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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鞭是什麼父土丨凡生說:我的命就是土的命,哪有算頭?丨一週一笑

由 乾爽的高地 發表于 舞蹈2021-05-31
簡介凡生說:“一個人睡在家裡心裡會慌亂,睡在金蘭身邊,踏實

花鞭是什麼

短篇|傅菲:父土

父 土

文丨傅菲

“土是我們的肉身。”凡生坐在茅鋪喝水,和爛陀說話。爛陀是個瞎子,以算命為生。爛陀問他:“你踩了半輩子的窯泥,你怎麼踩不厭呢?”爛陀後衣領掛一把油布傘,背一個黃白色棉布袋,拄一條竹杖。棉布袋裡有三副紙牌,一把紫黑胡琴插在袋裡。篤,篤,篤,他用竹杖敲擊路面。爛陀說:“凡生啊,報個生辰八字,我給你算一張。”

“我的命就是土的命,哪有算頭?”凡生說。他仰起臉,把半碗水喝乾,搖搖空碗,說:“滴水不剩,到了最後,每一個人都這樣。”

“話是不錯,是這個理。你把手伸出來,我摸摸。”爛陀說。

拍拍手上的泥垢,凡生把右手伸了過去。爛陀捏他的手,反覆摩挲,說:“你臉大腳大,眉骨凸出,鐵板牙,命硬。”凡生張大了嘴巴,笑了起來,問:“你怎麼看得清我的臉,莫非你是個睜眼瞎。”

“一個人的手,就是一個人的臉。你手寬手厚手指粗壯,指骨暴突。可惜你手指太短了。”爛陀說。

“報一下你兒子名字。”爛陀又說。

“大兒子叫土榮,十七歲;二兒子叫土旺,十三歲。”

“土生萬物,草衰草榮。土養人丁,地肥人旺。你老婆叫什麼名字。”

“金蘭。”

“你幾個女兒?”

“兩個。大女兒叫水仙,十九歲;二女兒叫桃英,十歲。”

“一花謝,百花謝。土硬物衰。”爛陀喝完了茶,篤篤篤,敲著竹杖,往巷子裡走了。他走百十米,站一會兒,拿出胡琴,嘎咕嘰咕,拉兩弦,唱:“今生難得有情人,前世燒了斷頭香……”

爛陀臨走扔下的兩句話,凡生不解,但記住了。凡生問過村裡好幾個有書底的人,也不解。凡生求教風水先生法海師傅,法海師傅也百思不得其解,說:這是土咒,是賜給你的箴言,你還得請爛陀師傅解。

“我去了三次爛陀師傅家裡求解,他不說。給他相命錢,他也不收。”

“他不說,土咒變成了命咒。既是命咒,坦然吧。一個人的命運,就是一個人肩上的擔子,這個擔子只有自己挑,換不到別人的肩上去。各人有各人的擔子,再難挑,得自己挑。”法海師傅說。

短篇|傅菲:父土

爛陀在饒北河上游流域,很有聲名。老一輩的人,信他相命。最讓人信服的,是他打時。在鄭家坊,打時也叫報時、斷時、測時,是古代占卜法之一,俗稱報時起課法,適用於尋物、找人、八字、拆字解字、預測壽數。他的胡琴拉起來,開腔唱兩句,屋裡的人便知道爛陀進村了。他一個人來,有時也兩個人來——他的老婆牽著竹杖,帶著他。他老婆叫素妍,身子高挑,水蛇腰,臉修長。素妍坐在爛陀身邊,看他算命,微微笑,笑出一個梨渦。有幾個男人也不下田了,看爛陀算命,也斜眼瞄瞄素妍。爆米花的疤瘌丁樂呼呼逗趣爛陀:“你又看不見臉,討這麼漂亮老婆幹什麼,是浪費。”爛陀說:“臉,摸起來比看起來舒服,你不懂了,女人的臉就是女人的心,臉軟心慈。”素妍聽了,咯咯咯笑。

瓦窯場在村口曬場側邊。一條石板路繞過瓦窯,在曬穀場分“丫”字形,進入村裡。曬穀場和瓦窯場,是孩子玩耍的地方。這裡開闊,場地平整,適合奔跑。孩子推鐵環,放風箏,跳房子,都在這裡。到了下午,在瓦窯場會有婦人來,提一個竹籃,籃面上蓋一條白淨的洗臉巾。婦人提著籃子,坐到自己男人身邊,掀開洗臉巾,端出一碗麵,或一碗蛋炒飯,或一碗餃子,給男人作點心。

在瓦窯場做事,屬於重體力勞動。凡生是場裡的踩泥工。金蘭擔(方言,擔同提)點心,大多時候,是饅頭。她不提籃子,臂彎裡夾一個筲箕,筲箕裡是花白白的饅頭。有孩子在場,她一人發一個。孩子怯生生地接過饅頭,撕饅頭皮,一片片,吃完饅頭皮,大口啃,一路小跑回家。麵粉是她自己家麥子碾的,饅頭噴香。她是種麥的好手。在村後山腰,她墾了一片山地,蓬鬆的黃土,麥子長得搖浪推波。

