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塵，要上早課了，快些過來。”

“來了。”慧塵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掃把。

她來到青山觀裡已經兩年多了，還是沒記起自己從前是誰，又做過什麼事情。

師父說，撿到她的時候，她被卷在一張草蓆裡，又瘦又髒還被水泡得皺巴巴的，明明是個大姑娘，卻跟剛生出來的孩子一樣醜。

青山觀裡的道姑一個比一個心善，見她心智不全，連話都說不清楚，便慢慢地教她說話，吃飯。

雖然青山觀在山上，沒有集市那麼繁華，但是她在這裡住得很開心。她想像師父師姐一樣剃度出家。

師父卻摸了摸她的頭，慈愛地笑道，“塵緣未了，還是帶髮修行吧。”

慧塵覺得很難過，她都沒有記憶了，哪裡還有什麼塵緣。她只想成為一個真正的道姑，一輩子安安心心的在青山觀上修行。

師姐拉著她的手走出觀裡，小聲地安慰她沒有關係，還答應她，等這一次下山的時候，會帶她去看大夫，希望能找回記憶，然後再斬斷那些前塵，削髮剃度。

慧塵搖了搖頭，眼淚噙在眼眶裡。她不想要那些記憶。

師父說，一個人能忘掉自己生生長在腦子裡的記憶，那一定是特別地痛苦，才會選擇忘記。

她總會做夢，夢裡有一雙眼睛笑意盈盈如秋水桃花一般，那是一張俊美非凡的臉，比女子都要魅上一分。可每當夢到那個人，她都會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個夢裡還有很多很多痛苦的事情，連她做個夢，她都覺得痛苦得不行了，如果那是她記憶的一部分，那她寧願這輩子都是一個笨笨的小道姑，絕對不要再有那樣的人生。

一滴眼淚從眼眶裡滑落，她掙脫出師姐的手，獨自一個人走下山去。今天是要去集市上採集食材的日子。

慧塵抬起頭看著天上刺眼的陽光，臉被陽光照得很透徹。

沒關係，就算記起來了，她也可以堅強地度過。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了卻塵緣遁入空門。

今日的集會特別的熱鬧，師姐告訴她，這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等到了晚上才更加熱鬧。

慧塵不知道什麼是上元節，只是看到那麼多有趣的小玩意就覺得十分的新奇，心裡那些壓抑的情緒也隨之拋到了背後。

師姐難得看到慧塵那麼高興，買完食材了就託人將東西先帶回去，自己帶著慧塵四處逛逛。

她們猜燈謎，捏泥人，還買了幾塊糕點。

慧塵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師姐問她怎麼不吃呢。她笑著說要帶給別的師姐和師父吃。

走街串巷間，有人在丟繡球，那扔繡球的姑娘是一位極美的姑娘，樓下好多男兒都躍躍欲試。

慧塵也跟著湊熱鬧。

華樓上傳來陣陣香風，美人倚靠在欄上，在人群裡張望了好久，終於找到了心儀之人，將手中的繡球投了出去。

那男子的背影看起來就很是清俊，卻輕輕側過身子躲開了繡球。

樓上的姐姐雖是遮擋著臉，可那露出的眉頭是說不出的哀怨。

慧塵伸長脖子看得熱鬧。沒成想，那個繡球居然絲毫不差的掉進了她的懷裡。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鬨笑，“哈哈哈，居然掉進一個道姑手裡，還是這麼漂亮的小道姑。”

慧塵睜大眼睛看著周圍的人，像是燙手山芋一樣將那繡球又丟出去。

人群再次沸騰起來。

她不敢再待，可轉身離開的時候，慧塵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一道目光，一直盯著她的後背，讓她後背都有點發熱。

她轉過頭一看，是剛才躲開繡球的男子。

慧塵有些怕了，這不就是她夢裡經常出現的那個男子麼！

一陣風吹過，大街上無數琉璃燈隨風盪漾。不知是從哪裡吹來了一陣花，粉色的，小小的，一片片在空中打轉，飄落在男子的肩膀。

那人雖是無數次出現在夢境裡，可慧塵也不敢確定那人就是夢中之人。旁邊不知道是誰搶到了繡球，幾聲高呼。

又有人看到慧塵，笑嘻嘻道，“看看，這是哪個道觀裡的小道姑，盯著人家公子哥不放呢。怎麼呀，小道姑也開始思春了麼？”

