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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人,是氣不足

由 秋蟲忽講經 發表于 音樂2021-08-16
簡介他要是知道張詠是怎樣的人,就絕對不敢這麼說

為什麼說純陽為仙

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人,是氣不足

李白《俠客行》詩云:“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說的是古代的遊俠風範。這種人在古代是真有的,比如北宋名臣張詠,堪稱大俠,見面要叫大哥那種,都讓人忘了他只是個書生。

有一次吃餛飩,張詠一低頭,頭巾帶子掉到了碗裡。他一甩頭把帶子甩上去,再低頭帶子又掉進碗裡。如是幾次,張詠大怒,把頭巾扯下扔進餛飩碗裡,怒喝道:你吃你吃,你吃個夠。然後起身憤而離去。這小爆脾氣,你不要只當個笑話,在張詠心底裡,頭巾也是有靈的,他能跟頭巾共情,這可是大有真意的地方。在靈性足的人眼裡,萬物皆如人、皆有靈,都是可以動情的。不如此者,我已知是無靈氣人矣。

張詠平生不喜歡別人向他跪拜,來了客人都會叫僕人提前通知。若客人依然為了禮貌磕頭,張詠便要麼跪下搗蒜似的對他連磕幾十個頭,要麼破口大罵,整得人那是相當尷尬。一個純粹的人常常是這樣的,他對自己的喜惡有潔癖,往往分明得容不得一粒沙子,這會讓他很難受。

有個人在外地做小官,因為虧空公款,被僕人知道了,要挾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不然就告發。小官無計可施,又不願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一家人深夜抱頭痛哭。張詠這時恰好住在隔壁,聽到哭聲,便過來拍門詢問。得知事情原委後,便向他借了這個僕人,然後和僕人騎馬一起到了郊外。到得樹林無人處,張詠揮劍將僕人斬殺。回去告訴小官後,小官千恩萬謝,張詠卻冷冷地對他說:你若以後再貪贓枉法,也是這個下場。

未中進士前,有一次張詠經過湯陰縣,不料天黑時住進了荒涼之處的黑店。客棧老闆是個老頭,帶著兩個兒子,見他帶了不少錢,竊喜來了大生意。張詠在暗處聽見了,假裝不知,出去折了很多柳枝。老頭見了不解,問他做什麼用,張詠便騙他說明天要一大早起來趕路,當火把用。老頭一聽,這得提前下手啊,半夜便讓長子假裝去叫門提醒趕路,好進門行兇,見沒人應答,便要硬闖。此時張詠已經用床抵住了左扇門,正用雙手抵著右扇門,見他用力便一鬆手,他便跌了進來,張詠回手一劍便把他殺了。後來老頭見沒動靜,又派二兒子過來,張詠如法炮製,又殺掉一個。然後張詠便提劍去找老頭,見他正在烤火,正舒服地撓著背,張詠一劍便把他的腦袋砍了下來。黑店中還有老幼數人,張詠斬草除根,殺得一個不留。然後呼童子率驢而出,縱火焚店,揚長而去。

這兩個故事,可能有些人覺得太刺激了,不能接受,有異議。我也不想解釋什麼,我只是分明想到了水滸,想到了醉打蔣門神和血濺鴛鴦樓的武松。牟宗三說:水滸傳是禪宗。

張詠做崇陽縣令時,一個小吏從庫房順了一枚銅錢,正好被張詠看見,便下令杖責。堂上小吏很不服氣,說不就是一枚銅錢嘛,至於這麼小題大作?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他要是知道張詠是怎樣的人,就絕對不敢這麼說。只見張詠冷哼一聲道:“一日一錢,千日一千;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繼而邁步下堂,劍光一閃,親手斬了小吏,然後上書御史臺彈劾自己。

李順亂蜀之後,朝廷規定凡去四川做官的,都不許攜帶家眷。張詠去做益州知州時,因為他的剛烈早已名聲在外,下屬們很害怕,都不敢娶妾侍買婢女。張詠卻很體諒下屬的性苦悶,自己先買了幾名侍姬,下屬這才敢這麼做。四年後,張詠被召還京,離開前他將侍姬們的父母叫來,自己出錢將她們許配了人家。這些侍姬的丈夫們都很感激,因為她們都是處女。