瓦窯場用黃土。黃土在官葬山。開手扶拖拉機的來春,負責挖黃土,拉黃土。黃土赭黃,乾燥時蓬鬆,陰溼時綿實。“官葬山的黃土好。”凡生說。

“為什麼這樣說?”來春不懂,愛刨根問底。

“鄭家坊一帶,只有官葬山的黃土,用手指蘸水捏,捏出松脂一樣的泥漿。其它地方的黃土,捏起來,指頭磨出沙粉。”

“哦。怪不得,村裡死了人,喜歡埋在官葬山。”來春說。

拉來的黃土,卸在泥壇裡。凡生把泥堆出一個圓饢餅形,邊堆邊用鋤頭腦搗碎泥團。堆一個泥壇,剛好一天。泥壇大,可以裝二十幾車(拖拉機)黃土。太陽如漸熄的火爐,架在山巔之上。紅焰噗噗飄動。天邊的雲彩也噗噗飄動。山影在田畈拉長,變形,像鬼故事中的幽靈。山影蓋住了村舍。凡生操起長柄水勺,從泥壇邊的清溪裡,搲水上來,一勺一勺潑在泥面上。泥潑足了水,稀稀的天光蒙上了夜空。暑夜多美,藍星爆出天幕,宛如露珠。南風從田疇捲過來,從河面捲過來,悠悠。風沒有聲音,只看到秧苗翻浪似的湧。幽涼之氣夾著野草的氣味,帶著泥土的惺忪,一下子把晚歸的人裹緊。天光浸透了草露,淡薄,有著南方的清雅和致遠。

戴一頂箬葉斗笠,光著身子,用竹稍趕著牛,一前一後,在泥壇裡踩黃土。黃土泡透了水,發脹,散成拳大的泥團。牛的臉上蒙著黑布,沿著壇邊,一圈圈走。人也一圈圈走。牛腳陷在泥裡,人腳也陷在泥裡。牛走不動了,凡生甩一下竹梢,噼噠,打在牛臀上,說:“要麼耕田,要麼踩你,你不耕田,就可以吃吃嬉嬉嗎?誰不想吃吃嬉嬉,你以為我不想啊。”

短篇|傅菲:父土

牛抖抖肥臀,唵——唵——唵——,叫幾聲,拖出長長的濃鼻音,尾巴甩在脊背上,甩死一隻大牛虻。牛虻的蟄,針管一樣,扎入牛的面板,吸血。牛虻頭部呈黑褐色,有烏黑光澤,大而凸起。

天熱。暑氣滾滾,空氣一波波湧動。牛走二十幾圈,拔不動腿了。牛躺在清溪裡,滾幾下,沿著溪邊牆埂,吃鮮草。凡生不怕熱。他把泥漿裹在身上。他成了泥人。黃泥漿稠稠的,裹上去,吸在面板上,沁涼。泥漿一下子把身上的暑熱吸乾,泥溼慢慢蒸發,泥漿慢慢乾涸,收縮在面板上,裂出細紋。泥漿變白,碎裂,落在泥壇上。泥漿裡,有了凡生的汗漬,有了凡生的汙垢。

一年四季,凡生都在泥壇裡走。一圈圈走,黃土一圈圈爛,成了爛泥漿。泥漿稠了,又潑一次水,繼續踩。黃土有了膠性,黏黏糊糊,手摸起來,像發酵了的麵糰。生土成了熟泥,盤泥切塊,堆在茅鋪下,供瓦工取料。

踩泥的人,不僅要一副好身體,還得要一雙好腿骨。一個人天天漿(方言,漿,攪拌)在泥壇裡,跟著一頭牛打轉,這樣的人,會是什麼人?踩泥的人,一個村子裡挑不出三個。

泥壇是圓形的,像一個大腳盆。凡生二十一歲開始,沒離開過這個泥壇。黃泥漿一直裹著他的雙腿。他陷在黃土裡。

踩泥之前,凡生造了三年田。生產隊口糧緊缺,田少。山壟有一片緩坡,長滿了芭茅和蘆葦。緩坡有二百餘畝,沿著溪澗,從山壟裡一直往外拉。一家抽一個男丁,開荒造田。吃了早飯,生長隊長丁丁殼在巷子口,噓噓噓吹哨子,喊兩聲:出工了,造田了。三十幾個青壯男人挑著簸箕,扛著鋼釺,趕著牛,推著貨車(獨輪車),去山壟。他們把燒荒,挖草蔸,依地形修築田埂。山壟是焦土,土硬,土質肥力不足,造田需要拉塘泥或黃土來。

