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說出“折磨”的一瞬，明顯能感覺到陳望的身子原地晃了一下。

我能體會到他此刻的心情，心被掏出來，狠狠蹂躪一番，再若無其事地塞回胸腔。

那是他給予我的，無數次的真實感受。

我在報復他麼？

不，我從沒想過要報復陳望。

我只是想盡辦法，從他手裡強行爭奪回我自己那一丁點的可憐的尊嚴而已。

有時我會想，假如時間倒回一年前。

假如陳望從來沒有出現過，他沒有要對付徐斌一家，沒有要接近我，甚至沒有救回丫丫。

我的生活會是怎樣的？

我會被徐斌欺騙，我會被於秀壓榨。

我每天焦頭爛額地對付這群奇葩，在沒有真相的迷惘中，跟徐斌相愛相殺。

最後，我可能最終還是要付出一筆錢為代價，跟徐斌離婚。

然後他會接受陶靜，會帶著小寶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或許小寶還是救不回來，或許他們還會再生一個孩子。

或許多年後，徐主任甚至成了徐院長，偶遇到我的時候，還會陰陽怪氣地問我一句，後悔當年背叛我了麼？

那時的我，或許早就已經被生活磨光了稜角。

或許我去了美國，聽我媽媽的意見在當地找一個高階的寵物會所任職。

或許我又嫁給了一個平凡的男人，有了新生活。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我的“背叛”背後是怎樣的無奈。

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女兒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受盡折磨與苦難。

那樣的生活，會比現在更好麼？

或許未必……

所以，我為什麼那麼恨陳望？

不過是因為，他來了，又走了。我愛他，卻愛而不得。

我放手，孩子的羈絆卻又讓我不甘。

我找到了自認為平和的相處模式，卻無法面對孩子口中“爸爸為什麼不過來”的靈魂拷問。

有人說，孩子是兩人之間最深的羈絆，也是矛盾掩不住的遮羞布。

有多少夫妻因為生了孩子後，矛盾橫生，怨念累積，最後走向離婚和破裂。

又有多少夫妻，在分開後嚐遍了短暫的自由後，只剩下不安可空虛，最後為了孩子，又選擇了復婚和重聚。

我自尊自強，更是絕對不能允許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為了孩子，為了愧疚，變身忠護。

陳望城府孤傲，我想，他也同樣無法強迫自己跟一個只是給他生過孩子的女人……就這樣順其自然地繫結終身。

因為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有試錯的成本。

都會對女兒原本就陰影層生的心理狀態，產生牽一髮動全身的影響。

於是我自我催眠，說我不愛他。

他也自我催眠，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都是因為不知不覺真的愛上我，才有可能跟我重新開始一樣。

可是……

可是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回不到那種朦朦朧朧心癢難耐的好感和曖昧，回不到戀人未滿之前對彼此的欣賞和包容。

回不到那些真實的奮不顧身，回不到“不用說一個愛字”，也能感覺到空氣裡流淌著的東西，是有溫度的。

我不在乎把糾結寫在臉上，也不會刻意迴避我的真實感受。

這一刻，我是丟臉的。

只因為當陳望站在我面前，義正言辭告訴我，沈之意是騙子的時候——

我甚至會想到徐斌，他說，陳望不是認真待你的，他有目的，他有隱瞞，他會傷害你。

我向愛而生，不屑蠢於死。

可偏偏在我最自詡高知高智的三十歲，我生活中出現過的三個男人，一個個都在把我當傻子。

可恥，可笑。

我甩開陳望，迎著走廊地面上拉長的陽光。

我聽到他沙啞的嗓音在後面叫我——

“高韻，你之所以這麼堅決。有沒有一點點……是因為你，心裡依然有我？”

“沒有。”

我頭也不回地說。

沒有。

我說，你對付白蕾一家是因為他們上了吳偉山的當，你是為了自己的商業利益。你是因為白蕾曾經對你的背叛和羞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是因為陽陽之前差點出事，讓你更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手裡絕對不能留任何把柄。所以你決定一箭雙鵰，將你最疼愛的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肉徹底掌在身邊。

這些，請不要刻意營造出跟我有關的氣氛，我受不起……

我坐上一輛計程車，頂著通宵的黑眼圈，一路不耽誤我哭得難堪不已。

司機問我要不要緊，我說你直接開到水仙苑就行，不用管我。

於是，我的哭聲蓋過了他早新聞的收音機。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要遭遇這樣的事？

陳望想要女兒，他可以報復徐斌，可以對付於秀。

但他為什麼要遷怒於我？我有錯麼？

姜晏深可以去當線人，可以去逞英雄，可以去冒充沈之意，但他完全可以沒必要說自己喜歡我啊？

就因為我是高鳴的女兒，就因為他對我已故的父親，同樣有那麼一丁點的懷疑，所以我就應該被安排在最有利的位置去等待利用？

他們拿我當什麼？

這幫死男人，到底拿我當什麼？

我高韻是不會撒嬌，不懂情調。長著一張獨立自強的大美女臉，我就不會痛，不會傷心，不會絕望麼？

憑什麼，他們覺得一句“我喜歡你”，我就可以任人擺佈。

憑什麼，他們覺得一句“抱歉，我是身不由己”，我就應該乖乖順順，認了命。

然後再說一句，沒關係我原諒你，我不恨你，我理解你的苦衷——

好像不這樣做，我就是不識大體，不懂事？

我四歲就沒有媽媽，十四歲失去爸爸和奶奶。

我想要個家，我也想有個一心一意的男人呵護我欣賞我，尊重我，理解我。

我有什麼錯？

我來到藍瑤家樓下，在門口看到同樣頂著黑眼圈的沈七夜。

明顯他在這裡等了一晚上，也沒能進得去藍瑤的屋子。

看到我來了，他鬆了鬆僵硬的大長腿。

“韻姐你可來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一定幫我勸勸瑤——”

“滾一邊去！”

我吼了他一聲。

沈七夜被我罵傻了：“你吃錯藥了？”

“你們男的就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矯情的要死，滿嘴跑火車還覺得自己特別英雄特別仗義是不是？滾滾滾，滾遠點。”

我砸開藍瑤的門，把沈七夜狠狠關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