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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詩論詩的《二十四詩品》,字字珠璣,美如精玉
盡犬馬之勞是什麼意思
中國是詩的國度。什麼都可以用詩來表達,連詩論也可以用詩來寫。有這樣一部文學批評著作,本身也是文學作品——一組美麗的四言詩,它以詩論詩,結果比詩還要精彩,它就是《二十四詩品》。
它用種種形象來比擬、烘托不同的詩格風格,頗得神貌,並在詩歌批評中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體裁。作者是唐末詩人、詩論家司空圖。
司空圖在劉勰等前人探討的基礎上加以綜合提升,將詩的風格細分為二十四種,每種都以十二句四言詩加以說明,形式整飭。《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之為“諸體畢備,不主一格”,成為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的經典名篇。
以下是《二十四詩品》全文:
【雄渾】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
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匪強,來之無窮。
【沖淡】
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荏苒在衣。
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
【纖穠】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碧桃滿樹,風日水濱。
柳陰路曲,流鶯比鄰。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沉著】
綠杉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鴻雁不來,之子遠行。
所思不遠,若為平生。海風碧雲,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
【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蹤。月出東鬥,好風相從。
太華夜碧,人聞清鍾。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落落玄宗。
【典雅】
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
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洗煉】
如礦出金,如鉛出銀。超心鍊冶,絕愛緇磷。空潭瀉春,古鏡照神。
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勁健】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雲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
【綺麗】
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濃盡必枯,淡者屢深。霧餘水畔,紅杏在林。
月明華屋,畫橋碧陰。金尊酒滿,伴客彈琴。取之自足,良殫美襟。
【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歲新。
真與不奪,強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採蘋。薄言情悟,悠悠天均。
【含蓄】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沉浮。
如淥滿酒,花時反秋。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豪放】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氣,處得以狂。天風浪浪,海山蒼蒼。
真力彌滿,永珍在旁。前招三辰,後引鳳凰。曉策六鰲,濯足扶桑。
【精神】
欲返不盡,相期與來。明漪絕底,奇花初胎。青春鸚鵡,楊柳樓臺。
碧山人來,清酒深杯。生氣遠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縝密】
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花開,清露未晞。
要路愈遠,幽行為遲。語不欲犯,思不欲痴。猶春於綠,明月雪時。
【疏野】
惟性所宅,真取不羈。控物自富,與率為期。築室松下,脫帽看詩。
但知旦暮,不辨何時。倘然適意,豈必有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清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竹,隔溪漁舟。可人如玉,步屟尋幽。
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委曲】
登彼太行,翠繞羊腸。杳靄流玉,悠悠花香。力之於時,聲之於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風翱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
【實境】
取語甚直,計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見道心。清澗之曲,碧松之陰。
一客荷樵,一客聽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悲慨】
