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郭為民，今年36歲，從特種部隊轉業後，經過層層面試和考核，最後被安置在一個非常特殊的部門，給一個高權重的大領導開車，當了8年司機。

我服務了8年的這位大領導，平時做事從不按牌章出牌，而下面的人，幾乎摸不清楚他興趣愛好，更揣測不清他做事風格和章法，他的官有多大？

這麼形容吧，許多部級以下領導幹部，接到他部下的電話都會顫抖，這大概就是“官威”吧。

第1次見到這位大官的時候，是8年前。我原先的老領導退休後，新的任免檔案一下達，我便開車前去迎接這位新上任領導。

那一天，太陽如烈火般，火辣辣烘烤著世間。

他滿頭大汗站在辦公樓下等我，車子一晃而過。我看他渾身土裡土氣的氣質，以為是到大機關上訪鬧事的鄉下農民，所以當時也沒太注意，於是我就將車子停在辦公樓下，坐在駕駛室裡一邊刷手機，一直等他來電。

“是小郭嗎？”

大約過了片刻，他看見我車尾掛著的特殊車牌號，站在車子後向我招手，注視著後視鏡，我瞬間驚愕意識到，剛才看走眼了。

當時，他的前任司機正好開車經過辦公樓下，立馬推開車門跑下車，向自己的老領導詢問情況後，他的前任司機轉過身對我一頓狂吼，瞧見那氣勢，我感覺好像已經被揍了一頓。

“那誰？你哪個車隊的？叫啥名？會不會開車呀你？到底有沒有分寸？懂不懂規矩呀你……知不知領導們日理萬機，你知道你耽誤了多少時間嘛你……”

面對那個脾氣暴躁的老司機，在他一陣陣歇斯里地的咆哮聲中，我立即倒車到位，迅速開啟車門，慌忙小跑過去，幫自己單位的新領導拿東西。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領導是個“較真”的主兒，任免檔案下達後，他為了杜絕公車私用，公車混用，做好帶頭表率作用，堅持要讓新單位的專車司機接他上任，所以就一直在辦公樓下等我。

然而，自從我開車把這尊“大官”接到單位後，我們單位裡可就不太平了。

這8年來，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

就從他上任開始吧，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上任沒多久，就撤掉了一批“懶政”的幹部。

他呢，雖然較真到不會公車私用，但是平時經常“私車公用”。平時呢，生怕車牌號驚動了地方交警，被地方領導知道他的真實行蹤，老是讓我開自己的私家車，陪他到基層各個單位暗訪。當然啦，車費都是他個人從工資裡，拿出錢給我報銷的，要不然為了報銷一點小錢，走財務流程進行報銷，我們暗訪基層的絕密調查行動就會走漏風聲。

老話總說“機關，機關，處處是機關。”

在政府機關幹工作，就怕人多嘴雜，走漏了風聲。

這8年來，我陪著領導到處暗訪，日復一日查呀查，打呀打，打掉了不少“大老虎”。

前年，領導又高升了，空降到新單位任職一把手的時候，他特意點名要把我帶走。

去年，發生了一件痛心的事，令我印象深刻。

那天凌晨，我們喬裝打扮從茶莊暗訪出來後，驅車趕回辦公室起草緊急檔案。

領導夫人突然急促來電，我豎起耳朵悄悄聽著後排領導和夫人的通話內容。

得知老來得子的領導，家裡孩子進了急診室，我當時自己的腳，差點不聽使喚，差一點點就踩剎車。

“我是他父親沒錯，但我更是老百姓的父母官！”

說完，領導絕情結束通話了電話，全然不顧電話裡哭鬧離婚的夫人，命令我立即趕往辦公室，他要親自起草緊急檔案。

這一幕，當時令我內心十分震驚，我在內心深處，不得不暗自感慨，這位領導可真是個“狠角色”。為了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他分分鐘可以翻臉不認人，就連老婆和小孩都沒有人民群眾重要，即便是他老來得子的家中獨苗安危，也無法和工作相提並論。

每次陪著領導，我都時刻緊繃著弦，因為他所做每件事，都關乎著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

