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入海底，拼命的向鯊魚游去。

睜開眼，我遇到了石縫中的水草，它不知這裡離海底還有多遠，偶爾還需要我來科普。

這個長得像絲帶一樣的東西，是我在海里認識的第一種生物。

它說我可以在這石縫中等一等，等到退潮後，前面的不遠處，曾經擱淺過一隻鯨魚，說不定你也會等來一隻鯊魚。

“你為什麼要找鯊魚，什麼樣子的魚才是鯊魚？”

“鯊魚是一種災難的象徵，對於人類而言，它的習性和長相尤為恐怖。”但它反駁我說：“也許你的出現對於鯊魚來說也是一種恐嚇。”

“我要去找鯊魚不僅是為了面對它，還準備面對那些一直加持它的東西：深海、黑暗、異種和無能為力，在我眼裡深海比火還要可怕。”

“也許此時此刻的你，就是一直想面對的那隻鯊魚，鏡子照不出你，也許海洋可以。”

“所以在海洋裡，你其實是一隻水草對嗎？”

“是的，正如你所見到的這樣，但我原以為我是一隻蝴蝶，而我曾經的確是一隻蝴蝶，可這海洋告訴我，我只是水草。”

“那我也要去，我相信深海的力量，它會把真正的我從平凡的肉體中抽離出來，再把那具身份作為安慰還給陸地，而此刻正在和你說話的我將在水中得到永恆。”

“萬一你的真我很輕，只夠幻化成這石縫中的水草，永遠擺動在這時深時淺的水岸裡呢？”

“那也挺好的，偶爾也能看見擱淺的鯨魚，我還可以嘲笑它。”

說完我便向深游去，我並不想做水草，它甚至都不自由，要知道在這地球上生存的越表面越拘束，越深越暗越自由，我向往著海底。

嘆了口氣，口中吐出好多氣泡，這就是我撥出的氣嗎，果然所有不曾看見的東西，海洋都會給予它的樣子，我更加期待著我的形狀。

一意孤行沒有錯，努力生活也沒有錯。抬著頭向上看，我曾經生活過的大陸，如今看起來更像是一片天空，它突然變美了，彷彿還有云，但我頭也不想回。

在告別了波紋中透出的最後一縷光，我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泡，一頭扎進深海的方向，向鯊魚游去。

果然，在海里找不到一種叫做克萊因藍的顏色，這確實只是陸地上的科技與狠活。

我期待著在這片深藍色的海域遇到絕美的生物，它最好長著一雙翅膀，讓我相信陸地是有謊言存在的。

我貪婪的等待著，結果卻是一隻孤獨的海龜，但是他並不寂寞，甚至還有一點點的孤傲。

我完全不會辨別海龜頭頂的花紋，也不敢去凝視它龜甲上的年輪。但從他這傲慢的身姿和遊法，也能領略到一些長者的風采。

他說我不該出現在這裡，我很慶幸這是位長者沒錯了。但這隻海龜只會用一種形容詞來形容一種生物，也許他很年長，但是他很乏味。

“你這個奇怪的東西，長得很奇怪。”“你看那隻很庸俗的海星，它遊的多庸俗。”“那是一顆美麗的珊瑚蟲骨架，它曾經很美麗。”

也許是我的無知，懶得理他這種說話方式，偶爾只想問一些幫助我在海底生存的問題。

我問他：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學會了在海洋中呼吸，那麼下一步我該如何在海洋中生存呢？

“若你的思維愉快便會快樂生存，若你的思維消極便會悽慘生存，若你畏懼海洋便會在海洋中生病。”

“在海洋中生病，要吃什麼緩解呢？”

“無藥可醫！在這片海洋中，你若健康那就健康的活，你若生病就病著活，你若堅強便可以幻化成藍鯨，你若脆弱可以選擇寄生。”

“那你為何幻化成一隻看起來很難懂的海龜呢？”

“我不知道，這是來自海底的審判。也許我曾經十分想擁有一個家，卻不願為這個家付出所有，這是大海對我的懲罰吧。”

“他將你審判成一個自私的人，坐享其成的人，讓你揹負著厚重的軀體，這既可以像家一樣保護你，也時刻諷刺著你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無家可歸的人？哼！那麼請問在你眼中何為家又何為家人？”

“有飯桌的地方就是家，我眼中的家人就是永遠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人，他們就是我的家人。”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世界，那麼請問你為什麼拋棄你的家人，獨自來這海底覓食呢？”

