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褚凱茜

微信編輯：張曉盈

起初，我還並不知曉樓下花壇裡的樹結的果是李子。印象中，許多年前就見過樹上結滿了青綠色的小果，母親也一口咬定那是一棵沙果樹。想到自己嘗過沙果酸甜的漿汁，每當樹上隱約可見青綠色圓潤的果實，就期盼著果實在秋日的風中由綠轉紅，採摘下來捧在手心的那一刻。但是由於各種因緣際會，我始終未曾嘗過那棵樹上結的果子。

直到今年，我和母親又重新搬回這個小院，踏入小院的那一刻，我站在花壇邊，抬頭望著樹葉間隱藏著的稚嫩青澀的果實。每當風吹過樹梢，翻飛的樹葉下方就會時不時地出現一顆顆顏色青綠的小果，光是那青翠的顏色就對我有著無比大的吸引，更別提怎麼都按捺不住的心思，渴望將熟紅的果子摘下一嘗酸甜滋味。

小院的花壇種著一些花花草草，還有為數不多的幾排小蔥，花和蔥分別由兩個老婆婆照看。小蔥旁邊的空地沒有再種別的蔬菜，而是給了樓上那家的老爺爺置放雜物，比如收來的紙箱、瓶子、泡沫板。我常常見到那個爺爺把裝滿塑膠瓶的絲袋子綁在腳踏車後座的兩側，紙箱則綁在後座上，然後悠然地蹬著腳踏車，去民航路的廢品回收站換錢，聽說那裡給的錢最多。花壇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東邊一棵李子樹，西邊是放置廢品的空地，李子樹下圍簇著大面積的花草，不同的花佔據著不同的地方，之間的界限是老婆婆簡單圍上的柵欄，或者兩頭插上樹枝，牽上一根麻繩，就區分了不同區域不同的花。花壇裡隨風搖曳的花草和掉落下來流淌著漿汁的小果也吸引著一些小貓小狗，那日母親見到八樓那家的小黑狗就從裂開一條縫的柵欄門鑽進了花壇，在裡面刨了刨土。

從我發現那棵樹上結了翠果後，便會常常站在窗前張望，時常就和母親提起，那棵樹上的果子我可不可以摘下幾顆。母親說果子還未成熟，摘下來也不能吃，不如等著果子成熟了，再去摘，也可能到時候不用自己摘，摘下果子的人會分給你幾枚嚐嚐鮮的。母親的話雖然聽進去了，但是心中想要親手摘下一枚果實的衝動絲毫沒有被時間沖淡，反而越來越強烈，因為翠果在一日日由綠轉紅。

直到那一日午後，我在窗前望著樓下寂靜無人，只有路過的風搖晃著楊樹的枝葉，沙沙的響聲更襯得小院寂靜極了，看著樹梢墜著沉甸甸的果子，壓彎的枝幹時不時擦碰著昂首搖曳的小花，心裡有什麼盪漾開了。我在睡衣外套了件半袖，就急匆匆地下樓。來到樹下，站上花壇，踮著腳去夠讓我心心念唸的果子，一用力，便摘下了一枚翠果。

這果子的翠色真是好看。翠即青綠，是那種一眼望去就忘不掉的青綠。好像所有的綠都在吹著夏風的眼角盪開，一如山間晨光熹微，樹枝吐新芽，尖兒上的一點點青翠，如筆蘸水，化開濃稠停滯的山風，幾點薄雨自雲端滴落，一隻飛離枝頭的鳥羽翼間淋溼的淡淡青翠。誰能逃過這翠色的誘惑。看著手中的小果，不禁想要一嘗其酸澀的滋味，耳邊響起母親的話：一些果實在沒有完全成熟的時候是不能食用的，會藥人，便止住了想要咬一口的衝動。翻過柵欄，我想要再選擇一枚翠果摘下，抬著頭張望了很久，直到脖子微微發酸，也沒有選好該摘下哪一顆果子。站在樹陰下，感受著金燦燦的陽光從枝葉間篩下來，大部分的光輝落在土地上，只有一小部分靜靜地搭在我的左肩。夏天走出了很遠很遠，彷彿一個轉身，恍然間與秋相見。

好像在樹陰下站了很久，就那麼呆呆地站著，沒有浮起任何思緒。風吹拂過髮梢，小蜘蛛從手臂爬上肩膀，像髮絲拂過脖頸，微微發癢，我好像沉入了一片寂靜之中。時間就在那一個剎那停滯，眼前的光暈開始擴散，慢慢波及逝去已久的時光。

二十年前的小院已經無法完整地浮現在記憶裡，更多的像是一片廢墟。廢墟之上偶爾飛過一兩隻蜻蜓，停在花蕊處的蜜蜂吮吸著花蜜，而我和一群年齡相仿的孩童奔跑在夏日的午後，甩著手中的樹枝抽打著楊樹籽，然後慢慢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串串樹籽，放進玻璃瓶裡，當集滿一個個瓶子，擺放在窗臺上欣賞，那是無數個夏日裡無比自豪的戰利品。那時怎麼從沒留意過花壇裡的樹上是否結滿了果實，目光好像更長更遠，也許，那時的理想太吵鬧。我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沉下心來，在一個靜謐的午後，站在樹陰下，努力感受著陽光的熾熱，風的輕柔，腳下土壤的結實與鬆軟。一旁盛放的花朵時不時擦著我的小腿，以及翠色的李子僅僅只能停留在想象中的酸澀。可這些努力好像對於那個靜謐的午後來說白白荒廢了一些時光，就算再多荒廢一些又能怎樣呢，從我決定下樓摘李子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會站在樹陰下，去努力感受自然帶給我的愜意與自由，這一切好像預謀了很久，又好像全在天意。

耳邊好像響起母親叫我回家的聲音，眼前的光暈一點點聚焦，直到我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我還在小院裡，還在那棵李子樹下，我翻過柵欄，跳下花壇，就在我轉身決定離開的時候，李子樹的樹枝輕輕碰了碰我的頭，於是我又回過身，對它微笑。

原文標題《翠果（散文）》，刊載於2022年10月25日中國青年作家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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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核：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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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核：周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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