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然變色

賈政見了寶玉穿的鞋，為什麼愀然變色？

賈探春是賈氏姊妹中最為出色的，文采精華，見之忘俗。大概是英雄所見，惺惺相惜，探春與寶玉的關係最好。探春偶然想結詩社第一個想到的同盟軍就是賈寶玉。賈寶玉平時也以真卿墨跡贈送探春，因為探春並非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

探春想讓寶玉為其從外面帶些小玩意來，那些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泥垛的風爐兒之類的。過去女孩子是不能外出的，而男孩則不然，因此深閨大院的小姐們對於這些手工藝品愛如至寶。為了禮尚往來，感謝寶玉，探春說，“我還像上回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那一回我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我那裡敢提‘三妹妹’三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生日，是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麼，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

以前讀到這裡，一直奇怪賈政為什麼不喜歡這雙鞋呢？是因為探春的針線活不好嗎？從字面來看確實有這樣的嫌疑，但是仔細琢磨探春做鞋的因果，感覺並非這個緣故。

既然探春的鞋是精心用意做的，而且探春要再做一雙這樣的，比這雙還花功夫，一定是非常精緻的，做工也非常好的，否則探春怎麼會有這樣的自信再做一雙？那麼賈政看到寶玉穿了探春做的鞋，為什麼就愀然變色呢？即使在寶玉辯白說是舅母送的，賈政憋了半天仍然沒有忍住，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原因只有一個，這雙鞋做得太奢華了。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是儒家學者秉持的修身法則。雖然我們能從《紅樓夢》中感受到了貴族的生活氣息，但是仍然能夠感覺出奢而不華，簡而不凡的氣息。例如王夫人所居的正室靠背引枕、坐褥、彈墨椅袱等都是半舊的。

“半舊的”這個詞在《紅樓夢》裡出現了多次，而且多次出現在賈寶玉的穿著上：賈寶玉初見林黛玉穿的也是銀紅撒花半舊大襖；第四十五回賈寶玉穿了半舊的紅綾短襖；第五十回襲人給寶玉送來了半舊的狐腋褂子。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賈政的持家觀念，要勤勉簡樸。

北宋史學家司馬光為其子司馬康寫了一篇家訓《訓儉示康》，教導他應該崇尚節儉。文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為什麼這麼說呢？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慾，君子寡慾，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慾，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故曰“侈，惡之大也“。

不難想象，“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的賈政亦有這樣的持家、修身理念。賈政在遊覽大觀園的時候，獨獨喜歡李紈所居住的稻香村，因為這裡“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書中說“賈政心中自是喜歡，卻瞅寶玉道：此處如何？眾人見問，都忙悄悄的推寶玉，教他說好。寶玉不聽人言，便應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矣。”賈政聽了道：“無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那裡知道這清幽氣象。終是不讀書之過！”

講究精緻並不意味著奢華無度，否則也就沒有貴族和暴發戶的區別了。探春作為禮物送給寶玉的鞋一定是用了非常珍貴的綾羅，才讓賈政看著非常不受用，擔心寶玉染上尚奢的不良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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