黃土一板車一板車拉來,平整在新田裡。男人一邊平土一邊唱著汗水澆透了民謠:“山溝溝裡的喜鵲,山尖尖上的鷹。河灣灣的柳樹下,鴛鴦浴紅衣。哥哥在山溝溝揹著太陽造田,妹妹在河灣灣等著春麥開花。麥花雪呀雪呀白,喜鵲嘰呀嘰呀叫。妹妹盼著哥哥來到柳樹下,親呀親心口口甜。”

黃土田適合種土豆,也適合種麥子。一季土豆一季麥子。巷子裡的人,看重那塊生田。玉山有一個糖廠,有甘蔗渣。丁丁殼聽說甘蔗渣埋在田裡,很肥田,可以改造土壤。他們又去拉甘蔗渣。楓林去糖廠,有五十來公里,他們帶上飯糰、水、剁椒,拉板車,步行去了。一個來回,至少走二十個小時。去一趟,拉十幾車甘蔗渣回來肥田。甘蔗渣白白的,用化肥袋裝起來,堆在板車上,堆得像個草垛。他們躬著腰,車繩勒在肩上,草鞋踩在沙石公路上,腳趾緊緊收在一起,像患難的兄弟。那兩年,看見拉板車的,十幾輛走在一起,路上村鎮的人,就知道楓林人拉甘蔗渣了。拉甘蔗渣的人有一副好腳力,耐餓熬瞌睡。

沒有去拉甘蔗渣的男丁勞力,晚上拉板車去鄭家坊街上,掏公廁。鄭家坊駐紮著人民公社、糧管所、醫院、學校、拖拉機站、醬油廠、石灰廠、供銷社、木材加工廠、鍋廠,這些單位的公廁,被楓林人掏得乾乾淨淨。生田養了三年,成了熟田,黃土便成了黑泥。

一條山壟變成了梯田。梯田月弧形,一彎彎。田是冷水田,一年兩季水稻。第一年開秧門,巷子裡的幾十個男男女女,在山壟裡辦了開秧節。開秧節每年都有,一般比較簡單,在拔秧之前,燒三刀黃表紙,上香,叩拜,在地上擺一碗肉、一碗酒,放一串百響花鞭(方言,短鞭炮)。炮仗放完了,捲起褲腳下田拔秧。而這一年的開秧節,很是隆重。三牲裹著大紅布,擺在長條大木墩上,萬響花鞭(方言,最長鞭炮)呼隆隆地炸響。香桌上擺了酒、茶、桑果,也擺了黃土,擺了長腳紅蠟燭。男男女女戴上了大紅花。丁丁殼站在秧田裡,說,我們肩挑背馱,靠鋤頭簸箕板車,造了一壟山田,徹底解決了我們糧食問題,土長出了糧,糧是我們的神,秧門開了,就是倉廩實了。

短篇|傅菲:父土

冷水田種出來的稻米好吃,香,糯,甜,不吃菜,也可以讓人吃下三大碗。

黃土多好啊,養了肥可培出熟田。黃土多好啊,漿(方言,攪拌)了石灰,可夯牆,有了我們的泥瓦屋,上百年,雨水也澆不塌它;在泥瓦屋裡,漿石灰渣夯黃泥地,用壅槌壅,毛糙糙的地溜光了,千百年也不會坑坑窪窪,冬暖夏涼。黃土多好啊,踩爛了,摔出泥膠,套在竹模上,刷出器胚,曬乾,放在窯裡三日三夜地燒,燒出了屋上的瓦、牆上的磚,燒出了地窖裡的酒罈,燒出了伙房裡的缽頭、瓦罐、水缸,燒出了圓腰深的米缸。土不僅僅長出了糧食和菜蔬,土夯了牆燒了磚,我們有了皈依;土燒出了人外在的臟器——吃飯的碗、儲米的缸、醃製菜的壇、盛涼粥的缽頭、禮佛的油燈、藏零食的甕。

造了田,凡生去了窯場踩泥。他喜歡踩泥,腳陷在泥裡,泥被擠壓出空氣,會噗嗤嗤地叫。泥叫了,腳舒坦。腳舒坦,人舒坦。他喜歡把踩出膠的泥,抱在手上,沒有任何土腥和異味,涼幽幽,沁人心脾。

