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旅遊首頁旅遊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由 沁說 發表于 旅遊2021-05-06
簡介”《乞力馬扎羅山的雪》將他對死亡的美學感悟體現的淋漓盡致,哈里的出生與人生軌跡與海明威的個人經歷極其相似,甚至書中提及哈里的四段感情,也和海明威現實中的四段感情相應

乞力馬扎羅山為什麼終年積雪

海明威在他的作品《午後之死》裡寫道:“一座移動著的冰山顯得高貴,是由它那浮出水面的八分之一決定的。一個作家採用省略的辦法,如果他不懂的話,那這隻能留一些空缺在自己的作品裡。”海明威曾多次把自己的創作風格比喻為冰山,“冰山在海里移動之所以顯得莊嚴宏偉,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的部分露出水面。”,而正由於他寫作所遵循的“冰山原則”,形成其作品中獨有的美學印記,故而成就了海明威作品的文學高度。

《乞力馬扎羅山的雪》是海明威比較經典的一個短篇。單薄的情節基本褪去敘事性故事的常規格局,用“外聚焦“的視角,只通過男女主人公間的對話直述穿插意識流的回憶重現,構建了極強的敘事張力,表達出作者厚重的對於生存和死亡的思考與叩問。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肯亞安博塞利公園所見的乞力馬扎羅山

乞力馬扎羅山、雪、風乾僵死的豹子、禿鷲和鬣狗,都具有特殊的象徵意義

乞力馬扎羅山,常年積雪,海拔一萬九千七百一十英尺,據說,這是非洲最高的山。它的西高峰叫作馬塞人的“厄阿奇-厄阿伊”,即上帝之殿。在西高峰的近旁,發現了一具風乾凍僵了的豹子骨架。這頭豹子到這樣的高山上尋找什麼?至今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豹子到高山上尋找什麼?是為了離上帝之殿更近嗎?一如男主人公哈里,執著地要遠離物質財富來到乞力馬紮羅開啟這趟非洲之旅。他在尋找什麼?

這趟旅程要了哈里的命,因為狩獵時膝蓋被劃傷,消毒不及時引發了壞疽,唯一的交通工具卡車中途拋錨,他和妻子僕人不得不滯留在草原上等待經過的飛機救援。小說的開始就表現出了死亡的侵襲,三隻禿鷲盤旋在哈里躺著蔽蔭的金合歡樹上,哈里這時候對於死亡是恐懼的,看見禿鷲讓他想到自己正在腐爛的腿,因為恐懼他帶著無名的憤怒,不斷把惡劣的情緒發洩到妻子身上。一個將死之人的厭世,其實帶著無能為力的自暴自棄,其背後是掙扎的生存慾望。

哈里回憶的部分用的是不同的字型,代表了回憶與現實的分割。第一個回憶的影像是火車站,車站在海明威的小說中經常出現,承載了等待與離別的火車站在這裡,映射出哈里對於死亡的等待和對於生命的離別。

在生命的能量不斷地從哈里身體上流失的同時,鬣狗開始在他周圍出現。它們暗暗地在不遠處蟄伏於長草叢間,鬣狗的經過像一陣散發邪惡氣息的風,帶給他一股無力而綿長的空虛。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派克主演的電影《乞力馬紮羅的雪》

哈里對於死亡臨近的體驗也是層層遞進的。從一開始讓他厭惡的禿鷲,在他目之所及處盤亙不已時,他雖然抗拒卻不得不面對死神的預警。禿鷲作為食腐動物,它的出現會令讀者一下就聯想到死亡和腐敗,引出哈里頹靡的人生和即將死亡的現實。鬣狗是非洲草原上臭名昭著的掠奪者,它們有的是耐心從其他捕獵者那裡奪取到獵物,鬣狗在哈里附近徘徊了兩個星期,這種伺機而動等待對手虛弱的耐力,一如哈里不斷衰竭的健康狀況下必然的歸宿。哈里的內心從抗拒過渡到恐懼再到耐心消耗後的認命,這個過程裡看到了哈里對人生的回望和自省,留戀與解脫。

長年積雪的乞力馬扎羅山,在斯瓦西里語中的含義是:燦爛發光的山。曾經在幾個世紀裡它都沒有出現在地圖上,因為那時的歐洲人不相信,會有一座雪山存在於赤道上。哈里作為一個參與過戰爭的歐洲人,這座“不存在”的山脈不啻於是奇蹟之地,他企圖透過一場接近這座高山的旅程,來濯淨他迷失在物慾現實裡逐漸鈍化的感知力,找回他曾經身為一個作家敏銳的心性和創作欲。山頂的白雪,是理想之地封存的純潔和美好,在紙醉金迷的生活裡流失掉才華的哈里,企圖透過旅程的洗滌祛除心靈上的脂肪 ,尋求內在自我的迴歸。

