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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狗肉-海狗油-海狗鞭-小海豹,目標在變,威脅卻不只盜獵

由 南方週末 發表于 美食2021-08-14
簡介“在海洋裡,海豹很難被人類逮住,所以盜獵只會發生在1-3月——斑海豹的繁殖季節

海狗鞭打成粉能生吃嗎

被救助的小斑海豹。(南方週末記者 楊凱奇/影片)

(本文首發於2019年3月7日《南方週末》,原標題為《盜獵不斷,海水變暖,家園減少 營救斑海豹》)

捕小海豹“不需要什麼武器,只要帶一個網兜”。

海狗肉-海狗油-海狗鞭-小海豹,獵人的目標一直在更迭。

斑海豹在中國面臨的威脅除了盜獵,還有棲息地的快速減少,沿海劇烈的人類活動改變了自然環境以及全球變暖。

海狗肉-海狗油-海狗鞭-小海豹,目標在變,威脅卻不只盜獵

遼寧省海洋水產科學研究院,盜獵後被救助的野生的小斑海豹,被盜獵時它還沒有脫毛,現在已經“斷奶”脫毛了。(南方週末記者 楊凱奇/圖)

遼寧省海洋水產科學研究院裡的這隻野生小斑海豹並沒有名字,“1號”是南方週末記者給它起的代號。

它本就不需要有名字。理想狀態下,它最好不與人類產生任何接觸。一個月前,胖墩墩的小不點兒“1號”,還在和煦的冬日陽光下等待母親的餵食。如果順利長大,它會洄游到北太平洋和北冰洋,再返回遼東灣這片斑海豹最南端的故土繁育後代,生生不息。

2019年1月中旬,一場盜獵打破了這一切。

和其餘99只被盜走的斑海豹幼崽一樣,“1號”被關在了一個遠離海洋的廢棄窩棚裡,光線昏暗、擁擠不堪。100只斑海豹幼崽,這相當於遼東灣斑海豹全年繁殖量的一半以上。

事後,南方週末記者在現場看到,窩棚外是一個養鵝場,鵝的大嗓門幾乎將小海豹細小的呼喊聲徹底掩蓋。

2019年2月11日,大連警方接到舉報,營救了這批斑海豹幼崽。令人沮喪的是,關押窩棚期間,29只小海豹已相繼死去。

三個半小時後,倖存的小斑海豹被送抵大連的3家救治機構。從這一天起,它們必須脫離母親的關懷與教導,在人類幫助下成長,等待重回大海的那一天。

海狗肉-海狗油-海狗鞭-小海豹

2019年3月4日,當南方週末記者見到“1號”時,它正瞪著圓圓的大眼睛,歡實地撲騰著,向記者湊近,直到碰到水池邊的玻璃才罷休。顯然,它對人類仍無戒心。

在水池的平臺上,“1號”只能用腰腹的力量匍匐前進,兩隻短小的前鰭抬起又放下,憨態可掬。“噔,噔”,退化了的兩隻後鰭像一面扇子拍打地面,提供前進的助力。但一進入水中,“1號”紡錘形的身體能像魚雷般“射出”。

“在海洋裡,海豹很難被人類逮住,所以盜獵只會發生在1-3月——斑海豹的繁殖季節。”遼寧海洋水科院參與此次救治的工作人員楊一超介紹。

此時,遼東灣北部遼河入海口海域會形成浮冰,母海豹在冰上產仔,哺乳期的小海豹渾身佈滿白色胎毛以保暖。哺乳期結束前,小斑海豹都不會離開浮冰,以躲避鯊魚等天敵。

躲避得了天敵,卻躲避不了盜獵者。冰上行動遲緩的小傢伙們成了盜獵者眼中唾手可得的目標。

“不需要什麼武器,只要帶一個網兜。”在長興島八岔溝漁港,漁民李林奎曾聽說過如何盜獵小斑海豹:駕船靠近冰面,跳上浮冰,一隻一隻裝進網兜。

此次盜獵案件的12名嫌疑人全部是大連瓦房店市長興島人,當地稱斑海豹為海狗。常在一塊兒打魚,李林奎認識一些嫌疑人,比如劉某是慣犯,外號“特務”。“壞點子多,前幾年因為捕海狗被抓起來過。”

目前,除嫌疑人翟某仍在逃外,其餘成員悉數落網。李林奎透露,翟某平日裡是一個海參養殖戶。“他應該不缺錢,養海參每年的投資都得上千萬呀。”據悉,2018年夏天遼東灣海水溫度異常高,海參大面積死亡,許多養參戶賠得一乾二淨,這或是促使翟某參與此事的一個原因。