“因為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啊，頂級自私的人，我的眼裡可能只有我自己吧，有時只能對著鏡子來學會這人世間的喜怒哀樂。”

“好吧，也許你更不容易迷失在這深海里，因為你隨處可見的只有你自己。”

我揣摩著這段對話，重新與他隔開了些許距離，頃刻間恍然大悟，即便投身海底的我記憶尚存，他也不曾忘記過去，那隻水草也記得它曾是一隻蝴蝶。這世界的確完美相連。

這隻海龜遊走了，它並不博學，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長者，但他懂得愧疚，我卻不懂。他的眼淚是粘稠的，包含了太多內容物，而我的眼淚異常清涼，即使它是鹹的，在海水裡已然嘗不出味道。

心情很失落，游到一片海底的珊瑚礁上，把頭搭在一個圓形的珊瑚圈中，看著不遠處的海沙裡的一條小海鰻，我打量著它，這玩意兒帶不帶電？

我把雙手送到離它不遠處的位置，攤開手心想讓他過來，我確定過了它不帶電。

我問它，你怎麼會迷失在這灘沙子裡呢？

它問我，你怎麼會迷失在這片深海里呢？

我說，我在尋找一隻鯊魚。

它說，他在努力做一隻鰻魚。

果然這海底的東西越小越機靈，它知道我來自何處，那我便不再戲謔，以同類的口吻回答它。

“因為我不想讓這個世界拆穿我，陸地上的每一束光都在對我逼問，我在陸地上喘不過氣，我想我應該做魚，生活在海里。”

“它們說身材纖細的魚，適合在這海沙裡翻滾，畢竟海洋這麼大，我這如細線一般的身形，鬧不出來什麼漩渦。”

“很好，所以我適合由地入海，你更適合由海入沙。”

“沒錯呀，既然選擇這裡，我就要接受這裡所給的建議。”

“可我只想去尋找一隻鯊魚，但我來到這裡的那天起，你所指的這裡並沒有給我任何的建議。”

“不對啊，它已經給你建議了，這裡給你的建議就是：你要去尋找一隻鯊魚。”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原來它只是喜歡沙子，原來它口中的“這裡”就是它自己，原來如此，它屬於它自己，它也讓我重新歸屬於自己。

這片深海越來越神奇，渺小的身軀活在它碩大的心臟器官裡。而龐大的身軀裡沒有任何器官，任由著我在它身上鑽來鑽去。

我靠在珊瑚蟲的礁體上，岸上的人都說它很美，可在我眼中它只不過是已經僵掉的身軀，即使在海洋中也會死掉的東西，真不知道它哪裡好。

我抓起一把沙子灑向小海鰻鑽進去的洞口，它很偉大，它會像游龍一樣在海沙裡暢想，而我只能替它保守這個入口，我想把這份偉大掩蓋住，也想把這份隨意私藏起來。

當我再次抬頭向上看時，海已經很深了，早已感受不到光的照射。這樣很好很好，沒人能發現我在投身海底之後，還保留著一丁點的不如意。

也許我的愧疚是有保質期的，因為我最先安慰的永遠是受傷的自己，儘管那種傷害可以渺小到忽略不計，我依然選擇愛向自己。

當自己的焦慮平穩了，善與惡融洽了，我才會開始在意別人，安慰別人，或者冷漠。

原本以為不久之後我會融化在這片深藍之中，誰知它並不心急，他甚至可以同時包容敵對的善與惡。沒有選擇溶解掉我，或許是我太過於平庸，沒有選擇善與惡的權利，所以他選擇接受我。

陸地上其實很好，愛我的人很多，我愛的人更多，可偏偏我不喜歡我自己！沒辦法，誰讓我不喜歡自己呢，我怎麼就不喜歡我自己呢？雖然活的不夠久，但我總能知道這陸地上的所有欣喜和悲傷都來源於人際，彷彿它就是相互接踵的思維導圖，可我卻討厭主標題。我多希望別人喜歡我啊，我最希望別人喜歡我，所以我不喜歡我自己了。我知道這個地球上無論是陸地還是海洋，沒有一片淨土是真的讓人滿意的，我知道地球也就是個魚缸，地球以外的參觀者甚至肉眼都看不到我。但這阻止不了我擁有自己的世界，我依然選擇跳入海底，拼命向鯊魚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