而且，曾一度令我痛心的是，自己跟了老領導這麼多年，從來沒享受過任何大領導“身邊人”的“特殊待遇”。

每年單位評先評優，領導都建議我不要去爭名奪利，要主動“避嫌”和“讓賢”。

我的工作性質非常特殊，所以平時別人問我職業的時候，我的統一回復是：“能力有限，跑跑車餬口唄。”

對於這件事，我老婆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可悲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那個沒有寫作天賦的兒子，一篇小作文《我的爸爸》交到老師那，直接把我給“賣”了，最後換了兩個“鴨蛋”。

我注視著那篇滿分作文，吐槽兒子。

“寫這麼爛，你還有臉拿100分嗎？”

“你老爸是作家，不是司機，你為什麼要洩密？為什麼？啊？”

我氣急敗壞，拿著戒尺，收拾了兒子一頓，兒子被我打得“嗷嗷”叫。

自從，我的上班單位名稱，在家長會上，老師介紹我時，說漏嘴之後。訊息便一傳十，十傳百，在家長和學校裡傳開。

從前那些開豪車鄙視過我和兒子的家長們，還有學校的領導們，忽然間和我兒子熟絡了起來，變得對我兒子特別關懷。

每次一放學，再我老婆和小孩身邊，忽然多了不少自稱順路的“熱心司機”。

我電話裡跟老婆開玩笑道：“他們那麼關心兒子，你問他們，要不，咱們家兒子，改口認他們當爹好不好？”領導坐在後排，聽到我和老婆的通話，瞬間苦笑不得。

這件事，透過微信群，朋友圈，慢慢發酵之後，越來越多人知道我上班的單位名稱，我們原本無人問津的生活，漸漸被打破，為此我們選擇逃離，孩子轉了兩次校，我們家也跟著新學校，換租搬遷了兩次。

後來，那些曾經挖苦、打擊過我的人，對我態度忽然發生了轉變。

親朋好友聽說我在大機關給大領導當司機，經常打來電話，問我能不能幫忙打一聲招呼，幫他們解決一些急事。面對這些請求，我經常舉著手機啞口無言，最後委婉推脫，一臉尷尬地結束通話電話。

自從我給領導當司機後，通訊錄許多長期不聯絡的老朋友和老同學，忽然變得十分關心我，動不動就狂轟電話過來，約我喝茶或吃飯。

有一次，由於我集中注意力開車，需要眼聽六路，耳聽八方。

所以，接通來電時，我就習慣性開通了揚聲器。

“老郭呀，你現在混得好了嘛，聽說你給大領導當司機啦！怎麼著，有空約一下吧，哥這邊，有條發財的路子，絕對合法合規，要不要聊聊……”

那一刻，曾經大學同一個寢室的上下鋪好兄弟，電話一打進來，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搞得我瞬間一臉尷尬，當時我後背直冒冷汗，就連小心臟都緊張得“撲通，撲通”一下下加速跳動起來，我瞟了一眼坐在後排的領導，只見他啥也沒說，正聚精會神看著報紙。

這老頭，這會兒，還在那跟我裝，他無非就是想聽聽，我接下來怎麼應對。

在這千鈞一髮之機，我腦子靈機一動，故作幽默狀口吻，回覆老同學。

“老錢呀，陪大領導呢，公務繁雜，分不開身呀，您諒解諒解啊！我先掛啦。”

結束通話電話，坐在後排的領導，突然放下報紙，注視著我。

“小郭呀，你怎麼這麼高冷？你要學會親近群眾。”

我握著方向盤，一臉無奈苦笑，注視著反光鏡裡的領導。

“不是我高冷，是我怕剋制不住，抵擋不住誘惑，被他們腐化了。”

領導聽完，突然“哈哈哈”爽朗大笑，語重心長告訴我。

“小郭呀，你記住，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你一定要經受住考驗，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再後來，許多來路不明的“神秘包裹”經常成堆成堆地寄到家裡，我交代老婆全部退回去，搞得快遞小哥，每次上門取回包裹都一臉茫然，以為是自己快遞送錯了。

