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月，知青石磊父親所在的工廠下發通知說，“職工子女的戶口可以辦回來，已婚的不行”。此時，距離石磊下鄉插隊已經過去了15年，早已在農村結婚生子。

前幾年，知青返城高峰期那會兒，石磊沒搶到名額。這一次，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返城的機會。於是，石磊急忙跑回家告訴老婆陳念珍說：“念珍，怎麼辦？這次不回城，以後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圖：插隊知青

兩人討論了一夜，天亮前，念珍終於決定：“咱倆辦理假離婚，等你有了工作，再把我調進城復婚。”當時為了返城，不少知青都採用“假離婚”的方式，石磊和念珍也不例外。

返城那天，石磊找了不少朋友來幫忙。沒多久，家就被搬空了一半。按照離婚協議，兩個孩子跟石磊回城市，念珍在農村。看著丈夫和孩子高興的樣子，念珍突然有點後悔。

儘管離婚是假的，可在法律上是真的，誰能擔保假離婚，最後不會變成真離婚呢？望著空蕩蕩的房子，念珍又突然想起十幾年前，石磊剛下鄉插隊時的情景。

1968年，石磊作為城市知青，來到了念珍所在的農場。兩人同屬一個連隊，石磊開拖拉機，念珍放羊餵豬。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任何交集。直到有一天晚上，念珍母親肚子痛，疼得滿床打滾。念珍來找連長求助。連長命令石磊，用連隊的拖拉機把人送到醫院。

凌晨2點，值班大夫不情願地起了床。也許是被打擾了好夢，值班大夫磨磨唧唧。石磊越看越著急，跑到院長家砸門，這才給緊急安排了手術。開啟肚子一看，急性盲腸炎穿孔。晚來幾個小時，有可能有生命危險。至此，石磊成為了念珍家的恩人。

陳念珍的父親是老坐地戶，當了10年的麥場主任。有8個孩子，念珍排行老大。儘管家庭經濟緊張，但是為了報答救命恩人，念珍經常邀請石磊去家中吃飯。漸漸地，兩人互生情愫。可誰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不是念珍不好。是由於石磊剛下鄉，還抱著回城的想法。

石磊打小就喜歡看書，研究收音機、半導體。他想過當飛機設計師、醫生，甚至是作家，唯獨沒想過農民。一旦和念珍結婚，意味著石磊將會永遠留在農村。對於從城裡出來的石磊來說，實在是不願意。

圖：農場知青

春來暑往，兩年過去了。期間，石磊和念珍始終保持曖昧，誰都沒有再往前走一步。

1970年夏天，天氣異常悶熱。連隊讓石磊去場部領康拜因的零件，恰好碰到念珍要去場部領獸用藥。回來時，太陽逐漸西落。走到一半，天空下起大雨。頓時間，視線只能看到二十幾米遠。幸虧路邊有處看瓜人留下的看瓜棚，兩人躲在裡面避雨。

可即便跑得再快，兩人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夏天的雨，本是來得快去得快，可那天的雨卻越下越大。廢了幾個月的瓜棚，搖搖欲墜。雨水順著縫隙，滲進了瓜棚裡。不知不覺中，兩人越挨越緊。那天，兩人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兩個月後，石磊不顧家人的阻攔，堅持要和念珍結婚。

婚後，兩人很快有了女兒和兒子。作為農村出身的念珍，長著一雙大腳板，幹起活來乾淨利索。餵雞、餵豬、照顧孩子，可謂是樣樣在行。剛結婚，又多了兩個孩子。家庭經濟一下子緊張起來。為了柴米油鹽，兩人沒少吵架。

石磊本來還有一點文學愛好，沒事時喜歡看看書。但是念珍心疼電錢，又覺得看書補貼不了生活。為了此事，兩人沒少拌嘴。

沒過幾年，場部不知怎地知道了石磊會擺弄電器件的事件，就把他調去負責維修電話。順帶著，家也跟著搬過去了。念珍在副業隊做豆腐。漸漸地，孩子越來越大，日子越過越好，吵嘴的事情也越來越少。

1983年2月，石磊父親的工廠開了口，“允許知青返城，但是在農村結婚的不行”。為了能回城，念珍主動提出說，“假離婚，等你回城後，把我調過去後復婚。”也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圖：知青回城探親

4月，返城兩個月的石磊又回到了農村。6點多，他下了火車。但是因為人多，沒有趕上場部的接站車。沒辦法，石磊只好揹著裝滿水果和點心的旅行袋，走五十里的路，回家去看念珍。等到家門口時，已經11點多了。

推開門，石磊喊醒了正在睡覺的念珍。念珍趕忙接過行李袋：“我去車站接你，沒見到你人，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石磊說：“沒趕上車，走回來的，累死我了！”說話間，念珍已經打好了一盆溫水，“快洗洗吧”。

自打進屋開始，念珍就明顯地感覺到，石磊和兩個月前不一樣了。只見他上身穿著咖啡色皮夾克，下身穿著藏藍色牛仔褲，腳蹬方頭黑皮鞋。一身城裡人的打扮，深深地刺痛了念珍，“瞧你，穿的花裡胡哨”。石磊不以為意地回答道，“這算啥，城裡都是這樣”。