捕捉海豹流程雖然容易,但盜獵者還是要冒生命危險。“出海十幾天,不僅要考慮海上的風浪,(船)還可能被浮冰困住甚至撞沉。”李林奎說。

鋌而走險的背後,必然有巨大的利益。

警方公佈的訊息顯示,據嫌疑人供述,這批小斑海豹最終會賣給各地水族館。大連市的一名斑海豹保護志願者稱,近年來動物表演火爆,斑海豹因智商較高、易於馴養,受到水族館的追捧,一些商場、飯店甚至都透過養斑海豹來招徠顧客。據天津媒體“津雲新聞”調查,一隻海豹出租用於展覽,兩天就要近兩萬元。

海狗肉-海狗油-海狗鞭-小海豹,獵人的目標一直在更迭。

“我小時候吃過一回海狗肉,那東西比魚還腥得多,從此再也沒吃過。”李林奎回憶,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物質條件匱乏,家家戶戶都去捕海狗,用“海狗油”來點燈和做飯。在當地人的偏方里,“海狗油”和虎骨酒效果類似,能治療跌打損傷。

1988年,隨著斑海豹被確認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捕殺大幅減少,但盜獵的目標又變成“海狗鞭”——成年斑海豹的生殖器,以及斑海豹的腎。“社會上有錢人多了,就想享受一下了。”

取海狗鞭的過程相當殘忍:盜獵者跳上冰,用大棒將行動遲緩的海豹打暈,割去生殖器,把屍體拋入海中。或是用一種錨鉤發射器“海狗槍”直接射中海豹,將海豹拽上船割掉生殖器。“有的海狗那時還沒死,只能發出很悲慘的叫聲。”李林奎說。

大肆捕殺下,遼東灣斑海豹數目銳減,在保護政策落實後逐漸回升。但這起案件表明,保護斑海豹的形勢仍然嚴峻。

填喂-投餵-喂活魚-評估-放生

楊一超剛見到這批被救出的小斑海豹時,它們極度虛弱。“初生的斑海豹幼崽不會主動進食,需要母親嘴對嘴地填喂,而盜獵者是用大塊的魚投餵。”幼崽們只能忍受飢餓,乃至患上腸胃炎,無法進食,救助者回天乏術,71只倖存小斑海豹在救治過程中又陸續死了10只。

在水池裡和“1號”做伴的,還有一隻稍微年長的雄性小斑海豹。兩“兄弟”現在看起來精神頭都很不錯,它們是71只中較為健康的幼崽,但剛送來時都有些拉稀。水產科學院沒有適合小海豹吃的奶粉,楊一超與他的團隊便先試著填喂少量細魚段,觀察它們的反應,再給它們喂助消化的藥和消炎藥。“我們運氣還比較好,幾天後糞便就成型了。”

喂的魚類品種也有講究。經過長期摸索出的經驗,他們選擇了青魚、鮐魚和多春魚。“想讓它們吃的營養豐富一些,另外這些魚的脂肪含量要高些,利於它們增加體重。”體重是衡量小斑海豹健康程度的重要指標,生存在較冷的環境中,它們必須儲備足夠的脂肪。

精心護理三四天後,已褪毛的小斑海豹的體重終於恢復上漲趨勢,不過“1號”的體重反倒一直往下掉。楊一超此時並不擔心,經驗告訴他,斷奶的小斑海豹都會經歷體重先減後增的過程,“母乳的脂肪含量比我們喂的魚要高得多”。

胎毛全褪後,“1號”的體重終於開始回升。現在,“1號”和它的“兄弟”已令外人難以分辨,只有熟悉的救治人員才能區分出來。

遼寧海洋水科院以科研為主,暫時沒有獸醫,其他幼崽交給聖亞海洋世界和老虎灘極地公園兩家機構救治。國際斑海豹救護專家、江漢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副教授Sara Platto曾在2月28日探望過這批小斑海豹。

“除了兩隻以外,其他小海豹都表皮良好,有正常的運動和反應能力。一隻海豹的前鰭狀肢末端有一些小的傷口,另一隻在尾部有一個小傷口。此外,這兩隻有傷的小海豹相對於其他個體來說,看起來體重不足(可以看到脊柱和肋骨的形狀)。所有海豹的眼睛都很乾淨,鼻子沒有分泌物,這是好訊息。”Sara Platto這樣記錄道。