可是，我終究是個人呀，凡胎肉體的我也喜歡錢啊！

我也想讓我的老婆和小孩，享受更好的生活待遇，我需要很多很多錢，我實在不想再每個月給房東打工，我想擁有一套普通人那樣的房子。

但是每次，當我走進戶籍所在地的行政服務大廳，拿到安居房申請表，正要下筆填寫工作單位名稱的時候，我內心突然又糾結了，矛盾了。

“我是高官司機，是領導身邊人啊！就算我不找關係，不打招呼，按正常流程，申請到了安居房輪候購買資格，萬一被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幕後操作一下，添油加醋一下，那我豈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害了一個維護人民群眾利益的好官？”

每次一想到這些，我越想越害怕，貪婪的自己和正義的自己，就好像在腦子裡展開一場生死較量一樣。

“這些年來，領導打了那麼多隻“大老虎”，得罪了多少仇家？得有多少人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呀？

我越想越害怕，將筆丟在桌上，告訴行政服務大廳的工作人員，不申請了。

自從我給領導當司機後，什麼安居房、公租房等等福利待遇，我都避而遠之，生怕有小人從中拿我做文章，生怕自己變成領導心中的軟肋，然後被人拿捏住。

就這樣，歲月斗轉星移，過了三年。

這三年，整個社會的人民群眾，幾乎陷入了愁雲慘淡的焦慮中，社會上發生了許多令人震驚的新聞事件。

這期間，一些隱藏在黑暗處的慾望，又開始興風作浪。

我和領導，又暗訪了許多地方，又查處了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痛心的大案。

凌晨的漆黑夜幕陰沉著臉，好像老天最近心情不太好，顯得有些抑鬱。

從機關醫院出來後，領導坐在後排一直捂著胃，疼痛得臉色有些發青，我看見他又增添了些許白髮。

看見這一幕，我內心十分緊張，十分擔心他突然舊病復發，一旦他在我車上出事，那我可真是百口莫辯，搞不好一些得志的小人在情急之下會甩鍋給我。諸如“搶救不及時”或“錯過搶救黃金期”之類的批評和問責，搞不好都會像屎尿盆子一樣，往我身上扣，甚至可能會讓我丟了飯碗。

慶幸的是，車子平穩上了高速後，他原本扭曲的表情，漸漸鬆弛了下來，然後靠在後排座位上，疲憊睡了過去。

我不敢開得太快，生怕影響身後的領導休息，他已經兩天沒閤眼了，我放慢速度，四平八穩將他送回大院。

第二天凌晨，一通電話突然將我從睡眠中驚醒。

“小郭呀，你過來一下”。

我立馬穿好衣服，跑進車隊停車場發動自己的私家車，生怕耽誤了領導日理萬機的寶貴時間。

平日裡領導去哪，我就去哪，久而久之，我就像他肚子裡的“蛔蟲”。平時，領導坐在駕駛室後排，電話裡談什麼，腦子裡想什麼，還有他的飲食起居，生活作息，家庭情況各方面，我幾乎都一清二楚，也算得上是他的“忘年交”。

給領導開車這8年，我領悟了許多人生經驗，也暗曉了許多官場生存之道。

初冬將至，豆大的雨滴猛烈砸在玻璃上，我駕駛著車子，平穩行駛在前往辦公樓的路上。

這天，坐在後排的領導，掛完電話後，焦慮注視著反光鏡裡開車的我。

“為民啊，我讓你下班後，別老宅在家寫小說，多出去走走，深入基層，貼近群眾，你有貼近群眾嗎？”

老話說，伴君如伴虎，跟領導說話，我向來牢記一條，那就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

長篇大論說一堆，浪費領導時間，遠不如說句一針見血的。

“有的，昨晚，我跟群眾打架了。”

多年來，擅長察言觀色的我，十分雞賊地透過反光鏡，察覺到此時領導緊縮眉宇，已經放下保溫杯，注視著車窗外飛掠過的風景，略帶思索狀。

他每次腦子裡疑慮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動作和眼神。

“胡鬧！你忘了自己什麼身份了嗎？”

領導轉開保溫杯喝了口茶，抬眼冷冰冰的注視著反光鏡裡那個聚精會神開車的我。

我察覺到，領導說話突然停頓了一下，意識到這老頭有些生氣。立即抬眼與他對視了一眼，內心略顯緊張。

“哦，是這樣，我昨晚和老戰友吃燒烤，撞見倆美女被一群流氓調戲。”