這個土窯,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長壟的窯身埋在緩坡狀的土裡,露出拱形的窯頂。曬胚場有四個籃球場一般大,磚胚碼在中間地壟裡,瓦胚碼在場院四邊。茅寮挨在窯的右側,師傅在茅寮裡裸著上身,單掛一件豬皮圍裙,搖瓦胚。茅寮比較寬闊,搭成一個“人”字蓬,路過村子的人,想喝茶了,在茅寮歇腳,山天海地談天。村裡的事,鎮裡的事,在茅寮裡做事的人,都能談出子醜寅卯。踩泥其實是一腳(方言,件)枯燥的事。一個人在泥壇裡,無人和他說話。凡生和牛說話。他高興了,和牛說,拉拉牛尾巴。他受氣了,也和牛說,摸摸牛屁股。有一次,他在家門口的樟樹下,撿了一隻受傷的山噪鶥。他養在籠子裡,養了一個月,山噪鶥傷好了。他提著籠子,來到樟樹下,開啟籠子,山噪鶥飛走了。可沒過一會兒,山噪鶥又呼呼飛回來,落在凡生的肩膀上,嘁嘁嘁嘁地叫。

凡生走到哪兒,山噪鶥跟他到哪兒。

山噪鶥在地上蹦蹦跳跳,也在他左肩右肩蹦蹦跳跳。凡生去踩泥了,山噪鶥也去,跳在牛背上,吃蒼蠅,吃牛虻。他也和山噪鶥說話,他和山噪鶥說起了坳頭的姑娘金蘭。

金蘭是獵人的女兒,家住坳頭。坳頭是一個十幾戶的小村,在深山裡。深山沒什麼田地,多以捕獵為生。有一次,金蘭挑野豬來楓林賣,快晌午了,還有一個野豬腿沒賣出。凡生叫住了她,說:“賣野豬的,太陽這麼大,過了等日(方言,晌午),肉腐了,誰還會買啊,送給別人也不會收了。”金蘭抬眼看看,一個泥人,露出一對黑溜溜的眼珠子,身子高大,水牛一樣敦實。凡生又說:“我用米給你換吧,半斤米一斤野豬肉。”

這樣,他們認識了。他就和山噪鶥說了。他說,金蘭姑娘能來我們家坐一坐,該多好。山噪鶥向他轉起烏溜溜的眼睛,呿呿呿嘁嘁嘁。它叫得像山歌一樣好聽。凡生笑了,說:“我的話,你又聽不懂。”山噪鶥又呿呿呿嘁嘁嘁叫。凡生又說:“我的話,你聽得懂,牛也聽得懂。”凡生又笑了。

金蘭每次來楓林,在清溪邊,山噪鶥噓嘁嘁噓嘁嘁,轉著烏溜溜的眼睛,在牛背上跳。凡生側頭一看,金蘭戴著草帽,穿著青藍色涼鞋,看著自己。金蘭喚一聲:“踩泥的,米換肉啊。”

野豬的肺、大腸、腰子,腥味重,無人買。金蘭把這些東西放在籮筐底,送給凡生吃。金蘭說:“山胡椒除腥,放幹辣椒炒,一點異味也沒有,比家豬下水好吃。”

金蘭來了,凡生和山噪鶥說上半天。金蘭隔了三五天沒來,凡生和山噪鶥說上三五天,說:“金蘭姑娘怎麼不來了呢?我家的梔子花開得跟月亮一樣大了。”

來年春天,凡生踩了新年的第一罈泥。凡生和山噪鶥說:“我想去提親了,我想去坳頭了。”山噪鶥嘻呿呿嘻呿呿,叫得很歡。他提兩瓶“全良液”,懇請法海師傅作媒,去一趟坳頭。楓林方圓三十里,沒有法海師傅不熟悉的。他背一個黃布包,走遍了村鎮。

翌年冬,下了一場盛大的雪。雪從山尖往下蓋,蓋了山樑,蓋了田疇,蓋了樹梢,蓋了屋頂,蓋了窯頂。雪也往上蓋,蓋了白淨的天邊,蓋了毛眼眼的太陽,蓋白天也蓋了黑夜。沒有蓋住的,是麥苗尖和灶膛火,從雪縫裡鑽出來,從灶膛裡撲出來。麥苗吐出河流奔騰的氣息。灶膛火帶著幹木柴的爆裂之氣,捲起了山野。冒著紛飛的大雪,凡生挑著一擔豬肉、一擔布,迎娶了金蘭。

短篇|傅菲:父土

凡生結婚時,爛陀還不認識凡生。爛陀還是一個少年,身上還沒有過冬的棉褲,整個冬天焐在床上。他的父親還在望仙(地名)的一個林場,代人記賬。那時,爛陀還不叫爛陀,叫橋頭瞎目。村村有瞎目,一個或幾個。稱呼起來,免得混淆,便以小地名作字首代稱,如馬車瞎目、樊家村瞎目、七寶地瞎目。饒北河有一座木板橋,有好幾百年曆史了。“個”字木橋墩,有十三個,橋墩是松木。水下千年松,樓上千年楓。松木泡在水裡不爛,橋墩取松木為多。木橋早於小村,小村便稱橋頭村。

