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巧慧

鹽老頭當然不姓鹽，應該姓嚴或是其他姓氏。鹽老頭剛搬到我們村，聽到他那陌生的姓氏，我們小孩們馬上就叫他“鹽老頭”了。

聽說，鹽老頭是有家室的，不知為何卻是一個人來我們村定居。他搬來那年大約五十歲，那時的五十歲就是老頭了。

他住在村前，和村子隔一口池塘。池塘雖然不大，但是要想到村前，得繞過塘埂踩過一塊石板橋，大約有百十米。塘埂不寬，老人和孩子行走不便，尤其陰雨天，那被無數女人洗過衣服的石板光滑極了，所以別說老人孩子不去，就是大人也不會輕易走過石板橋到村前去。他就像被隔在孤島上。

和鹽老頭同樣隔在孤島上的還有一戶人家，那家人丁興旺，有六個子女，房屋當然也比鹽老頭多，佔地面積當然也比鹽老頭大。鹽老頭只有兩間屋，一間作臥室，一間作廚房，被擠在池塘的一角，這樣顯得鹽老頭更加孤寂。

因和村隔離，又只有兩戶人家，他們的院子都很大，種了多種果樹，有棗樹，梨樹，櫻桃樹，柿子樹。當時我們的院子雖小，種一兩棵果樹還是有地方的，但是貧窮得對生活缺少熱情的父母們是懶得種

的

。

鹽老頭院子裡也有幾棵果樹，但都是桑葚樹，大的有一抱粗，小的幾棵也有小孩的腿粗。桑葚樹當年就結果，我們全村果樹不多，桑葚樹尤為稀罕。果實甜酸，樹又長得彎曲，並且樹皮也軟和，不像其他果樹樹皮粗糙有刺，所以很受孩子歡迎。

春天桑葚果又是第一個成熟，紫紅色的桑葚像肥胖的毛毛蟲，引得全村的孩子虎視眈眈。掛著露水的早晨，村子還沒完全醒來，有孩子已悄悄溜到樹下，鹽老頭的屋門還沒開啟。孩子爬上樹，他原本是可以摘的，因為搶速度，連枝條往下一拽。斷裂的刺啦聲中鹽老頭醒來，等他出來，孩子早跑得沒影了。

中午午休的時候，又是孩子圍攏來的時候，中午比早晨人多，乘大人們睡覺，孩子們聚集一起，又是和前番一樣的動作，爬樹的爬樹，拽枝條的拽枝條，還有騎在樹上吃的，也有仰頭樹下等的。等到孩子們一鬨而散後，桑葚樹掛著斷裂的枝條，手掌般大的桑葉落了一地，桑葚踩得到處是紫水，這是鹽老頭不能容忍的。他站在樹下罵，罵孩子吃就吃，別糟蹋呀。

有的父母聽到，又恰好路過，也象徵性地斥責孩子幾句。然而等孩子們不偷時，他們又會叫孩子來摘。

春天，家家都要孵小雞，鹽老頭也不例外，雖然這都是女人的事，但鹽老頭做起來也熟悉得很。小雞出殼了，一隻只黃絨絨的，像個毛毛球。那時鄉下孩子沒有玩具，玩小雞父母又不讓，就想打鹽老頭的主意，孩子們是不怕鹽老頭的。

鹽老頭一年一年老了，坐在門口抽菸袋，半眯著眼睛，一隻腿架在另一隻腿上，那架在上面的腿居然也能自然地放在地上。他不愛說話，談得來的人少，若遇到談得來的，他能在人家家裡一坐半天。

孩子之所以對鹽老頭肆無忌憚，因為他是孤獨的外鄉人，大人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因他是外鄉人，可見“地域黑”由來已久，深入民心。

有一次我也隨孩子們去偷鹽老頭的小雞，跑在後面，小雞又叫得厲害，過石橋的時候摔倒了。本來鹽老頭已追了上來，嘴裡還罵著嚇唬我們，見有孩子摔倒，他馬上停止追和罵，慢慢走過來好像很緊張似的把我扶起來。

鹽老頭是怎樣到我們村的呢？長大後聽我媽說，他原是做生意的，很有本事，那時候做生意，還是偷偷摸摸的。他有個搭檔，女的，我們村的。日久生情，鹽老頭拋下老家的老婆兒女，來到我們村。

然而到了我們村，才知道事情很麻煩，女人的男人是隊長，可以讓他遷到本村，結婚是不可能了。鹽老頭原本可以走的，他卻選擇留下，就這樣住了下來，斷了和老婆兒女的聯絡。子女都不來看他，他也從不回去。

他死後，女兒還是來了，安排他的後事，也在墳上哭了一場。頭幾年清明什麼的也斷斷續續來過，燒些紙，唸叨唸叨，後來就沒來了。

鹽老頭墳上長滿了草，小孩子們放牛喜歡到他墳上，有的坐在墳頭，有的躺在墳下。想必他是歡迎的，從沒嚇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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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巧慧，2007年至今發表文章200多篇，作品散見國內各報刊雜誌，《青年文摘》《特別關注》《格言》《博愛》等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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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