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電影，有兩種。

一種，會讓你反覆刷，無數遍。

一種，是你明知道，它拍得很好，也被深深觸動了，但絕不想再看第二遍。

王寶強主演的《hello！樹先生》，就屬於後者。

這部影片，十分特別。

它明明是一部喜劇，可是看的時候，你常常會覺得胸口疼；

它明明採用的是魔幻現實主義，可展現的卻是“真實殘酷”的現實；

它明明講的是一個瘋子的故事，可是很多人，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很多人和皮哥一樣，11年前看了這部電影，當喜劇看的，囫圇吞棗，沒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可是之後的11年裡，這部影片，無數次被安利，被解讀，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它的好。

這一點，從豆瓣評分就能看出來。

2011年，《hello！樹先生》剛上映的時候，很多人一看主演是王寶強，影片畫質粗糙，結局晦澀，想當然的以為是部低劣喜劇，它的豆瓣開分只有7。1分。

到了2018年，它的分數緩慢漲到了7。4分，隨後自媒體興起，這顆遺珠，被很多up主反覆擦拭，慢慢散發了光芒。

2019年，它漲到了7。7分，2020年，漲到了8。0分，2022年，它的評分來到了8。3分。

《hello！樹先生》用11年的時間，等來了觀眾的審美。

可越是如此，皮哥卻反而不敢看第二遍了。

因為剝開喜劇的外殼，露出的是冷汗淋漓的現實。

囫圇吞棗，感受到的是甜，掰開揉碎後，只剩下了苦。

不過，最近皮哥還是重溫了這部電影，所謂良藥苦口，內心反而被它治癒了，今天我們就來好好說說這部影片。

影片的故事很簡單，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一個好人變成了瘋子。

用兩個關鍵詞概括就是：“破碎”與“復仇”。

影片前半個小時，講述的就是樹先生的內心，是如何“破碎”的。

樹先生是村裡的閒人，他經常爬到樹上發呆，整天就在街上瞎溜達。

大夥兒埋汰他，他還嘴硬，口頭禪是：

“一會兒還得辦點事兒！”

村民揭穿了他的謊言：

“忙著瞎轉悠。”

樹先生一聲不吭走了。

樹先生不是沒有工作，他之前當電焊工，結果被強光灼傷了眼，老闆給了2000醫藥費，把他開了，樹先生失業了。

樹先生並不傷心，因為他可是村裡的名人，他和誰都很熱乎。

街上溜達時，碰到了黃毛，立刻就坐上黃毛的車，攀談幾句。

過陣子，小莊騎摩托過來，他直接上車說“給捎一段兒”。

失意了，就去好友高朋家喝兩盅。

村裡的男人局上，他更是穩坐C位。

可明眼人都看出，大家表面上，把樹先生當成座上賓，實際就是把他當小丑尋開心，只因為他好欺負。

樹先生是個苦命人。

他哥86年，因為流氓罪被抓捕，之後被父親失手勒死，這成為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母親和他訴苦。

弟弟瞧不起他。

即使被命運捉弄，他依然用自己的熱心腸，幫助別人，村裡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少不了他幫忙。

路邊小孩兒吵架，他要上去摻和一下，結果小孩兒懟他：“你算老幾，關你啥事？”

好友小莊，把村霸二豬的車蹭了，他上去調停。

“小莊是哥的好哥們兒，給我個面子。”

顯然樹先生的面子不值錢，二豬嗆聲道：“一邊兒去，關你啥事兒？”

好友高朋結婚，樹先生去幫忙，在婚禮上他被當成小丑，供大家娛樂，他不氣不惱，很配合地當起了那個丑角。

樹先生的破碎過程，主要包括三方面。

其一是親情的破碎。

眼睛受傷後，親弟弟來看他，對他出言不遜，撂下1000塊錢走人，不給他一點兒情面。

其二是愛情的破碎。

樹先生愛上一個聾啞姑娘小梅（譚卓 飾），在媒人的介紹下，他去見了小梅，登門前還換了一副眼鏡，捯飭一番後，卻顯得更加猥瑣。

在小梅家，兩人根本聊不到一會兒，他邀請小梅吃個飯，慘遭拒絕，他的愛情夢碎了。

其三是友情的背叛。

二豬是村長的小舅子，他仗勢欺人，佔了樹先生家的地。

兩人本來是酒友，可是樹先生怕破壞了關係，一直不敢和二豬開口。

高朋結婚，好友憶貧回來了。

他現在在城裡當了培訓機構的校長，有身份了，樹先生想讓他幫忙調停，第一次見面試探地說：“完了一會兒跟你說個事兒。”

後來婚禮上，憶貧問他啥事，他又害怕破壞了婚禮氣氛，沒開口。

之後大概是喝上頭了，試探性地提了這件事。

結果二豬一把衝上去抓住他，樹先生辯解道

：

“你仗你姐夫是村長...”