哈里最終像那頭不知道去寒冷的高山尋找什麼的豹子,被“凍斃”於積雪的山巔。小說最後哈里在一片夢境中走向死亡,夢裡那架不存在的救援飛機,帶著他俯瞰非洲大地,穿越尖峰和深谷,穿過南方飛來的蝗蟲陣和瀑布似的暴風雪,終於哈里看到白到令人炫目的乞力馬扎羅山顛,驕陽與白雪交相輝映,生與死跨越了邊界,在精神的伊甸園裡,哈里滿足地走向了永恆的死亡。豹子代表哈里朝聖的心,他的精神實質就像豹子凍成塑像的存在,定格成一個守望的姿勢。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電影《乞力馬紮羅的雪》劇照

從回憶裡對死亡不厭其煩的重現中,看玫瑰色幻想之下的殘酷現實

哈里的回憶在對話間毫無徵兆地浮起,團塊狀的回憶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像各自獨立的囈語。在碎片化的資訊中,拼湊出哈里貧窮的出生,懷揣著作家的夢想為增長閱歷而參軍、體驗各種感情生活。虛實相交的寫作手法,體現的是理想與現實的膠著,對照式的結構提供了開啟人物精神世界的鑰匙。

“我會把我看到的寫下來”,哈里的文學夢把他推進一次次的歷見中去,他渴望看到世界的變化,也切實地置身於世界的變化之中,為了填充他生活的複雜性,他走進了最真實的戰場,也為了體會情感的複雜性,他追逐著一段段愛情遊戲。

死亡和情愛在他的回憶裡交叉出現,那些殘酷的戰場和女人的胴體成為一幕幕無意義的畫面,他只記得在戰場上拼了命地奔跑,直到肺部發痛,嘴裡滿是鐵鏽味。曾經也擁有過因為愛情而締結的婚姻,但是太多段露水情緣停留在動物性的感官上,就像戰場上綿綿不斷的死亡沖刷著他對於生命的敬畏與同情,和太多陌生女人的風月遊戲也消耗他對於愛情真摯的感知力。

情感上的鈍化,是擊碎哈里作家夢的一響重錘,摧枯拉朽之勢,他的理想和愛情迷失在本能生存的物慾中轟然崩碎,曾經的熱忱與理想從內心抽離,留下一具無能的、時時充滿無名憤怒且慾求不滿的軀殼。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電影《乞力馬紮羅的雪》劇照

他憎恨現在的妻子,因為她足夠有錢。金錢侵蝕了他的靈魂,溫柔是頹廢的溫床,他說著滿口謊言的情話,這是他博取優渥生活的伎倆,卻在內心裡咬牙切齒地憤懣——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哈里回憶中細微的美好和快樂,都會被強烈的死亡衝擊毫不費力地湮滅,他在貧民區成長中那些窮人間守望相助的快樂,無力支撐這支將會刻進他記憶中迴圈播放的死亡奏鳴曲。他曾想像自己會成為以筆為戎、揭露現實的一柄利刃,為自己的理想主義祭獻青春熱血,然而現實的殘苛輕易吹散他那年輕的、玫瑰色的幻想,他墮怠、冷漠、享樂、滿口謊言,和有錢而孤獨的女人結婚,在憤世嫉俗的抱怨裡喝到爛醉如泥。

“到非洲去”,遠行是哈里尚存的羞恥心,在他看來,一趟苦旅就像拳擊手走進大山的刻苦訓練,似乎能讓他產生了一種寫作力量回歸。然而,浸淫在物慾和享樂主義之中太久了,他已經融為其間,即使定義為朝聖的苦旅,他卻帶著美麗的妻子,離不開服侍他的僕人們。這無疑是對哈里出發點最現實的諷刺,他將永遠無法找回初心的自己——唯有死亡。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達達主義木版油畫:阿爾普《五個白色和兩個黑色形體的組合,變體III》

從“達達派運動”中,看一戰背景下青年一代的幻滅感和精神悲劇

哈里從一個有夢想有抱負的青年,漸漸墮落成一個趨附於金錢的精神空虛者,平庸之下,他確信自己丟失了敏銳的觀察力和寫作才華,故意行為荒誕,追逐看起來離經叛道的激情。

二十世紀德國政治家德里希·瑙曼曾說:“戰爭令大眾政治化”。達達運動就是在一戰背景下一場興起於文藝界的反抗運動。透過一切反美學的作品和行為,來表達對戰爭之下社會環境的叛離和嘲諷。

如果用一句話來歸納“達達運動”的核心本質,那就是為了無意義而無意義,為了反對而反對。達達主義的基本主張就是反理性、反傳統、反常規、反統治、反約束……它產生於混亂的世界,又致力於不懈地製造混亂,打破一切固有觀念和格局,帶著很強的虛無主義傾向。

戰爭拉近了人與人之間在思想和情感上的共鳴,達達主義很快形成了視網膜效應,以星火燎原之勢擴散複製。這場對於現實意義的否定的狂歡,必將不能成為人們迷惘中的精神支柱,一場喧鬧的無意義行為終究會落定到更為空虛的荒誕中去,隨著一戰的結束,達達派也宣告了落幕。

