛人,一直奔流往東,即將到達長江流域時,她的父親阿尼瑪卿說,你若再往長江走,你就放棄了西北,西北是一個貧瘠的地方,如果沒有水,生命萬物無法繁衍生息。

受到父親的指引,女兒黃河從青藏高原流向中國最乾旱的北方,滋潤著流經沿途的花草樹木,哺育著北方大地的千萬生命。女兒離開父親之時,在青藏高原上形成兩個大回彎後流向東方的中原、華北,這兩個回彎成為告別父親的最好禮儀,幾乎成了一圈“圓滿”。在這兩條回彎內有崑崙山最東部的阿尼瑪卿山脈,是瑪域高原諸多高山野生動物穿行的必經通道和重要的棲息之地。

所以,阿尼瑪卿山成為藏區最有影響力的三大神山之一。人們敬畏它。在這片自然聖境內,其植被水源都不可以破壞,在這一片生活的動物也被視為山神的化身,藏族人相信破壞環境會遭受山神的懲罰。神山信仰保護了神山境內的物種,使得神山區域逐漸成為諸多野生動植物的避難所。

新京報:

目前監測到了多少隻雪豹?你是怎樣看待這份工作的?

阿旺久美:

經不完全統計,從2017年到目前為止,在10000多平方公里的黃河源區域,我們監測到的雪豹有130只至150只左右。

對於同一個點位,我們一年要爬上去三到四次,來採集素材。除了有一定的風險外,這個過程也有點枯燥。剛開始和我們一起堅持做下來的同事,也走了不少。一些外地來的夥伴,他們有些人膝蓋還受了傷。但對我們本地人來說,從小就習慣這種環境,更容易堅持下來。

雪豹作為青藏高原及其周邊區域食物鏈的頂端物種,維持著高原地區脆弱的生態系統平衡。我覺得,雪豹不只是雪豹,守護這些可愛卻又瀕臨滅絕的動物,也是在守護高原生態系統——這一億人賴以生存的水源地。

新京報記者 張建林

編輯 張磊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