念珍顯然不想就此打住，“怪不得你不著急把我調去城裡，八成是在城裡找了新的相好的。”石磊走了幾個小時的路，又被念珍的話氣到了，“真有相好的，還會回來看你？”……這一晚，兩人大吵了一架。僅待了兩個多小時，石磊就從家裡跑了出來。

每走幾步，石磊都會回頭看一看，希望念珍能追上來。要是念珍追了上來，他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然而，從天黑走到天亮，從家走到火車站，始終沒有念珍的影子。一想到回城後的委屈，和念珍的猜忌，石磊越發的傷心。

圖：知青在農村

返城後的石磊並不順利，甚至還處處碰壁。

原來，儘管工廠允許知情返城，卻沒有立刻給他們安排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30多歲的石磊，還帶著2個孩子。吃喝拉撒用，全要依靠年近60的父母接濟。石磊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整日喝酒買醉。喝醉後就跑到工廠，問領導什麼時候能安排工作。

這天，一身酒氣的石磊，從工廠裡走了出來。連領導的面都沒見到，更別說安排工作的事情了。越想越氣，石磊又接著去喝酒。等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江邊，渾身溼透。被江水一激，石磊徹底醒了。眼前多了一個女人——蕭雅。和石磊一樣，她也剛從農場返城，還沒有工作。

原來，返城幾個月以來，石磊一直沒有被安排工作。再加上前不久回農場，又和老婆念珍吵了一架，更鬱悶了。石磊本想借酒消愁，沒想到愁更愁，最後竟然尋起了短劍。如果不是蕭雅從這裡路過，估計石磊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有了這次的過命交情，石磊和蕭雅也算是熟悉了。後來才知道，蕭雅比石磊還要倒黴。

1973年，蕭雅下鄉來到農場。她性格溫柔，說話輕聲細語，很快便收到了大量知青的追求。其中，連長的兒子最為熱情。1975年秋天，兩人結婚了。結婚時，全連放了一天的假。結婚後，兩人很快就生了一個兒子——豐羽。隨之而來的，卻是丈夫的性格大變。稍不如意，便要對蕭雅拳打腳踢。

蕭雅不是沒想過回孃家，但是父親去世早，母親改嫁給繼父後，又生了兩個孩子。本來就亂成一團糟，哪有精力顧蕭雅？

圖：正在休閒的知青

1983年，母親來信告訴蕭雅，“工廠職工子女可以返城了”。得知此信，蕭雅比較猶豫，丈夫卻很積極，“咱倆假離婚，你先帶孩子回去，我再跟著過去。就算沒工作，做買賣也比在農村強”。後來，兩人離婚證明上寫道：兒子歸蕭雅，財產歸丈夫，不必給撫養費……

返城一個月後，蕭雅收到了丈夫的來信。裡面是一張合照，滿面笑容的丈夫，與另外一位新娘子。顯然，蕭雅和兒子被騙的團團轉。離婚後的丈夫，已經有了新歡。

回城以後，蕭雅和母親、繼父一家住在一間十五六平米的狹小房間。七八口人，住在兩層鋪的三張單人床。母親和繼父一張床，母親和繼父生的兩個孩子一張床，蕭雅和兒子睡在地上。這樣看來，蕭雅比石磊苦多了。

眨眼間，7月到了，距離兩人回城已經過去了5個多月，始終沒有被安排工作。找領導理論時，知青們總是結伴而行。時間長了，石磊和蕭雅互生情愫。最先捅破窗戶紙的是石磊，“蕭雅，還等什麼，我們在一起吧？”蕭雅說，“不行，我們都有自己的孩子。更何況，家裡也不一定會同意……”

那天晚上，兩人討論了很多。從念珍，到石磊和念珍的兩個孩子，再到蕭雅的孩子，以及雙方的父母。天亮時，兩人達成了一致，“在一起！再難能有北大荒難嗎？”

第二天，兩人向雙方的家人宣佈了這件事。未曾想，引起了強烈的反對。

石磊的母親到當了一輩子工人，50多歲時退休在家，當了居民委員會的主任。當她得知兒子要再婚的訊息時，衝著石磊吼道：“馬上拉倒，當初不讓你娶念珍。你偏偏要娶！娶了就不能把人家扔掉……姓蕭的還是離婚帶孩子……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就不准她娘倆進門兒”。

談崩以後，性格剛烈的母親，和兒子約法三章：第一，今後不準進家門，斷絕母子關係。第二，方方和圓圓由我們老兩口撫養，你每月要交20塊錢的撫養費。第三，不準蕭雅進家門。只要念珍不改嫁，我們還認她是兒媳婦。

至於蕭雅家，就要比石磊家冷靜多了。母親一直哭，繼父說了幾句話：“我們不同意！他兩個孩子，你一個孩子，將來怎麼過？你也知道咱家的情況，沒錢能幫你倆！”這一種冷靜，實在是毫無親情的冷酷。