橋頭瞎目特別聰明,有聽書不忘的本事。他拜瞭望仙鄉的道道公為師,學相命、打時。道道公祖傳相命,已有七代。橋頭瞎目生下來,雙目就是兩個窟窿。

有一年,橋頭瞎目拉著胡琴,去餘宅相命,有一戶人家請他打時。戶主姓餘,三十七歲,他的老孃被煞氣傷了,癱倒在床已有月餘,看了幾撥醫生,也不見效果,人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了,該(方言,這)幾日,只灌米湯喝了。橋頭瞎目問了被煞氣打倒的時辰、日子、地點,問了老人的出生八字,說:“敞開大門,我畫的符貼在香火牆上,貼半個時辰,風吹掉下來,我就不打時了,我走路,風吹不下來,我打時,算一卦。”

正是大風之日,風呼呼呼,晾在屋簷下的辣椒串,掉了好幾串下來。掛在窗臺上的蜂桶,也倒了下來。

米湯糊在香火牆上的符紙,長條形,被風吹得啪啪響,紙像鳥翅一樣扇動,可就是不掉下來。橋頭瞎目說:“你去上三支香,燒一刀黃表紙,燒了紙,我打時。”

橋頭瞎目坐在靠背凳上,抽布袋裡抽出胡琴,架起腿,哩噥吶噥,清清嗓子,唱:

“行行度橋,橋盡漫俄延。身如夢裡,飄飄御風旋。清輝正顯,入來翻不見。只見樓臺隱隱,暗送天香撲面。”

唱了幾句,屋裡來了七八個鄰居,看他打時。

他攤開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在食指、中指、無名指之間,跳來跳去,按掌訣大安、留連、束喜、赤口、小吉、空亡,掐指打時。

“唵,唵。餘大哥啊,你娘傷了煞氣的頭一天,去上了墳。墳在南邊,過了河。墳是七年的墳。”

“師傅。我娘是去上了墳。我外婆過世七週年,她去拜拜。”

“我給你解解時吧。”他又拉起了胡琴,舒緩地說唱:“你娘啊,出門上墳,早了時辰,在河邊三岔路口啊啊啊,碰上煞神烏面傷了身,傷了身。烏面一路跟著來,關在屋裡不現身。烏面不走人不安,人不安。”

餘氏拜了下去,懇求橋頭瞎目:“師傅驅走了煞神,我願出一擔穀子,放十萬響花鞭。”

“餘大哥言重了,救人要緊,救人要緊。”橋頭瞎目說。他又說:“逢單日的酉時,你帶一把笤帚去河邊三岔路口,在路口疊七個石頭,疊成塔,燒七支斷頭香,拜七拜,連去七次,你娘便好了。”

橋頭瞎目又交代餘氏說,笤帚從你娘房間騎在褲襠下,一直騎到三岔路口,不能開口說話,回來的時候,笤帚撒上香灰,進了你娘房間,燒七支老艾。

過了十四天,餘氏的老孃下地了,大口吃飯,拎著籃子去河埠洗衣服。橋頭瞎目在餘宅傳開了,說:“真是土地神顯身,踏門時(打時也叫小六壬預測法,有十幾種方法,有些方法具有巫性。踏門時是具有巫性的一種,打時的人不需要親歷事件,根據進門所掌握的資訊,作出判斷)靈驗,無人可比。”鄭坊街上的“徐氏診所”徐遠桂醫生是老人的診療醫生,說:“老人是膝蓋關節風溼痛,吃了一段時間藥,施了幾天針灸,才可以下地的。”

餘宅的人罵徐醫生不要臉,吹牛,把橋頭瞎目的功勞堆在自己頭上。徐醫生苦笑不得。

橋頭瞎目如佛陀,被人叫成了爛頭師傅。

短篇|傅菲:父土

據我母親說,爛頭師傅最厲害的,是下劍。下劍也叫下劍時,是打時的一種,專斷婦女生小孩狀況,什麼時辰生小孩、生產時是否母女平安。下劍是在饒北河流域,失傳了至少五十年,道道公也不會。

在饒北河上游,無論到了哪個村,爛陀師傅拉起胡琴,輕輕咳嗽兩下,唱兩句,屋裡的人便知道他來了,很客氣請他坐。他白兮兮肉乎乎的手,讓人羨慕。他是吃輕腳飯(方言,無需幹體力)的人。有婦人很來事(方言,帶勁)地對爛陀師傅說:“我家男人一雙手兩隻肩,來不過師傅一張嘴,你活得像個活神仙,不下田,餐餐白米,不挑擔,起屋上樑。”爛陀師傅蠕動蠕動嘴皮,嘿嘿一笑,說:“吃一輩子飯,不曉得稻子長得什麼樣,走一輩子路,不知道路到底有多長,你說我是不是白活了呢?”