慧塵聞言，臉上一下子紅了，低下頭拉著師姐的手就跑。

那一身灰色的道服卻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甚至越發襯得她有一種禁慾的美麗。

有幾個人的眼神就有些變化，從人群裡出來之後就一直跟著慧塵不放。

慧塵本是和師姐兩個人牽著手走的。可上元節的人太多了，又像是有人在故意擠著她們兩個人，沒多久，她和師姐就走散了。

慧塵有點著急，她怕師姐找不到她。天色已經黑了，如果再晚一點，回去的路不好走，道觀也要閉觀了。

她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師姐，但是想到通往道觀的就只有一條路，便小跑著去那路口。

只是還沒有走幾步，就被人用浸了迷藥的帕子捂住了嘴。

慧塵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被人馱在肩膀上。漆黑的路越走越偏。

她心下一驚，不停掙扎。

那幾個人發現她醒來了，就帶著她走進一個石洞裡面。

石洞被點亮，一個男人上前將她的嘴給鬆開。

盈盈春意的一雙眼睛噙著眼淚，讓幾個男人春心都動了，“嘖嘖嘖，這小道姑真有滋味。我看這貨也別賣去妓院了，兄弟幾個好久都沒有吃肉了，這次我們開個葷！”

慧塵看著這幾個長得猙獰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恐到不行，一雙腳忍不住往回縮。

但那幾個心急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放過她，一把將她拖進山洞，撕開了她灰色的衣衫，“小娘子真是漂亮，我們哥幾個今天可真是賺到了。”男人用力的拍了拍慧塵的臉。

她的臉本來就很稚嫩，這樣一拍就紅了一片。

醜陋男人的嘴臉就這樣壓了上來，慧塵絕望的想要尖叫，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拼命的想要躲開卻躲不開。

誰能來救救她啊！

幾個男人的眼睛裡都充滿了慾望，她的褲子已經叫人給脫下。

破碎的聲音哽在喉間，她噙滿了淚水，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都去死！”冷冽的聲音在山洞裡迴旋。

那剛還趴在慧塵身上的男子一下子就沒有了聲息，身子斜斜的倒了下去。

慧塵驚恐的看著眼前已經被分離成兩半的男子，眼睛裡的眼淚越發顫抖著落下來。

模糊的視線裡，只見男人輕輕鬆鬆就將另外幾個人給拿下，同樣血肉模糊的砍成了好幾段。

男人放下劍，摟過顫抖著的慧塵，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慧塵抬起頭，是剛才繡樓下的那個男人，他的眼神裡有震驚，有後怕，還有些許東西，她看不懂。

夜色裡，他就像是上神下凡，牢牢抱著她，將那些齷齪的傢伙都收拾乾淨了。

慧塵從被強暴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就想到師姐。師姐找不到自己，不知該急成什麼樣子。

她著急的想要站起來，卻被男人拉住了手臂，“琳琅，是你回來了對不對？”

慧塵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伸手想要將他的手挪開，“施主，貧尼法號慧塵，並非琳琅，施主錯認了。”

“我不會認錯，琳琅，我不可能再認錯，我知道是你回來了，就是你！”

慧塵被他摟的太緊了，連氣都透不過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施主你認錯人了。我要去找我師姐了，你放開我。”

“不，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如果你要去，我就陪著你一起去。”

慧塵哪裡肯答應，這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握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肩膀。男女授受不親，這要是讓師父看到了，一定會將她趕出青山觀的。

今日只是來看看上元節，結果和師姐走散，又差點被壞人強暴，如今又被一個經常在夢裡出現的人纏上。她總覺得自己原本平靜美麗的生活要被打亂了。

可她不想，一點都不想。

她抗拒著男人的每一分觸碰，每次他一接近她，慧塵心裡就多一份害怕。

她掙脫束縛拔腿就跑，可手臂又被他抓了回來。

就在慧塵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山上跑下來幾個人，嘴裡喊著，“大膽狂徒，速速放開我師妹！”

