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們構想了那個最為理想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狀態——然而，隨著時間的發展，事情越來越向著我們所期望方向的對立面狂奔。

基托夫、格盧什科夫提出的“ogas”計劃，因為會損害到官僚和權貴的利益胎死腹中；曾經高呼著要讓帝國主義迎來末日的蘇聯武裝力量，向阿富汗進軍，自己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帝國主義；整個國家，既不為了人民的福祉，也不為了用赤旗插遍全世界的宏偉理想，就為了自己的雄厚實力在世界四處拱火。至此，這個偉大的國家，已經變成了圖上紅色的沙皇俄國，他曾經的光輝理想和擁有的先進理論，全都被拋到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權貴們胸前的勳章以及滿肚肥腸。

因為入侵阿富汗被抵制的莫斯科奧運會。

那麼是什麼讓這個國家墮落成了如此模樣？毫無疑問，我們所描述，所批判的這些狀況，無一不是在勃列日涅夫時期集中爆發出來的——然而，他們的病根要更早些。

我們先前說過，蘇聯從誕生開始，最高目標就是向著共產主義前進——然而，到底什麼才算是共產主義呢？對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實質上使得大家的目標變得並不相通，進而派生不同的道路。

在列寧逝世之後，擺在當時蘇聯面前的有三條道路——這三條道路分別是中間派，左翼反對派以及右翼反對派 。代表人物分別是斯大林，托洛茨基以及布哈林。用最簡單的目的論來概括，布哈林的道路便是“一切為了人民的生活，國家是為人民服務的工具。”（這與布哈林主張的發展輕工業思想是對應的。），托洛茨基的道路便是“人民把一切奉獻給國家，國家再把一切奉獻給更為廣闊的世界。/人民是提供生產資料和實現工業化的工具，國家則是為向全世界給輸出革命服務的工具。”（這與托洛茨基的世界革命理論和超工業化理論是對應的。）雖然這兩條道路完全奔向相反的方向但毫無疑問，至少在邏輯上，這兩條道路是自洽的，說得通的——一個是一切都為了人民，另一個則是人民為國家，國家為世界，層層向更大的方向遞推。

（此處布哈林的圖片被斯大林的圖片大清洗掉了，因此無法展示。）

但是斯大林的路線呢？一國建成社會主義——人民是為國家服務，讓國家變得更強大的工具，但是國家自身在對外關係上卻不再是輸出革命的工具，而是一個目的。也就是說，國家的強大不是為了讓人民過上更幸福的生活，也不是為了源源不斷地對外輸出革命——國家的強大就是一國建成社會主義的終極目的。在國內，人民的辛苦建設是為了國家強大，對外，透過發動戰爭或者是宣稱波羅的海等方式壯大自己的實力，提升國際地位。

也就是說，在一國建成社會主義的模型當中，無限內推向人民和無限外推向世界的模型都失效了，而且恰恰卡在了夾在中間的國家身上。蘇聯存在的目的，不再是為了讓人民過上更幸福的生活，或者是讓赤旗插遍全世界，而是讓人民和全世界都為了自己的國家力量服務。

從這一刻起，蘇聯就不再是為了某個遠大理想服務了——它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國力，再次回落到了自己身上；從這一刻起，社會主義和大國沙文主義的界限混淆了——既然是一國建成社會主義，那麼社會主義的強盛就等於本國的強盛，也就是使自己國家的實力增強。從這一刻起，那顆，高懸在蘇聯上空，讓無數人為之搖旗吶喊，日夜奮鬥前行的“理想”之璀璨紅星就逐漸喪失了光彩，向遠方墜落了。

蘇聯，在宣稱波羅的海、公然踐踏芬蘭主權、撕毀蘇波互不侵犯條約瓜分鄰國的帝國野心之路上越走越遠，便逐漸地滑向了大國沙文主義乃至帝國主義的泥潭。

而且，另一個問題，隨著時間的積累也越來越爆發出來——倘若按照布哈林的模型，一切都屬於人民，那麼不斷增加的生產資料終究會用於提高人民生活的質量以及幸福指數；按照托洛茨基的模型，那些增加的生產資料則會投之於世界革命的烈火當中。然而，在斯大林的模型當中，這些多出來的東西會屬於所謂的國家——然後就既不外推也不內推，就積在國家這裡。但這些東西總要被消耗掉——於是，它們要麼具象化為國家實力，成為在八一軍演中登場的無數坦克與裝甲車；要麼歸屬於國家的領導者們，化為餐桌上的佳餚美酒，或者是胸前的閃亮勳章。

當蘇聯把目的從理想上移開，而放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實際上就等於一個官員不再把目標放在為人民服務，而放在為自己增加家產、官位上。

一個已經腐化的官員，不會再想著去學習新的理論，而是在金山上坐享其成——那麼一個腐化了的國家的執政者們，又怎麼捨得去學習新的理論以在體制與治國方略上進行變革，進行損害掌權者利益的自我革命呢？當蘇聯的立國之本，墮落腐化為大國沙文主義之後，那股在蘇俄成立之初推動著理論家們熱火朝天工作的力量已經消失了——甚至那些單純憑著熱愛和信仰發光發熱的理論家還會受到當權者的打壓。

而且在斯大林末期，蘇聯的方法論也開始變得交錯複雜起來——“一國建成”的旗幟依然高舉，可是，成立經互會，成立華約，卻顯然是摸索著世界革命的路子，到了勃列日涅夫時期更是走向了帝國主義的全球擴張戰略。互相矛盾的理論交織在一起，又怎麼能合力向同一個方向前進呢？

蘇聯，毫無疑問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先有理論，再將理論付之於實踐的國家——甚至說整個國家都是根據這些理論展開的一場實驗。它因先進的理論而光輝，因為先進理論的指導而強大——然而，當理論家喪生於權謀者的詭計鬥爭之中，當光輝目標被帝國野心所侵吞時，這真正革命的先鋒隊，實際上便與歷史上那司空見慣的帝國無異了。

一個喪失了學習動力，又喪失了先進學習方法的尖子生，又能吃多久老本呢？

在那熱火朝天、激情燃燒的歲月，如果彼時的蘇維埃指點江山的是那些理論家們，或許蘇聯能成為真正的“人間天國”，或許真的能源源不斷地“刺刀輸出革命”，將世界革命的烈火燃遍整個世界；又或許因為重工業的不發達無力阻擋法西斯德國的對外擴張，因為無法承受超工業化和世界革命的巨大壓力而提前崩解——但至少，這個堅持光輝理論的偉大國家，會是放大的巴黎公社，而不是一個染色的沙皇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