我母親很信爛陀師傅,我父親很不以為然。我父親說:“算命打時,是討一口飯吃的手藝,千萬不能當真,只要不作惡不害人,三十六行總得有人幹,瞎子算命,柺子撐船,聾子打鑼,和黃地粉牆烏泥栽禾一個理。”

我母親鄙視似的,說:“就你懂得多,昨日雞籠少了一隻雞,你打一個時,把雞找回來。”

我父親咯咯咯笑起來,說:“你講蠻話,昨日烏失(方言,丟失),我怎麼知道雞走哪裡去了?”

“那你說什麼,爛陀師傅就找得回來。”我母親白他一眼。

“你找爛陀,他厲害,他厲害。可以了吧。”我父親又咯咯咯笑起來,說:“我昨日買了一瓶假酒,你問問爛陀,誰造假酒,我找出造假的人,叫他賠一擔谷。”

“一花謝,百花謝。土硬物衰。爛陀師傅給凡生的兩句歇語,你懂得多,抱著收音機睡覺,你解解。”母親又白眼他。

我父親翻白眼,發傻,說:“他隨口說兩句,全村人當真。算命、打時就是迷信。”

“你痴子(方言,發傻)。哪有算命先生亂說歇語的?法海師傅也解不來。”我母親說。

“全村人解不來的歇語,這樣的歇語一點意義也沒有,成了沒有謎底的謎語,無解。”我父親攤攤手。

“這個歇語,當然可以解,我會解。從我八歲開始,我爸教我解歇語。”我母親說。

“哦。爸是道家高手,我把這個忘了。”

“我爸斷訣下劍,救過很多人的命。可惜他死得那麼早。”

“那你解解這個歇語。”我父親捱過身子,對我母親說。

“這是個命咒。不能講,講不得。”

“你解不來,就說不能講。”

“你真是痴子。沒法和你講話。命咒解了,就是人咒。”我母親提一個菜籃,摘菜去了。她浮在田疇間的羊腸路,沿著溪邊,往窯場走去。窯場過去,是一片瓜架。每天早晨的太陽,從瓜架上升起,像一滴駝紅色露珠。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咒。但無人知道自己的命咒是什麼。這是我母親常對我說的。命咒是一條密碼文,刻寫在頭蓋骨上。誰能看見自己的頭蓋骨呢?

凡生的密碼文卻是刻在腳板上的。1998年,窯場搬遷到官葬山,實行了機械化生產,也無需踩窯泥了。凡生做了個自自在在的種田人。他種了很多菜蔬,早上挑一擔菜,去鎮上賣。他有一個小布包,一根麻繩束袋口。錢塞在布袋裡。布袋塞在內衣裡,一分一角,他都交給老婆。賣完了菜,帶兩個熱乎乎的包子回來。包子是豆腐餡。金蘭愛吃。

之前,他在泥壇裡,天天踩,踩了三十餘年。官葬山竹子林邊的矮山岡,已被挖平,拉走的黃土,每一團,都踩在凡生的赤腳下。跟他踩泥的大水牛,先後有十三頭。他是個溫和的人,肥肥的褲腰扎一根長布條,跟在牛背後,戴一頂尖帽或圓帽斗笠,黃土踩出了漿水,踩出了稠膠。膠泥裡,有他的腳印,有他的體溫,有他的脾性和氣血。這些,都燒在泥裡,熊熊的烈火焚燒三天三夜,燒出我們頭頂上的瓦,燒出我們的米缸酒甕。

短篇|傅菲:父土

踩著踩著,金蘭來了,成了親。金蘭蹲在溪邊,看他端著大碗坐在壇池邊吃點心。

踩著踩著,他的兩個兒子來了,一個叫土榮一個叫土旺。

踩著踩著,他的兩個女兒來了,一個叫水仙一個叫桃英。

踩著踩著,金蘭又走了,他的鬢髮白了。金蘭去世,我母親哭了很多天。作為鄰居,我母親異樣傷心。2013年端午節,我從上饒市回楓林,行李還沒放下,我母親站在柚子樹下,對我說:“金蘭奶(方言,嬸)往生了,走得很突然。我母親惋惜地說,走得太早了,才六十五歲。”

金蘭查出直腸癌,定了動手術的日期,日期還沒到,還天天在曬穀場散步,在小滿那天午睡,再也沒醒來。這樣也好,少了很多痛苦。凡生說。說著說著,他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臉,淚水從指縫間流出來,在手背上,形成橫流。凡生天天去裡陽山的墳地裡,坐上小半天。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結婚幾十年,彼此沒紅過臉。凡生每次上街,騎上他嘎吱嘎吱響的腳踏車,馱她一起去。街在八里路外的鄭坊。凡生走親戚了,也帶著她。凡生踩窯泥,下午的點心,金蘭從來沒缺過。