以前是民,現在是官,不變的,是那份坦蕩磊落。

張詠做成都知府時,按照慣例,京中派到成都的京官都要向知府參拜。有一京官,也不知道犯了哪根筋,或者就是不喜歡張詠,反正也是個倔脾氣,就是不參拜。張詠也跟他槓上了,大怒道:你要麼參拜,要麼辭職。那京官的擰勁兒也上來了:辭職就辭職,我就是不拜。然後寫好辭呈,並附詩一首,當面呈給張詠,然後站下面等批准。張詠讀到他的詩時,看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意濃”一句,大為激賞,趕緊下來握住他的手:我們這裡原來有個詩人,我居然不知道,得罪得罪。然後與他攜手入廳,擺筵賠罪,歡語終日,從此成了好朋友。

……

張詠的一生,類似的事情很多,上面幾件不過是有代表性的。所以他自號“乖崖”,乖即乖張,崖即孤高,其實就是今天講的特立獨行。這樣的人,我們一般以為只能是江湖人物,跟廟堂沒有關係的。而張詠卻向我們推翻了這一點——他不僅終生一身俠客氣,盡顯大哥範兒,而且做官也做得很成功:平過叛、治過亂、罵過寇準、懟過皇帝,卻誰也不能把他怎麼著,一直做到了樞密直學士(皇帝顧問)、禮部尚書,是太宗、真宗兩朝的名臣,以70歲高齡而善終。世界最早的紙幣“交子”,就是張詠發明的,他正是“紙幣之父”。

這打通的,是江湖與廟堂。

在張詠的軼事中,最讓我注意的,是他曾與道人神和子有過投機共飲至大醉的機緣,也曾去華山拜見過道教大真人陳摶老祖,並見到了。張詠表示也想來華山隱居,陳摶老祖說你若來華山隱居,我便當把華山分一半給你。但你有世緣,有很多人等著你去救,你將來是要做大官的,怎麼可以袖手不管呢?也就是,你的天數不在華山,而在世間。

這其中或有神話色彩,但其中也自有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處,便是

俠氣即是仙氣,俠骨即是仙骨,區別不過是,是面向人間的那面還是面向世外的那面,卻本是一回事。

所以張詠有出塵之志,所以他會有這樣的仙緣。若是俗骨俗氣之人,必無此志,定無此緣,縱然瞎貓碰上了也不會識得。

易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你是什麼,才能感召什麼

這打通的,又是凡界與仙界。

故人在官場,依舊是江湖豪俠;人在塵世,不過是仙人下凡。兩種在常人眼裡難以調和的境界,張詠只憑一身俠氣,就全然打通了。

那麼俠氣的背後,又是什麼呢,何為其中的實質和根本?或者說,為什麼他就能敢於做自己想做的人,而且不礙世間遊走;而我們卻既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人,還給自己找了種種“這樣吃不開”的藉口?

譬如都知道要做好人,卻又給自己安了個人善被人欺,所以有時候就同流合汙去了。都知道要明辨是非善惡,卻又給自己安了個不合時宜,所以有時候就忍氣吞聲、和稀泥去了。都知道理想可貴,卻又給自己安了個不現實,所以就迷失去了。都知道精神更高貴,卻又給自己安了個太遙遠,所以庸俗去了……

張詠則用一生告訴我們,這

所有所謂不可調和,並非本身不可調和,只是你自己沒有力量,殺出一條血路,使群魔退避、百鬼讓道,而大道直行。

竹林七賢裡的嵇康,是千古以來最陽剛者之一,昔日嵇康夜裡撫琴,一鬼魅於暗處靜聽,嵇康憤而止指息燭,曰:“恥與魅魎爭光!”大家可以體會下這個氣象。

這力量來自哪裡?便正是張詠俠氣背後的指歸,正是個“氣”。所以眾生畏畏縮縮、稀裡糊塗,說到底,就是“氣”不足。什麼氣?像張詠那樣的底氣,以及正氣。俠氣分解開來,正是這兩條。

