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屈死了什麼意思

3月26日，清明前夕。呂挺父母去菜地摘菜，餘輝照在小巷青苔斑駁的牆上，老人的影子被拉長，隔壁煙囪裡冒著煙，散在空中。

菜地在家後面的一個小山坡上，是親戚給他們的，也是想讓老兩口有點事打發打發。

菜地很小，被精心地打理成幾塊區域，種了不同的農作物，土豆、萵苣、捲心菜、蒿菜，呂爸爸拿著剪刀剪著露出頭的蒿菜，放進呂媽媽挎在臂彎的籃子裡。

呂爸爸拿著鐵鍬，熟稔地收拾了下地裡的草木灰堆，“打算到時再種點花生……”

地裡的這些菜，其實，是老人給兒女們種的。

呂挺犧牲後，每週都有網友自發來呂家看兩位老人，“爸爸媽媽”地喊。他們成了老兩口的兒女。

受網友之託去呂家

呂挺原是安吉消防中隊中隊長，2019年8月14日，一對父子落水，呂挺在救起落水男孩再去救父親時失聯，犧牲時年僅29歲。

“他是我們東陽人，是我們東陽人的驕傲。”2019年8月19日，很多當地市民在高速口迎接呂挺回家，還有一些市民等在烈士陵園門口，大家都是從網上看到呂挺的事蹟。

呂挺回來那天，吳丹也帶著兩個女兒等在陵園門口。

第二天，她和婆婆、兩個女兒又一起去拍了影片，發了抖音，這條影片引來80多萬網友關注。有外地網友提出，他們也想表達對英雄的一些心意，想給英雄獻花，想關心英雄的父母……

義烏網友阿江聯絡上吳丹，提出大家一起做這件事，隨後他們成立了微信群。全國各地的網友進了群，有近200人，“大家說，幫他們去獻束花，幫他們去看看呂挺爸爸媽媽……”網友的要求瑣碎又具體，吳丹一條條記下來，一條條去做。

吳丹家離陵園近，“剛開始，幾乎每天都去，把網友的東西帶過去”，受網友之託，她帶著鮮花、紀念品去看呂挺，然後拍影片，發群裡告知委託她的網友“事情辦好了”。

有的網友寄來土特產、營養品，託她帶給呂挺父母，她就帶著孩子一起去呂家。

近兩年來，吳丹記不清有多少網友找過她、託過她，每次她都把網友之託當作是信任和責任，“我既然答應做這件事，就要做好”。

吳丹的父親在呂挺犧牲前幾個月走了，“年紀也不大，我懂得這種失去親人的難過”。去呂家多了，漸漸地，她發現“自己時不時地會想到呂爸呂媽，想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那是一種牽掛。

每天都去陵園打掃整理

卜金蘭是東陽一家幼兒園老師，兩年前，她租的房子離陵園很近，就帶著兩個女兒一起去祭奠，“對女兒來說，這也是一種教育”。

獻花的人很多，看到花堆得太高，卜金蘭每天都會去陵園，打掃、整理，今年，她搬家，離陵園遠了，也依然隔三差五地下班後去陵園轉轉。

吳丹帶女兒去看呂挺，遇到卜金蘭

那會兒正好是暑假，卜金蘭每天會帶著女兒去陵園，在網上發了影片後，有網友起先還誤會她是呂挺的妻子，留言說：“只有妻子才能這麼做吧”，卜金蘭趕緊出面澄清。

2019年9月2日，天下著雨，卜金蘭帶著女兒去的時候，見到了呂挺家人，呂爸撐著傘衝卜金蘭打招呼。

這是卜金蘭和呂爸第一次見，她讓呂爸放心，她會去照看好墓地的。

隔幾天，卜金蘭想去看看呂挺爸媽，她看報道上提到呂挺是南馬鎮華西村雙桐自然村人，就開車帶上女兒，一路導航到村裡，經過打聽找到了呂家。性格爽直的她很快和呂家熟悉了。

卜金蘭所在的幼兒園離陵園也近，她每天下班後就去陵園轉轉，給盆栽綠植澆澆水，擺擺好，“有時我們去，發現已經有人悄悄整理好了”。

那年的教師節，她和女兒又去，正好吳丹也在，原本在一個城市並不認識的兩人，一見如故。

之後，兩人經常結伴去看呂挺爸爸媽媽，每次見到呂挺父母，“就像回家看父母一樣，幫他們做做家務，陪他們一起吃頓飯”。

“兒女成群”的熱鬧

呂挺的事，不僅感動著東陽鄉親，牽掛著的還有安吉鄉親，安吉網友也成立了一個紀念微信群。

2019年中秋前夕，兩地網友去陵園看完呂挺，又去看呂挺父母，給老人帶了些吃的用的。那天卜金蘭去看呂挺父母，呂挺爸爸把網友送來的一盒月餅作為回禮，給了卜金蘭的小女兒，卜金蘭拍了影片發到網上。