他覺得從沒有過的孤單。他失魂落魄。他忘記了他和丁丁殼說的話。丁丁殼往生,是凡生抬木棺的。丁丁殼的兒子哭得癱軟在木棺前,凡生安慰他:“丁丁叔,我們造田,種田,一輩子都站在泥土之上。我們站在土上就是站在人世上,人世是堆在土上的。土下沒有人世。人在人世是暫時的,是個四季客。人站在土上,也是暫時的,人如麥子,長一茬收一茬。人被土蓋了,才永生。”

雨裡霜裡,凡生都去裡陽山。土榮和妻子,生活在義烏。土榮在一家大型服裝廠,做水電。土旺和妻子在縣城,他在一家太陽能晶矽片廠,做質檢員。土榮的兒子在深圳,賣手機。土旺的兒子在蘭州讀書。

山壟裡造出來的田,在2000前後,徹底撂荒了。只有凡生一個人在種自己的田,種玉米種土豆。凡生看著那麼多田荒了,很是痛心,打電話叫土榮土旺回來,包田種。兩個兒子沒一個回來:“種田虧本,田不值錢。”凡生種了三年,也不種了——玉米土豆被野豬啃食,收不了。野豬特別多,有時還跑進村裡。沒幾年,山壟長滿了芭茅、烏桕、山毛櫸、蘆荻。田在草根樹根下,消失。

“那麼好的田,種出的糯米又糯又香,釀出的糯米酒比高粱燒還旺口(方言,口感好),田造了才幾年呢,說沒了就沒了。”凡生對丁丁殼說。丁丁殼病在床上,凡生去看他。丁丁殼說:“一條山壟養了我們一代人,養了我們的,我們都不要了,我們到底要什麼?我以後,就葬在山岩上,可以看見這條山壟,看看它會不會又從山壟變成田。”

饒北河邊的大田畈,凡生有三畝來田,他是一直種的。這是祖宗留下來的。“祖宗山祖宗田,是我們的廟。我們不能把廟毀了廢了。”凡生說。他一個人耘田、耙田,一個人拔秧、插秧,一個人施肥滅蟲。稻子熟了,請來收割機,呼呼呼,半個小時把稻子全收割了。稻穀裝進蛇紋帶,紮緊,裝上拉貨的電瓶車,帶回家。大田畈像一塊圓匾,蓋在盆地上。

田畈,是大地最厚實的胸膛。饒北河上游的人,與田畈相依為命。四月的油菜收割了,田再一次翻耕,溢滿泱泱春水,田畈一片白。鷺科鳥從遙遠的北方,飛越千里,從靈山頂上,隨同春雨,降下來。田頭河邊,鷺鳥隨處可見。鄉人抱一個畚斗,赤腳下田,從畚斗裡摸一把稻種,拋撒。十天後,田疇茵茵綠綠。稻種從黑泥裡聳起油青的芽葉。雨滴不再陰冷,而是涼涼的,打在芽葉上,芽葉輕輕搖一下,又旺旺地抬起頭。大地日漸繁盛。四季在田野的顏色中流轉,蔥蘢,多姿。即使是冬天,田畈也不單單蒼涼,肅殺的寒風一陣陣掠過,似乎從鼓風機裡吹出來,嗚嗚嗚地怒吼。麥苗和油菜苗在雪中,默默抽芽,菜蔬也越發翠綠。野冬菊散落在每一條田埂,綻開金色花。種子會發芽,草葉會開花——泥土孕育的生命在四季的流轉中,自由競放。每一輪的生命,是大地的銘文和紀年。

稻穀堆滿了凡生的穀倉。他一個人,一天吃不了一斤米。他兒子回家,凡生取一擔米,給他們帶去義烏上饒。土榮不願帶,說:“扛一袋米,在路上輾轉太累人了。超市會送米到家。一袋米值不了幾個錢。”凡生把土榮腳上的皮鞋脫下來,扔進垃圾桶,狠狠地罵:“田畈長出來的吃食,是最乾淨的吃食,你還嫌棄,你不是楓林人,楓林走出去的人,腳上都黏著厚厚的土。”

裡陽山是一個小小的山塢,遍佈油桐樹。有一天,凡生收了秋稻,扛一把鐵鍁一把兩齒鋤,去金蘭墳地側邊,掏地坑。挖了十幾天了,有人問他挖坑幹什麼。他說,他要修一座窯一樣的墳。他拉河石,拉黃泥,在地坑上壘石塊,圓拱形往上壘。幹了一年,土窯一樣的墳壘好了,有拱門,有天窗,內面可以擺下兩張床。他又去砍木柴,砍了二十多平板車,拉到窯一樣的墳裡燒,關了拱門和天窗。木柴燒了三天三夜,一地炭灰,裡面乾燥了,暖暖。凡生把床搬了進去,他晚上睡在裡面。