慧塵轉過頭，就看到師姐提著刀從山坡上下來了！

師姐的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當她看到慧塵眼淚汪汪，衣衫凌亂，怎麼想都覺得是眼前這個傢伙對小師妹做了什麼，恨不得立即上前好好教訓他一番。

慧塵一看師姐這樣子，也是一驚，只好自己擋在前面攔著她。她怕萬一傷了人，師父懲罰師姐就不好了。

“師姐，不是他，壞人另有其人。他幫了我。”慧塵紅著眼睛，看了一眼男人，見他眼中帶著笑意，有些尷尬的偏過了頭。

師姐將慧塵攬到自己身後，像是母雞護著小雞仔一樣，“是麼？”她探究的看了一眼男人，雙手合十，“福生無量，多謝施主出手相救。”

因著師姐，慧塵終於得以回到道觀裡。道觀向來不留宿男客，所以男人也沒有辦法再跟著。

這一夜，慧塵又做了一夜的夢。夢裡依舊全都是男人的身影。

男人說，他叫百里睿。

只是這一次，再也不是從前那種疼到撕心裂肺的噩夢。夢裡面有他們平靜美好生活的日子。

慧塵平穩了心緒之後，再也無法入睡。她合衣從房間裡走出來，想出去透透氣。

青山觀常年綠樹繁茂，入了夜，出來院子裡就更加冷了。

慧塵走到小院裡，想抬頭看看月色，卻沒有想到在院裡的大樹上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她一驚，立即轉過身想通知大家。

可隨即就被樹上跳下來的人抓了個正著。那人還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噓，別叫，是我。”慧塵驚恐的瞪大眼睛，落進一個微涼的懷抱裡，淡淡的龍涎香纏繞在鼻尖。她微微偏過頭，才看清楚，那人竟是百里睿。

百里睿鬆開了慧塵，比她更快發問，“為什麼這麼晚不睡覺，著涼了怎麼辦，你身子本來就不好。”

慧塵疑惑的看著他，想說他怎麼會自己知道身子不是很好。

她皺著眉從他懷裡出來，“你為什麼在這裡，不是下山了麼？”她推搡了他。

百里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不好看，他不喜歡她對他如此的生疏，就好像他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慧塵抬起頭，有點嚇到，他的臉色微厲，陰沉可怕。

可這大晚上的站在道觀的樹上，本來就是他不對啊。遂又拿眼睛瞪他。

也不知道是那個動作取悅了他，百里睿輕笑了一聲，“下山路不好走，又想著第二天早一點見到你，就不下山了，在這樹上將就一晚上。”

慧塵聽到這話，臉一下子紅了。

這真是師姐嘴裡的登徒浪子啊，這樣的話，也能很輕易的說出口。但是好奇怪，自己居然覺得沒有很不適，反而有一種小鹿亂撞的感覺。

她頭也不回的跑回房間裡，整個臉都是通紅通紅的。

百里睿也沒有追她，他想，或許是自己太著急了，他應該慢慢的讓她接受自己。

這下子，慧塵更是睡不著了，一晚上耳畔都是百里睿的聲音。早上起來，一圈黑眼圈，搞得幾個師姐都笑話她，還說她是不是在想昨日的公子呢。

慧塵上前捂住她們的嘴，“可別這樣說，萬一師父以為是真的將我趕走怎麼辦！”她低下頭，她把道觀當自己的家，她不能離開家。

清晨，師父沒有來主持早課，是師姐代替主持的。

慧塵瞥了一眼門外，師父並沒有外出，而是和百里睿在交談著什麼。

師父不住的點了點頭，又衝著裡面看。慧塵趕緊轉過頭，她總覺得師父和百里睿是在說自己呢。

果不其然，用過午膳之後，師父就叫人來喚她。

師父憐愛的摸著她的頭，“慧塵，師父總是說你的塵緣未了，如今你的良人來了，師父問你，你要跟著他走還是留在這裡？”