話還沒說利索，二豬就讓他認錯，並且當眾下跪，場面一下子混亂了。

當一行人來到屋裡，本片的“名場面”出現了。

樹先生大概是酒醒了，又或者根本就沒醉，他小心翼翼地說：“剛才外面人多，哥不對。”

撲通一聲，跪下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一跪宣告了樹先生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當被攙扶進屋裡，樹先生終於卸下了偽裝，在好友憶貧面前說出了心裡話：“活著沒意思。”

可諷刺的是，憶貧在樹先生睡去後，不告而別。

好友的背叛與冷漠，成為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樹先生瘋了。

影片後半部分講述的是樹先生的復仇。

沒錯，一個瘋子用臆想的方式，完成了復仇。

他首先對友情進行了報復。

他來到了長春找憶貧，在他的臆想世界裡，好友改名成了陳藝馨。

他在憶貧的培訓班裡打掃衛生，被好友頤指氣使，換言之，即使是臆想世界裡，他依然是個受氣包的形象。

影片中這兩個路標，也非常惹眼。

憶貧出軌學生家長，被妻子發現，兩人激烈爭吵，樹先生從中調停。

換言之，在臆想世界裡，樹先生對好友的報復，就是讓他出軌，然後自己去拯救他。

其次，樹先生對愛情進行了報復。

現實中那個木訥口鈍的樹先生，在臆想世界裡，成為了一個“鄉村詩人”。

“你知道嗎，當我們相視的一刻，就是這世界最美的瞬間，就算給我個村長我也不當。”

“相思是煙，相憶是酒，你就像那菸酒，搞得我煙不離手，酒不離口。”

而小梅對他的態度也徹底轉變了，不僅他和簡訊傳情。

還欣然和他約會。

在提到結婚條件上，也變成了一個先鋒女性。

“結婚是我的事兒。”“讓別人決定你的命運，不可悲嗎？”

兩人很快結婚了，婚禮上樹先生迷離的眼神，也暗示了一切是他的臆想。

新婚之夜，小梅主動寬衣解帶。

據說為了拍好這場戲，王寶強和譚卓都提前喝了酒壯膽。

婚後她更是化身賢惠的妻子，給一家人做了可口的飯菜。

乍一看很溫馨，仔細品，卻很悲涼。

對這段感情，他不自信，結婚前他要求弟弟給自己借一輛皇冠來壯膽。

弟弟只借來一輛帕薩特，兄弟爭吵，扭打在一起，院子裡著火了。

他需要靠一場大火，蓋過自己的婚禮，因為他覺得他不配。

樹先生之前從來不會夢到哥哥，只會夢到父親和一團篝火。

因為哥哥當年追求自由和愛情，是他的榜樣，之後被判了流氓罪，被父親勒死。

父親就是那根傳統的繩索，時時勒在他的脖頸上，那團篝火就代表著危險。

如今那團篝火點燃了婚禮，他的哥哥也回來了。

婚禮上，哥哥帶著嫂子跳起了《冬天裡的一把火》，隱喻不言自明。

熱鬧之餘，父親的凝視如影隨影。

婚禮後沒多久，哥哥在他的床上和嫂子親熱，而此時，小梅已經回了孃家。

換言之，即使在樹先生的臆想世界裡，都不敢太過放肆。

他需要和弟弟打架、屋子著火，來掩蓋對婚姻的空虛，需要哥哥和嫂子熱舞，來給自己壯膽，需要父親一旁凝視，來彌補內心的不安。

最後到了洞房裡，面對心頭美人，他無能為力，感受到的只有痛苦，腦海中浮現的是哥哥當年被勒死的畫面。

在完成了對小梅的報復後，他竟然把小梅“放”回了孃家，自己靠欣賞哥哥嫂嫂親熱，來滿足心癮。

而導演在描述這段荒唐故事時，用了二手玫瑰的《火車快開》做配樂，也是暗示觀眾這不過是夢一場。

最後樹先生完成了對強權的報復。

樹先生變成了一個神運算元。

他算出了村裡發生礦難，好友小莊走了。

很多人奇怪，小莊又沒做壞事，為啥樹要整死他？

片中樹先生說，小莊常常讓他想起自己的哥哥。

哥哥當年含冤而死，而小莊死於礦難後，得到了電視媒體的廣泛報道，這算得上一次

“沉冤得雪”

。

接著，他又跑到惡霸二豬那裡，放言

“玉帝要收你呢”