巷子有人講凡生:“越老越譏骨(方言,不合常理),有家不睡,睡到墳裡。”村裡有好幾個人,人還活在世上,便修好了自己的墳。但沒活著睡進去的人。凡生說:“一個人睡在家裡心裡會慌亂,睡在金蘭身邊,踏實。”有一次,凡生睡在家裡,聽到金蘭在叫他,可他應答不出來,喉嚨裡塞了沙子,他一把把掏了出來。他再也睡不著了。他說:“金蘭在裡陽山,一個人太孤單了,得陪陪她。”

在窯一樣的墳裡,凡生住了四個多月,水仙出事了。水仙在馬車村生活。她是一個很會幹活的人。田裡地裡,她一個人幹。她老公一直在火車站貨場,做裝卸工,也節儉,錢一塊一塊地給水仙留著。水仙有高血壓,不是很嚴重,便也一直沒吃藥。她婆婆身體不怎麼好,得滋補一下。水仙殺了一隻雞,放在土灶裡吊汁,塞了十幾片人參進去。參片吊雞汁,不能用鹽,水仙放了兩塊冰糖下去。水仙的婆婆不怎麼吃甜,湯汁喝了一半,又全吐了出來。婆婆說:甜味,實在受不了,和血腥味一樣,嗆肺,雞汁還是你自己喝吧。水仙把剩下的雞汁,一口喝乾了。午睡了之後,水仙去田裡拔稗草。稗草多,稗草長得比禾苗還高。她把稗草拔出來,踩進爛泥裡。一邊拔,一邊踩。拔到了田中央,水仙倒在了田裡,臉蓋在泥裡。過了十幾分鍾,被人發現了,拉進華壇山醫院,人都沒了氣息。醫生給她做了檢查,說是高血壓上來,有輕微顱內出血,倒在田裡,被水嗆死了。醫生從她口腔鼻腔,洗出很多烏黑泥漿。醫生說,有高血壓的人,吃參雞汁,就是把自己往死裡吃啊。

凡生的臉在收縮,像乾旱的田,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縫。他頭髮落得快,黃白斑蓋了頭腦窪(方言,腦門)。蒼蠅喜歡落在他頭腦窪上,嗡嗡嗡。他的腳背生了一塊塊青苔一樣的皮癬。皮癬癢,黃幾天,再黑幾天,繼而一直白下去。臨湖祖傳醫治面板病的麻殼梨醫生說:“這是面板中毒,凡生腳踩了太多的泥,吸了泥毒,積在腳上。”凡生餐餐喝半兩五步蛇酒。蛇解毒。其實,凡生並不是很在意自己患皮癬。他說:“楓林屋頂上,有過半的瓦,都是我踩出來的。”說這句話,他說得特別響亮、提氣。

他是一個完全把自己融在土裡的人,以土為命。

短篇|傅菲:父土

土是生命最高的神祗。

“我們在土上面種甜瓜也種苦瓜,種我們的吃食。我們播種,施肥,澆水,打藥。”這是凡生在十幾年前,對我說的。他坐在我的院子,看柚子花開得幽香白豔,他問我:“你說,世間什麼東西最好了呢?”我一下子啞口無言。世間好的東西太多了,空氣、陽光、水是好的,錢權是好的,美色也是好的。哪有最好的東西呢?最壞的東西是有的,比如滅絕人性,比如恩將仇報。最壞的東西,都與惡毒的人心有關。最好的東西是什麼呢?

“土長了我們的吃食。沒有吃食,人會死掉。土從不叫人歸還什麼,土只負責生長,長花長草,滿世界的蔥綠。”凡生說。

凡生現在每天從我家門前走過。他穿一雙棉布拖鞋,露出花斑皮癬的腳踝。我會想起他以前,甩著竹稍,吁噓噓吁噓噓,趕著牛踩窯泥。他油亮的胸膛,繃得像一張羊皮鼓。他養過三隻噪鶥。噪鶥死了,他又養,養了又死。噪鶥快活地叫,飛飛跳跳。後來他沒養了,不知道為什麼。噪鶥死一隻,他傷心一次。

水仙出葬的時候,我母親走了五里路,去了馬車。我母親念金蘭的好。在物資短缺的年代,金蘭幫了我母親太多太多。念一次,我母親難過一次,爛陀留下的兩句話,扎著她心。爛陀師傅已有十來年沒來過楓林了。公路上車太多,他走不了。其實,爛陀留下的兩句話,我也會解,但我也不會說出來。

大地是時間最寬敞的河床,所有的遷徙和別離,所有的駐守和重逢,都在這裡發生。而土,始終以父之名,塑造了萬物之形,哺育每一個肉身。

短篇|傅菲:父土

傅菲,一九七零年代生於江西上饒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西滕王閣文學院第三屆特聘作家。散文作品常見於《人民文學》《散文》《天涯》《山花》等刊,多次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選刊》轉載,並收入五十餘種各類選本。有散文集《屋頂上的河流》《星空肖像》《草木:古老的民謠》《南方的憂鬱》《大地理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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