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每一個路口，都會有人與你揮手告別，卻也會有人與你邂逅。告別與邂逅，才是完整而豐富的人生。

親愛的小妖：

老爸今年38歲，而你，是15歲。

這兩個數字會讓許多人吃驚吧。

沒錯，圈子裡跟我歲數差不多的朋友，許多孩子只有四五歲，甚至頗有一些還是單身呢。

跟他們比，老爸實在是早戀早婚早育的模範啊。

結婚早，要孩子早，自然壓力也很大。那時我和你媽媽差不多還在社會和職場最底層，做事多，賺錢少，各方面條件都很差。你的到來，給我們帶來了快樂，也帶來了很多麻煩和拖累。我們一邊要上班，一邊要照顧你。你每天晚上總要醒來五六次，吃奶、噓噓，有一兩年時間，我們幾乎沒有睡過囫圇覺，而那時我的工作又很忙很累。現在想想都覺得神奇，是怎樣撐過來的啊……

我們住過單位的筒子樓，租過民房，來來回回搬過好幾次家。冬天沒有暖氣，夏天沒有空調，每個月的工資總是不夠花，你想要一個橡皮小鴨子，不過五塊錢吧，我都一直沒捨得給你買……

嗯，我特別勤奮地寫作，應該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薪水太微薄，不足以養妻女，是一個男人的悲哀和恥辱。而靠寫作賺錢，幾乎是我當時唯一的出路。

靠寫作，我們終於買了房。後來我又來到了北京，又把你們也接了過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有了新的生活。

與同齡人相比，我少了單身的自由和享受，卻多了很多責任和義務。

但我並不後悔。

我比他們，有更多的幸福。

那就是，可以陪你更長的時間。

我們已經在一起快16年了（你在媽媽肚子裡的一年，也應該算上吧？），有時候想想，這真是個奇蹟，肉麻點說，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

我記得你剛從產房出來時的樣子，一個粉紅色的、小小的肉糰子；

我記得你第一次用小手握著我的手指時的感覺，那種幸福，未經過的人無法體會；

我記得你騎在我脖子上“騎馬馬”，笑得太開心以至小便失禁，尿液順著我的後背流了一身；我記得我們一起玩泥巴，摔“麻屋”，我總是贏總是贏，最後把你惹哭；

我記得某個春日，陽光實在太好，我就幫你騙老師請了病假，然後帶你去公園玩……

這些點點滴滴，就是幸福啊。

與晚婚晚育的人相比，我可以陪你更長的時間，也就會有更多的幸福。

但是，我仍然不能，陪你走完整個人生。

在你很小的時候，有一天，忽然問我：“爸爸，你也會死嗎？”

我只能回答：“是的。誰都會死。爸爸也一樣。”

你驚恐地說：“爸爸不要死。爸爸死了，寶寶怎麼辦？”

最後我不得不莊嚴承諾，要等你死了以後，我才能死。

現在，我們都明白，這個承諾，其實是無效的。

造物主正常的安排，我應該比你更早，離開這個世界。

請原諒，我無法陪你走完整個人生。

事實上，親愛的小妖，沒有誰能陪誰一路走下去。

生命中總有一段路，需要自己去走。

父母、朋友、愛人，都會離我們而去。

除非你比所有人都早逝，否則，總有一天，你需要獨自面對這個世界。

人生就是如此殘酷，並且，不可改變。

我們可以預期的死亡，將我們和所愛分開。

即使沒有死亡，這個世界上也還是太多的意外，每一個擁抱，都有可能是永別。

在1961年8月12日的德國，一個女孩子一時興起，離開戀人從東柏林走到了西柏林。在她返回時，東西柏林邊境已經樹立起了不可逾越的柏林牆。

而在臺灣作家陳啟佑的筆下，櫻子只是過馬路寄信，卻成了飄在夜晚的，永遠的蝴蝶。

而你，先後換了好幾個學校，許多小朋友，現在也都沒有聯絡了吧？

親愛的小妖，沒有誰可以陪你走完整個人生。

我們漫長而短暫的生命，原本就要面對無數的別離、失去和傷痛。

不必太遺憾，也不必太掛懷。

曾經陪你走過的，心懷感謝，溫柔對待。

離開你的，永遠在心中存留一份美好。

生命中的每一個路口，都會有人與你揮手告別，卻也會有人與你邂逅。

告別與邂逅，才是完整而豐富的人生。

——李鮃《別把老爸當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