，得到了一片鬨笑。

他又跑到村長那裡，說太上老君告訴他村裡21號停水，又把大夥兒逗樂了。

然而隨後，他的預言逐一成真。

二豬倒了大黴，跟著村長來算找他算命。

樹先生告訴二豬，先把廠子關了避避邪，並有模有樣地邀請何仙姑救救自己的兄弟。

二豬嚇得立刻跪下了，樹先生完成了報復。

影片中還有一條隱線。

瑞業礦業集團在村子裡搞拆遷，修了一個“太陽新城”，是強權的代表，在樹先生的臆想世界裡，礦業老總找上門求他。

樹先生支招，在開業那天，讓老總對著井口吼三聲，鎮陰。

開業當天，他成了座上賓，參加了剪彩儀式。

縱觀樹先生的報復行為，我們看到的卻是一顆溫暖易碎的心。

他對好友的報復，不過是讓他出軌，自己去幫忙挽回家庭；

他報復小梅，不過是讓小梅嫁給自己，然後過了心癮之後把她送回家；

他報復惡霸，不過是讓對方倒黴，然後自己再化身救世主，救他於水火；

他報復強權，不過是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然後參加剪綵，風光一回。

當完成這一切後，樹先生淹沒在一片殷紅的世界中。

當他醒來，踽踽獨行於田埂中，他並不孤單。

小梅站在那裡笑靨如花，等他回家。

王寶強在本片中貢獻了他演藝生涯中最精彩的表演，他給樹先生注入了魂。

導演韓傑的老家就有這樣一位樹先生，開拍前幾個月，王寶強就跟著導演去拜訪了樹先生，王寶強天天觀察模仿，努力找到樹先生的狀態。

他本來不會抽菸，但是進組後學著村民抽菸，最後一拿煙就給人感覺是個老菸民；

他不會喝酒，但開拍後幾乎每頓飯都來點兒白的，就是要找到愛酗酒的人暈暈乎乎的狀態；

他在少林寺練過，身子板正，可是卻故意學習一種彆扭的走路姿勢。

一番自我改造後，樹先生誕生了。

他走路時一顛一顛的，無處安放的，除了那雙手，還有他的靈魂。

可拿起酒杯後，立刻找到了自信，這紅撲撲的臉蛋，齜牙咧嘴的表情，快似活神仙。

而手裡那根菸，是他的護身符，拿在手上，他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支點，整個人都飄逸灑脫起來。

這段抽菸的畫面，成為了大家心中永恆的經典。

而在臺詞上，王寶強也下足了功夫，劇本的臺詞是編劇寫的，可他有自己的創造。

比如他常常會在聊天時說一個“切”字。

這個語氣詞，太有意思了，樹先生想表現出無所謂，可說這個字的時候，底氣不足，把自己暴露無遺。

這麼一個荒誕的角色，如果讓別人演，一定很違和，但是因為寶強的超強演技，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有人說，樹先生就是魯迅筆下的阿Q，總是用精神勝利安慰自己，在我看來，樹先生比阿Q還要可悲。

阿Q是那種痛而不自知的人，他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信念感很強，某種程度上說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樹先生呢，自尊心極強，是那種痛且自知，還要表現得無所謂的人。

他在別人面前永遠樂天派，只有在大家看不見的時候，偷偷跌倒。

比如受傷被弟弟數落後，影片給了他一個特寫。

我們看不到樹的表情，但王寶強用嘴角肌肉的抽動，來反映痛苦的內心。

比如被老闆開除後，他掙扎著露出笑臉，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老闆走後，他一下子懵了，攥著小護士的手不撒開，這是他在困頓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

後來別人問他為啥不幹了，他也輕描淡寫地說，沒意思，不幹了。

比如他在黃毛的車上，直勾勾地看著小梅。

可自尊心作祟，說自己有事兒先下車了。

下車後又後悔了，瘋一樣追上車，又藉口說自己去城裡有事兒，要搭便車。

後來小梅相親沒看上他，他還要假裝自己沒看上小梅：

“可惜了，就是不會說話。”

比如他在好友的車上，被好友埋怨：“小心菸灰啊。”

樹先生立刻感覺到了好友的冷漠，馬上掏出了喜糖討好老友，消除尷尬。

隨後又拿著老友的名片端詳半天，恭維他當了校長。

注意這個細節，他緊接著借彈菸灰的功夫，背過臉去，小小抱怨道“改號也不給說一聲”。

這場對話，一下子讓我想起了魯迅和閏土。

幾乎每一箇中國的農村裡，都能找到至少一個樹先生這樣的人。

他們或因為家境貧困，或因為身體殘疾，一生都被困在窮山溝裡。

有活兒了他們就去打點零工混口菸酒，沒活了就在村裡到處溜達，遇到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就去幫忙。

他們忙著生存，也忙著死亡。

本片的監製是賈樟柯，他曾說我們的電影，不僅要關注英雄人物，更要關注被時代車輪撞倒的人，樹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11年了，王寶強的樹先生，被捧上了神壇，活成了一代人心中的一個“符號”

有人說，你看看周圍，一定能找到樹先生這樣的人，如果找不到，你就是那個樹先生。

這個評價和這部電影一樣，初聽有點搞笑，細品卻是頓生悲哀。

也有人說，所有人都覺得樹先生瘋了，或許他才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

總之，《hello！樹先生》就是這樣一部電影，看懂它是你的幸運，看不懂它是你的福氣。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一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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