哈里對待人生的頹然,對於無意義的情愛的追逐,對於所擁有和失去的一切的憤世嫉俗,以及在精神混沌之下隨之產生的揮之不去的幻滅感,無一不是對達達主義的吸納和詮釋。哈里有美麗溫柔體貼又有錢的妻子,僕從成群,住在巴黎最上流的社群,但是他依舊感受到靈魂深處的孤獨,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隔絕了情感上的締結,人們活成了一座孤島。哈里的妻子因為恐懼寂寞而狂熱地愛著他,或者說,愛著他出賣給她的“過去”,那是一個充滿創作慾望、有才華的作家。在妻子深切的愛裡,哈里瘋狂羨慕他所出售的“曾經”,現實中活著的哈里如同死去,他活著的人生,彷彿一場達達派的虛無主義,而虛無背後,是殘酷的戰爭對人性的褫奪。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青年、老年時期的海明威

從海明威個人經歷上,解構《乞力馬扎羅山的雪》,哈里是海明威自身的投射,代表了“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曾說:“作家要寫的真實,並在理解真理何在的前提下把真理表現出來,並且使之作為他自身經驗的一部分深入的讀者意識。”海明威的作品充斥著對生命和死亡的思考,筆調籠罩著一層灰色的陰霾,多帶有一種壯烈的悲情主義。這種具有強烈個人印記的作品和海明威自身的經歷密不可分。

海明威出身於美國奧克帕克瓦隆湖邊的農人家庭,自小便對打獵、釣魚、露營等戶外運動有著深厚的興趣,在自然的洗禮之下,海明威小說裡山川湖泊、森林野外的描寫都非常簡樸動人,汲及打獵垂釣的情節也很多。比如在本書中,就有狩獵和鄉間回憶的描述。海明威曾以戰地記者的身份,先後參與並經歷了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 ,在歐洲戰場上,他身負重傷經過13次的手術,從身體內取出二百多塊碎彈片,並且後期他還經歷過兩次飛機失事。在戰爭前線近距離目睹了大量的死亡和殘酷,無論是身理上還是心理上,都對他造成了難以癒合的重創。海明威經典的幾部戰爭題材的小說,正是孕育於他對於戰爭的洞見和思考。

歷見生死,自身數次與死亡的擦身而過,使海明威對於死亡有了獨特的見解:“我學會了正視死亡,死自有一種美,一種安靜,一種不會使我懼怕的變形。”《乞力馬扎羅山的雪》將他對死亡的美學感悟體現的淋漓盡致,哈里的出生與人生軌跡與海明威的個人經歷極其相似,甚至書中提及哈里的四段感情,也和海明威現實中的四段感情相應。哈里對死亡的感知體驗,無疑是他真實經歷的轉稼,臨終前的夢境將看是終結的死亡昇華為純淨的嚮往,寥寥數句對乞力馬扎羅山頂的描述,卻傳達出哈里這個痛苦的生存者終於解脫的喜悅與安寧,這概是海明威所說的死亡之美吧。正如美國學者羅伯特·斯比勒所評價:“他只寫一個主題:在一個失去所有價值,只剩下強烈情感的世界上人類會如何面對死亡。”

海明威的長篇小說《太陽照常升起》裡,引用了美國女作家格特露德·斯坦的一句話作為小說的題辭:“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自此,以海明威為代表的、在第一次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現的一類美國作家,被稱作為是“迷惘的一代”。這一類作家的相似點就是都經歷過帝國主義戰爭的浩劫,因而對戰後社會經濟危機下的歐美青年的命運尤為關心。許多抱著愛國主義幻想的青年,被戰火所摧殘甚至喪命,“迷惘的一代”文學正是以悲憫的目光撫觸這群年輕人,剖析他們被戰爭奪取了人生觀、價值觀和道德準則後,面對動盪生活的茫然和苦悶。哈里正是海明威以此塑造的一個形象,他無從面對自己心靈上的空虛和病態,只好縮排逃避的殼裡,尋歡縱樂,虛擲光陰,正常的人生訴求被壓抑,企圖用刺激性的活動解脫精神上的痛苦,結果卻陷入了更為糟糕的死迴圈。

海明威《乞力馬紮羅的雪》:一場走向死亡的旅程,卻是自我的重生

海明威

結語

小說中的哈里之死,在救援飛機中穿越“南方的蝗蟲”和 “如注的暴風雨”,又是一層“冰山之下”的暗喻,像是穿過了槍林彈雨,方才到達了內心最神聖的高地,哈里明白“那兒就是他現在要去的地方”,救援的最終目的地是死亡,這是海明威對於筆下人物的憐憫,也是對自身境況的憐憫。

讀海明威的小說,會不自覺地痛心,因為深知他最後的結局,很想知道,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先生:那一枚子彈穿過頭顱時,是否看到了如同哈里一樣的精神之地?

-END-

讀書是成本最低也是快捷感受世界的方式,一起讀書,共同成長。歡迎關注我的賬號

@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