底氣不足,所以搖擺不定、隨波逐流;正氣不足,所以邪氣侵蝕、群魔亂舞。

這個道理並不虛無縹緲,因為不僅人心如此,人身亦是如此。

中醫裡,元氣即是身體的底氣,元氣不足自然根基不穩;使人得病的即是種種邪氣,邪氣入侵則正因正氣不足。

這都有著實實在在的表現。

我們見多了古聖先賢說心性,便以為只有這個是根本。卻不知,心性只是底子,它靈明而空無,本身並不顯現任何面貌。決定面貌的,正是氣。整個宇宙的氣,是虛寞光明,乃無面貌的純一面貌。落在人這個有機生命體,與人結合後則直接顯現為種種面貌,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某人的氣質、氣息、氣概、氣場。從宇宙角度說,性與氣本一體,性即本真,氣即法身,《黃帝內經》所說的“恬淡虛無,真氣從之”,即是說這種神氣不二。從人的角度說,道由人悟,性由氣達,這個氣正是入口,從根本上是與心性同等重要的一方面,從入路上則是更重要的一方面。“靈氣”二字,已說盡其中真意。

所謂神清氣爽,神清不可求,有求皆妄,氣爽則自然神清。所以

修行人老說自己在修心,表面上雖然是如此,但從究竟處說,其實都是在修氣,其實都是在透過氣爽而抵達神清,只是自己不自知而已。

所以有個詞叫“迷亂”,迷是心迷,亂是氣亂,心竅之迷必伴隨氣機之亂。又有個詞叫“神完氣足”,神完之人,也必然伴隨氣足。所以莊子說“心齋”,卻落在“聽之以氣”;孟子由“不動心”,而匯出了“養浩然之氣”。

所以一切養心,都是養氣,只在無意養還是有意養、曲養還是直養。所以我們要懂得有意養、直養,而不再只是無意養、曲養。如何養呢?孟子的養浩然之氣已經道明,就在“集義”二字——事事處處,皆合於一個義,

浩然氣就是個義氣

,簡單來說就是永遠講義氣,不論對人還是對事。人事上能匯成一片,這成為一片的義氣即是那“至大至剛,塞於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

王陽明的“致良知”即是脫胎於孟子,其實質其實也是“致正氣”;致良知需要“事上磨”,集義也正是直養正氣的事上磨;致良知是對心性本體的“存養擴充”,集義同樣是對浩然正氣的存養擴充。

而從根本上講,所有這些,都凝聚為一點:做真實的自己。因為不論孟子的集義還是王陽明的致良知,

根本就是在兩點:一是本有的,二是要直接顯現。做真實的自己,正是對這兩點的凝聚。能這樣做,就是底氣,就是夯實底氣;直截了當,就是正氣,就是開拓正氣。真實的自己中,自有對是非善惡的根本判斷,若非如此,便必定偏離了真實的自己,必有自欺自瞞、懵懵不知的虛偽處。

孟子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這四種心,都是人本有的,是人臨事之時的第一直覺,臨事的剎那和第一直覺,是其中的兩大根本,只有這裡叫做本心和真我。臨事之外,叫做妄想;第一直覺之外,便是人意而不再是天意。做真實的自己,遵從本心而活,便是從這裡做。

“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不如此,全是自欺欺人。

養得氣足,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他會有怎樣的境遇?張詠正是最生動、最具說服力的例子,足以打通江湖與廟堂、凡界與仙界。時勢有好壞,最壞的時勢這也能讓你不跑偏、不上邪路、不入險境。你如果要說孔子、莊子、嵇康等生不逢時者,卻不見人家的視野格局根本不在一時一世,而在千秋萬世;歷史大浪淘沙,最終留下的不還是他們嗎?時代已不同,張詠所做的很多事我們已經不能再做。但事相有不同,直義卻無不同。就像你可以不殺人,卻還可以拍案而起。

氣不足,孟子叫“無是,餒也”,你沒有集義的直養,所以才餒,所謂氣餒。

人的那些妥協委屈陰暗機巧,全是氣不足的症狀。我們這個時代,太多人便是氣不足,所以陰謀論大行其道。道教修行講去陰濁之氣而成純正清陽之氣,純陽為仙、純陰為鬼,從這個方面講,這個時代的人正是陰氣太重,陽氣不足。那些表面的義憤愛國之類,中醫所謂真陽衰竭的虛火而已。

這些人都是沒搞明白,那些陰謀即使有一些,卻絕非“本”,既不是人本,也不是世道之本,更非道本。觀人觀氣,感應他的氣是清濁大小,這點我屢試不爽。容貌舉止可以騙人,氣卻是騙不了人的。

所以世間怕已沒有仙,人也少,多的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