慧塵睜大了杏眸，望了一眼在旁邊很是期許的百里睿。她想說自己不離開，卻不敢看百里睿的眼睛。

她有些怕，怕那雙眼睛裡流露出失望。

師父見她低著頭不說話，笑著說，“已經有答案了是不是，青山觀永遠是你的家，跟著他去吧。”

慧塵站起來，搖了搖頭。

百里睿生怕她反悔，上前拉住她的手就走，“你師父說了，你若是想回來，我隨時都能帶你回來。”

慧塵不肯走，一雙眼睛淚汪汪的，“你到底和師父說了什麼？”

百里睿眼眸一暗，“我告訴她我是天子，而你是我的皇后。”

慧塵一下子懵了。

她後退幾步，腦子裡只響起一個女音，一入皇宮深似海，切莫再去那地方了。

“不，我不是，我不是你的皇后，你找錯人了。我要回去！”慧塵戰慄的說，本能的抗拒著百里睿。

“我再也不會認錯人。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我再也不允許你離開我半步。”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我不！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不喜歡你！”慧塵哭了，她猛地推開百里睿。

“誰若阻朕，朕就殺了誰！”百里睿緊緊的握著她的肩膀，“即便是青山觀，朕也立即可以讓它消失殆盡！”

慧塵清楚的看到百里睿眼裡的淚光，以及每一句話都帶著強烈的情緒。

慧塵心底升起一陣悲涼的痛，就像是那個夢境裡的感受一樣。但更多的是憤怒與痛恨，他是一個皇帝，一個掌握了所有人命運的皇帝。

可那又怎麼樣，他就這樣肆意的決定別人的生命麼？就可以這樣肆意的逼迫她麼！

慧塵咬著牙說，“你是暴君麼？我才不要做你的皇后，誰稀罕誰去做吧！”

百里睿眼底的瘋狂更甚，他強硬的抱著她，“你不信便試試吧，試試我會不會將這些人都抓走！”

“你不要傷了師妹！”幾個師姐從青山觀裡出來。她們聽說慧塵要去皇宮了，雖然為她以後的生活感到開心，但更多的是捨不得她離開，想來看一眼她。

慧塵本就在掙扎，這個時候聽到師姐們的聲音，一下子哭了出來。

百里睿在她耳畔道，“若朕要她們死，她們就得死。你是跟朕回去，還是留在這裡，你自己選。”

眼睛裡都是眼淚，慧塵終於停止了掙扎，她望著師姐們哭著笑，“師姐，我沒事。你們好好的啊，我去長安了，聽說那裡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慧塵會記得帶給各位師姐們的。”

她摸了摸臉上的眼淚，又笑又哭。幾個師姐看著真是心疼死了。可誰也不知道這個皇帝和自己的師妹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

師姐上前一步說，“皇上，不知道師妹為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來到青山觀。但是師妹是我們青山觀的寶，如果還有一次，你不要她了。求你不要告訴她，也不要傷害她，你告訴我們，青山觀會帶她回家的。”

慧塵眼淚瞬間崩出來，終於被百里睿鬆開，她幾步跑到師姐面前，緊緊的摟著師姐，“師姐，我走了，你們要照顧好師父。”

她一直知道師姐們對她極好，可今天她聽到師姐說出這樣的話，她的心都快碎了。

她真的想留在青山觀，一輩子都在這裡。她為什麼要貪玩去集市玩，這樣就不會遇到百里睿了。

哪怕她是玉琳琅又怎麼樣，若真的對她好，又怎麼會讓她像個屍體一樣被拋棄呢？

慧塵鬆開了師姐們，終於心如死灰的跟著百里睿回去。她抬頭看著百里睿，“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一直沉默著看著她的百里睿心裡驟然一疼，他拉著她的手說，“不會有那一天的，你師姐說的不會有的。這一次，朕會好好的保護著你。”

慧塵入了皇宮，就被百里睿帶到了自己的寢宮裡。

宮人伺候著她換上了繁複的裙裝，又細心的給她塗上了胭脂水粉，笑著告訴她今夜皇上就會過來。

慧塵一動不動的縮在床邊，她很害怕，百里睿等一下會對她做什麼。

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偶然在一本書裡看到過，當下她就覺得犯惡心，把那書本合上就落荒而逃。如今，他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