沒想到，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了領導的關注。

“為什麼不報警，就跟人家動手？”

察覺到領導嚴厲的語氣，我瞬間意識到，剛才說話沒把握好分寸，連忙補充道。

“女的反抗，對方拿著刀，十分兇險，我衝過去後，下手有點重。”

領導追問：“後來呢？”

“後來您有急事找我，我就開車去接您，然後跟您去暗訪了唄。”

我話音剛落，車裡響起了熟悉的來電鈴聲，我立即接通電話，當時車裡一如既往開著揚聲器。

“你在哪？剛來了兩個警察，讓你馬上過去派出所。”

電話那頭，老婆已經心驚肉跳，充滿擔憂。

領導大概已經猜到怎麼回事，點頭示意我改道去派出所。

“把身份證給我一下。”

我拿出身份證，美女警官看了一眼身份證，“噼裡啪啦”敲著電腦，查詢我的資訊。

忽然，她神色緊張，迅速抬頭盯著我。

發現美女警官的反應，我瞬間想起這張身份證是透過“特殊渠道”辦的，主要用於平時陪領導暗訪，是用來敷衍別人的假身份證。

一副冰冷的手銬，瞬間“咔嚓”一聲，拷在我雙手上。

坐在審訊室裡，警官一邊盯著電腦，一邊查閱核對著系統裡的“全國在逃通緝犯資訊”，一邊審問著我。

“之前，整過容沒有？”

我注視著警官，心想這下完蛋了，領導坐車上一定等得要發飆了。

“沒有。”

想到領導在車上等我，耽誤了領導的時間，我有些不耐煩。

“有工作單位沒有？”

突然，審訊室的門被所長推開。

所長語氣慈祥說道：“小劉呀，把他手銬解開，他可以走了”。

聽見這話，原先做筆錄的警官，瞬間一臉不解，立即站起來反駁局長。

“這？不符合程式吧，所長，您？為什麼要這樣？”

豈料，話音一落，原先一臉慈祥的所長，臉色忽然大變，生氣怒斥道。

“幹工作沒那麼多為什麼，保密守則忘了嗎？不該問的就別問，你服從命令就是。”

深夜，車子飛馳在返回辦公樓加班的路上。

“小郭呀，明天你去北京配合調查，咱們不能搞特權。如果是你先動手，蓄意傷人，我是不會保你的。我們的緣分，也就到這吧。”

車輪“咯吱”一聲，停在辦公樓前，領導“嘭”一聲重重地合上車門，一副六親不認的姿態，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機關辦公樓。

我緊緊握住方向盤，內心一想到自己差點暴露身份連累領導，瞬間鼻子一酸，雙眼開始溼潤。

第二天，我乘坐飛機前往北京一個特殊部門配合調查。

由於我是大領導的身邊人，又來自一個十分特殊的單位，所以他們對我的調查更加認真嚴格。調查組透過調取當時燒烤店周邊的所有監控錄影影片，以及調取地方派出所當時給涉案人員做過的所有筆錄和審訊錄影後，經過一次次核實、複查，層層請示和簽字審批等等，最終案件水落石出。種種證據表明了我當時在燒烤攤，並非蓄意傷人，而是見義勇為。

我重新回到了原先的崗位工作，繼續給領導當司機。

一大早，車子行駛在前往機關辦公樓的路上，我握著方向盤沒有說話，時不時觀察著反光鏡裡，此刻坐在後排領導的表情反應。

“小郭呀，由於工作的特殊性，你真實戶籍所在地，要給你頒發的那個好市民獎，還有獎金，還有電視臺對你的採訪，我考慮再三，讓秘書幫你拒了，希望你別怪我。”

我盯著眼前正在快速倒退的路面，內心暗暗感慨：“沒想到，這個六親不認的狠老頭，怕仇家盯上我，為我考慮這麼多，還是挺關心我的。”

我雙手再次緊緊握住方向盤，雙眼一溼潤，沒控制住情緒，眼淚砸在方向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