楊一超按餵養方式將救治劃分為五個階段:填喂-投餵-喂活魚-評估-放生。投餵是鍛鍊小斑海豹主動進食能力,兩隻小海豹都還處於這個階段。隨著體重繼續增加,救護人員會改為投餵活魚,鍛鍊它抓捕獵物的能力。“根據以往的救護經驗,斑海豹初期會不適應,但當它有一天能自己抓到活魚後,就再也不吃死魚了。”

根據水產科學院擬定的放生方案,3至4月間將評估一批小斑海豹的狀態,選擇符合標準的個體放生。“1號”的“兄弟”很可能在這批能最早重歸大海的小海豹之列。

對於外界“是否放生過早”的質疑,楊一超表示,以往救護的斑海豹,放生前會給它們戴上GPS標記。透過追蹤GPS軌跡,他們判斷絕大多數都重新適應了野外生活。“斑海豹是生存能力很強的物種,不需要母親教,依靠本能也能學會捕食。”

不過,目前的放生方案並非最終方案,從未放生過這樣數量級的斑海豹,楊一超坦言壓力很大,“一方面有人擔心你到底會不會全部放生,另一方面,放了之後能不能存活?”

威脅,不只是盜獵

Sara Platto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海豹獵捕行為在俄羅斯、芬蘭、瑞典、挪威、奈米比亞、冰島和加拿大等9個國家仍然合法,日本也有重啟合法海豹捕獵的動議。“部分國家每年釋出可獵捕海豹數量配額,每年獵捕海豹的總量在五千到一萬頭之間。”

她介紹,這種海豹狩獵時至今日仍部分合法存在的原因,往往是各國允許本國少數民族“為了生存”,獵取海豹肉和海豹皮。“我個人認為這是荒謬的,因為在這個時代,少數族裔也可以找到其他的收入途徑。”

據農業部《斑海豹保護行動計劃(2017—2026年)》,世界範圍內野生斑海豹數量約為45萬頭,其中,中國海域斑海豹的歷史最高紀錄為8000頭左右,1980年代起一直處在比較低的水平,最低時約為1200頭,2006年和2007年的調查結果約為2000頭。

Sara Platto認為,斑海豹在中國面臨的威脅除了盜獵,還有棲息地的快速減少,沿海劇烈的人類活動改變了自然環境以及全球變暖。可供海豹繁殖棲息的冰區正在快速萎縮,遼東灣是斑海豹最南的一個繁殖區,冰區萎縮得也很快。

作為土生土長的大連人,中國綠髮會“中華斑海豹保護地”專案大連主任唐在林擔心,如果斑海豹在遼東灣的生境繼續惡化,斑海豹可能逐漸放棄在此繁殖。到那時,大連、遼東,整個中國會失去這一物種。

要震懾漁民為利益做出的短視選擇,普法教育更為實際。但唐在林感慨,現在對捕殺斑海豹的處罰太輕,起不到震懾作用。2015年長興島斑海豹盜獵案,有兩隻成年斑海豹被獵殺割去生殖器,11只斑海豹幼崽被捕獲,是近年來罕見的大案。但三名被告中,最重的一個只是有期徒刑2年緩刑2年,處罰金8萬元。

2019年2月11日這起盜獵大案,對於斑海豹保護而言,既是悲劇,也可能帶來轉機:一名知情者透露,農業農村部曾過問這起盜獵案,並表示要“從重懲處”。遼寧省相關領導亦曾對此案有指示,表示要對從“捕捉—運輸—販賣”的整個犯罪鏈條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唐在林的策略是先說動漁民的妻子、孩子、父母,讓家屬潛移默化地影響漁民的選擇。時間長了,看似希望渺茫的說服工作竟起到一些效果:有斑海豹在灘塗上擱淺,漁民們發現了,會給志願者打電話。

唐在林試圖向漁民們傳達:保護海洋動物和海洋環境,也能保護漁業資源,最終得利的是漁民自己。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與短期利益相比,這樣的號召有些過於遙遠。“現在遼東灣魚類資源大幅減少,漁民生活確實艱難,捕獵斑海豹也跟這有些關係。”

人們已經為海豹打上了“蠢萌可愛”的標籤,但“1號”有時候難以與“可愛”聯絡在一起,甚至有些“可怕”——它早已不再奶聲奶氣,而是叫聲粗野,精力十足地左衝右突。顯然,它不甘困於這一方小小水池,“1號”的世界,終究是遼東灣的蔚藍海洋,無論那裡有多少艱難險阻。

(因採訪物件要求,楊一超、李林奎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