大風捲水,林木為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
大道日喪,若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形容】
絕佇靈素,少回清真。如覓水影,如寫陽春。風雲變態,花草精神。
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離形得似,庶幾斯人。
【超詣】
匪神之靈,匪幾之微。如將白雲,清風與歸。遠引若至,臨之已非。
少有道契,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飄逸】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緱山之鶴,華頂之雲。高人畫中,令色氤氳。
御風蓬葉,泛彼無垠。如不可執,如將有聞。識者已領,期之愈分。
【曠達】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
花覆茅簷,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流動】
若納水輨,如轉丸珠。夫豈可道,假體如愚。荒荒坤軸,悠悠天樞。
載要其端,載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無。來往千載,是之謂乎。
這些句子都文辭極美,義理深厚,值得好好欣賞。比如:
論雄渾:“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雄渾的代表詩作是老杜的七律。如《登高》《登樓》《秋興》……就像金庸筆下的少林掃地僧,一筆綿延不絕的真氣撲面而來。也如顏真卿的碑帖,既筆力雄壯.又氣象渾厚。
論典雅:“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又“落花無言、人淡如菊”,這豈不是朋友圈的裝逼神句麼?在創作上,服氣王維。王維有眾多名句:“漠漠水田飛白鷺,盈盈夏木囀黃鸝”,“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典雅的關鍵在雅,是心靈之雅。
論飄逸:“緱山之鶴,華頂之雲。”透過比擬雲與鶴兩種拔俗出塵之物,如王右軍書法,其飄逸的神態可以想見。在創作上,服氣太白。金庸《天龍八部》有個人物叫雲中鶴,據說是以其表哥徐志摩為原型。徐志摩是個瀟灑哥們兒,也曾以雲中鶴為筆名,為人確實有那麼幾分瀟灑飄逸(花花公子)的味道。
論含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本句已成為賞析含蓄標準用法。中國文藝美學特別講求含蓄,司空圖在《與李生論詩書》裡也特別講求言外之意、“韻外之致”。繪畫創作上則是典型的留白藝術。
論悲慨:“大道日喪,若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大意是說,人間正道每天在凋敝下去,作為雄才的你,會不會像別三尺劍的壯士一樣,感到莫名的餘哀。一個具體的例子是靳柯刺秦:“風蕭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再近代則有譚嗣同:“有心殺賊,無力迴天。”在創作上,服氣曹操。“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司空圖
越是著名的作家,風格越是多樣,很難一一對應。前文對應的,只是它們特別值得稱道之處。總之,《二十四詩品》不是一部普通的詩歌理論著作,而是貫通古典美學與現代文藝的美麗通道,是啟用技術文明時代詩與思的一個能量源。 當然,這樣的詩論,美則美矣,缺點也有。作為文學批評,太過於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往往是點到為止,缺乏西方文藝美學那樣的深度。水平低了,捉摸不到;沒繃到那根弦,感受不了。
20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復旦大學陳尚君教授透過文獻學的方法,指出《二十四詩品》並非司空圖,而是明人的偽作。該文有破有立,這在學界引起極大反響。其理由在於,自司空圖到明朝年間,從來沒有人在任何著作中提及本篇,而明朝年間則突然冒出來說是司空圖所作。殊為難解。就像一個窮親戚,幾十年不來往,得知你發跡了,突然找上門來,你說可不可疑?而文獻學考證出來的東西,都極為可信。因此,陳教授這篇文章至少在“破”這個維度上,站住了腳跟。
尷尬的是,很多搞文學研究的學者都是吃這碗飯的,陳尚君教授的觀點相當於把他們搞了一輩子的研究一拳打翻,其論如果成立的話,中國文學史、文學批評史乃至美學史都要改寫。於是有一些人選擇了打死也不認。沒辦法,在文獻資料還找不到真正作者或作者年代的情況下,大學教材選擇了暫時擱置爭議,記名司空圖名下,不把話說那麼死,期冀後來者更深入地探討。
話說回來,就算《二十四詩品》不是司空圖的作品,這仍然是中國文藝美學上(特別是詩學)最為重要的論述之一。對於一般人學愛好者而言,作者真偽還是交給學者教授們去作吧,我們好好欣賞其微言大義、領悟中國語言文字的美就好了。
【作者簡介】
司空圖(837~908),字表聖,河中虞鄉人(今山西永濟)。少有俊才,生活在唐末大動盪的時代,其“平生之志”,不在“文墨之伎”,而“欲揣機窮變,角功利於古豪”,意欲濟世安民,為李唐王朝盡犬馬之勞。唐懿宗鹹通中登進士第,之後隨恩師王凝而為幕僚。唐僖宗廣明元年為禮部員外郎,後遷禮部郎中。黃巢起義後,司空圖扈從不及,流落於亂兵之中,後逃歸中條山王官谷的祖傳別墅。光啟元年,唐僖宗返回鳳翔,召司空圖為知制誥,遷中書舍人。尋又遭亂,重回王官谷隱居。唐昭宗繼位後,又曾多次召他為官,都稱病謝辭。他兩度經歷戰亂,看到“朝廷微弱,紀綱大壞”,李唐王朝頹勢已成,不可挽回,於是只好隱居避禍,以詩酒自娛。朱全忠受禪後召他做官,加以拒絕。知道唐哀帝被害的訊息後,司空圖不食而死。司空圖成就主要在詩論,《二十四詩品》為不朽之作,另外還有《與李生論詩書》。《全唐詩》收詩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