沒想，引起了一場網路誤會。

月餅是安吉一位熱心網友做的，她看到了卜金蘭的影片，以為自己託人祭奠呂挺的那盒月餅被卜金蘭拿走了，就在留言裡指了出來，一些網友不明真相，也來指責卜金蘭。

身處輿論漩渦的卜金蘭很委屈，呂爸爸知道了，出面幫卜金蘭澄清，這場月餅風波才停歇。隨後，陵園方也再三強調，來祭奠時，不要放食物。因為陵園背靠山，有很多野貓野狗，放在那，會被叼走。

如今，卜金蘭和吳丹依然經常去呂家“串門”，有時呂爸呂媽到東陽，她們倆又結伴陪著老人，“差不多十天見一次吧”。

當然，剛開始，畢竟彼此都是剛剛接觸，雙方都很拘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雖然“大家儘量避諱，但還是一不小心就會提到呂挺，之後大家就會很難過，傷感……”吳丹說。

去多了，彼此能談的話題也多了，比如呂爸爸去體檢，檢查結果說尿酸高，他們圍繞這個尿酸高，找來各種資料，各種食譜和飲食注意事項，跟老人又是電話又是發信息；比如自己家的家長裡短，也跟老人談談……想讓老人不覺得寂寞。

老人看在眼裡，明白大家的善意，張開懷抱擁抱這些陌生的善意。老人也會跟他們說說呂挺小時候的事，說說親戚家的事，說說村裡的事……他們接受了這種不一樣的“兒女成群”的熱鬧。他們在通訊錄裡都是暱稱的志願者們，能清楚地知道他是誰、她又是誰，他們像家長一樣關注著子女的各種動態。

呂家的九女兒

從呂挺犧牲至今，已經有近兩年了，隨著時間推移，來看呂爸呂媽的人沒有一開始那麼多了，但總是有有心人還保持著“想到了就來看看他們”的熱情。

2019年11月，呂挺犧牲100天前夕，記者去呂家採訪的時候，曾遇到“向日葵的微笑屬於太陽”，她姓蔡，安吉女孩，揹著個大包來的。前幾天，她和安吉另一個網友徐莉一起給呂爸爸送喜糖，過年前，她結婚了，丈夫很支援她經常去看看呂挺父母。

呂挺被隊友找到的那天，小蔡目睹了整個過程，“那個地方離我家很近，就在我家後面。”

起先，大家七手八腳打撈起來的只有呂挺下水救人時穿的救生衣，後來，大家找到了呂挺，大家哭了，她也哭了。小蔡始終記得那一幕，“我被震撼到了，我覺得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是安吉的英雄。”

在微信群裡，幾個安吉女網友提出要做呂家女兒，按年齡排序，小蔡成了呂家的九女兒。

如今，微信群裡的一些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退出了，但堅持下來的人，還是不少。

微博上，設有“呂挺超話”，時不時地有人發信息上去。

逢年過節，呂爸呂媽生日，呂挺生日……小蔡設定了提醒，有時帶上鮮花，有時帶點土特產，有時自己一個人去，有時叫上網友一起，從安吉到東陽沒有直達高鐵，他們先坐車到義烏，再坐大巴到東陽，一趟要三個多小時，多半是當天來回，一天來回七八個小時，但每次，他們都不覺得累。

“是呂挺給他們做的媒”

相聚是一種緣分。東陽成立的微信群裡，有兩位網友還因此結緣走到了一起。

女孩是永康的，男孩是重慶的，男孩到東陽來看呂挺，兩人見了面，彼此有了好感，去年結婚，還生了大胖兒子，呂爸爸知道後，高興地說：“是我們呂挺給他們做的媒”。

兩位老人善良，懂得珍惜和感激，每次都是關照來看他們的志願者不要拿東西來了，但每次，大家都拎著東西來，老人覺得不好意思。

每次，知道大家要來，老人們就早早地張羅，做些東陽地方菜，有次，有網友開玩笑說“南馬肉餅很好吃的”，呂爸爸聽了記住了，一早起來和麵、烤制，等大家一來，把一個個熱乎乎的餅塞到他們手上，看著他們吃得滿嘴流油，兩位老人笑呵呵地，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滿足。

有次，卜金蘭和吳丹他們去，呂爸爸前一天切菜，不小心切到手了，“他就一隻手和麵”，吳丹看了很感動，“就像爸爸一樣，看著既心疼又有種幸福感。”

清明前夕，我們去陵園看呂挺，卜金蘭帶著幾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起去，小朋友手上捧著花圈，是她同事帶著孩子們用迎春花編的，“我們知道她每天都去，很感動，也想表示下我們心意”，康園長說。

呂挺墓前，擺著幾枝菊花，邊上一個箱子裡放著消防模型車，吳丹帶著女兒在佈置盆栽，鬱鬱蔥蔥的綠植，是春天的氣息，也是思念的藤蔓。

小朋友把花圈輕輕放在呂挺墓前，卜金蘭讓孩子們低下頭默哀，四周安靜下來……