1983年8月15日，石磊和蕭雅悄悄的結了婚。那一年，石磊34歲，蕭雅29歲。

婚後，兩人住在一間不到10平米的小房間內。兩套鋪蓋，一臺新的梳妝檯，一張桌子，是全部的家當。結婚當晚，兩人做了4個菜，開了一瓶紅酒。蕭雅穿上了白色連衣裙，石磊也換上了乾淨的白襯衫、灰褲子。6歲的小豐羽，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開心的手舞足蹈。

不久後，工廠雖然還是沒有給這群知青安排正式工作，卻給他們找了一些臨時工作。蕭雅在冰棒廠上班，石磊在勞動服務公司當電工，每個月能賺七八十塊錢。然而，扣去18塊錢房租，給豐羽的20塊錢學費，給方方和圓圓的20塊錢撫養費，只能剩下十幾塊錢。

為了節約開支，原本愛抽菸喝酒的石磊，從此煙酒不沾。一天三頓，都是青菜、麵條和疙瘩湯。夏天還好，眼看著冬天馬上就要到了。連買火柴盒的錢都湊不到，更別說取暖用的煤炭。

圖：知青和孩子們

然而，日子再難過，石磊都可以撐一撐。可他對孩子的思念，是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化解的。期間，他多次忍不住回家去看方方和圓圓，卻都被母親趕走。後來，石磊想了個辦法。趁母親接孩子放學時，他便會趴在遠處偷偷的看上一眼。為了緩解和母親的關係，石磊曾託妹妹給老人買了一些禮品。老太太連看都沒看，就攆著女兒把東西退回去。

1984年2月1號，大年三十。自從入冬以來，青菜越來越貴。又買不起肉，只好天天吃醬和鹹菜。眼看著要過年，別人家都是歡聲笑語，石磊和蕭雅家卻是一片陰沉。

正月初七，石磊醉醺醺的回家了。自從結婚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喝醉。回家後，石磊邊哭邊說：“蕭雅，日子太難了，根本沒法過！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咱們離婚吧……你也不用跟著我受苦，我也能見到我的孩子”。蕭雅不願意，同樣哭著說，“不分開，不能分開，不……”哭到最後，暈厥了過去。

第二天，誰都沒提昨晚的事情，日子依然像以前一樣，吃了上頓沒下頓。

正月十八，元宵節剛過。石磊像往常一樣，正常下班回家。推開門，突然愣住了。家中唯一的桌子上，擺了一瓶紅酒，4盤炒菜，一盤冷菜。有魚，有肉還有蛋。結婚半年來，從來沒有這麼豐富過。

“怎麼回事？”石磊驚異的問道。“別問了，先吃飯吧”！還在做針線活的蕭雅，悽慘的笑了笑。這時，石磊才發現房間都和以前不一樣了。比以前乾淨，枕頭邊還整整齊齊的擺放了幾件洗乾淨的衣服。看到這裡，石磊明白了。於是，他也裝作沒事人一樣，低頭喝酒、吃飯。

圖：站在拖拉機前的女知青

儘管當天的飯菜非常豐盛，可兩人越吃越沒味兒。懂事的豐羽，也感覺出了不對勁。一會兒看看爸爸，一會兒看看媽媽，最後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1984年2月20日，石磊和蕭雅把豐羽送到幼兒園後，並沒有回家，反而手牽著手來到了街道辦事處。他們告訴工作人員，“我們想離婚。”工作人員問道：“結婚多久了？”“半年。”“半年就離婚？因為什麼？”石磊語無倫次的，將自己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

工作人員聽完後，非常同情卻帶有批評的對石磊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進了城就變心。幸虧有你父母，現在知錯能改，說明還有良心。”就這樣，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至於家中的兩床被褥，一臺梳妝檯，一張桌子，都在石磊的堅持下，送給了蕭雅。

第2天，石磊回家了。在家門口，他將離婚證明遞給了母親。母親看完後又興奮的遞給老伴：“嘿，真的，離了！”隨後，老兩口立刻衝進廚房，忙活半天，端上了4盤菜和一瓶啤酒。吃飯時，母親望著兒子說，“這半年，熬壞了吧？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22號，天上還下著大雪，老太太便動身前往農場，去接念珍回哈爾濱復婚。27號，念珍跟著婆婆回來了。將近一年沒見，念珍變化並不大，只是有點黑了。

面對念珍的到來，石磊不太敢看他。只低頭說了一句，“來啦？”念珍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嗯！”

念珍進城後，為了讓這個小家有模有樣。老兩口拿出積攢多年的3000塊錢，給小兩口在市郊買了房子。由於念珍的戶口在農村，沒有工作。又買了兩頭豬，200多隻雞，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圖：男知青

後來，石磊和蕭雅也碰到過一兩次。可每次碰面，兩人默默的對視良久，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志氣未脫的豐羽，看到石磊還是會叫聲爸爸。

再後來，有人問石磊，還會和念珍離婚嗎？石磊肯定的說，“不會，她也沒啥大毛病，是個好人。”停頓了一會兒，石磊又補充說，“蕭雅也是個好人，和她在一起的那半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